我許諾給您買的那雙紅皮鞋呢?
【故事】
這次回家,去看了李庄的表姑,表姑76歲了,小我爸8歲,是我奶的親侄女,我奶活著的時候,我還小,記得表姑常帶著我的小表姐來我家,一住就是個把月,給我們做衣服,做鞋,拆洗被褥。
走的時候我和姐都哭著喊著跟著,原因之一可以坐一趟綠皮火車,更主要的是表姑脾氣特別好,我們咋淘氣她都會溫和地一笑,說一句隔靴搔癢的話:「女孩子,安靜些!」這在我媽那裡我和姐就得罰站或挨揍。那時候表姑在我們心中就是女神一樣的存在。
奶去世後,表姑就很少來了,她說她不想給表哥表嫂添麻煩。當時我爸媽都在鎮上上班,每天除了下鄉蹲點,大會小會多如牛毛,我印象中白天很少見到他們。
長大後,我和姐也外出求學,工作,結婚生子,和表姑的聯繫少了好多。「走親戚!」這個詞現在想起來很有意趣,親戚越走越親,不走就沒有那麼親近了。
小時候,為了留住表姑,不讓她走,我把她的布鞋藏在灶塘里,結果奶做飯時給燒了,表姑哭了,她不是哭鞋子,她是感動於這份親情。我看著表姑流淚,我嚇壞了,我給表姑許諾,將來我會掙錢,第一件事就是給表姑買一雙紅皮鞋,表姑摟著我哭得更凶了。可我許諾的那雙紅皮鞋早已丟到九霄雲外了,隨之丟掉的還有更珍貴的東西——情意。
我已經有好多年多沒見表姑了,聽爸說,表姑父前年去世了,他們唯一的女兒嫁到了雲南,幾年不回一次家,表姑拖著老弱的身體棲惶度日,很可憐。
我和姐開車進了村子,村路是剛修好不久的水泥路,很寬敞也很潔凈。兩邊的屋舍也整齊有序,雖說不上富麗堂皇,但也很是氣派。聽爸說,表姑的村子是全縣有名的富裕村,有煤礦,有自己的村辦企業,村民們富得流油,早早就奔了小康。看著路旁的房屋建築,爸的話看來不是虛言。
車子一直開到村子的最東頭,我看到了一座似乎被現代文明拋棄的籬笆小院,兩間破舊的低矮的瓦房。而這個小院,曾經多次出現在我的夢境里,夢裡,小院的西南角有一個葡萄架,每逢夏天,小葡萄架上都會結幾串葡萄,我和姐姐還有小表姐常常坐在小凳子上看哪顆葡萄粒先變紅。吃上一顆紅葡萄是我們兒時甜美的夢,而等待葡萄變紅的過程也是那時最幸福的事。
那時住在表姑家,最高興的時候是晚上,表姑父先把院子掃乾淨,然後表姑會拿出一領草席,平展地鋪在葡萄架下,表姑父拿把蒲扇坐下,我們幾個孩子圍坐在他身邊,聽他講孫悟空、哪吒、程咬金之類的故事,表姑則坐在一邊納著鞋底,有時表姑會插一句嘴,指出表姑父某一個細節的錯誤或說了什麼錯別字。比如表姑父講到哪吒會說是哪吒他媽十年懷胎生下一朵蓮花,表姑糾正說三年,這時表姑父就會嘿嘿一笑,說戲匣子就是這麼說的。
表姑父沒上過學,他的這些故事大多來源於「戲匣子」或道聽途說。而表姑則是個高中畢業生,因為家裡成分高,沒讓上大學,據說表姑當年高考物理考了滿分。生不逢時,否則表姑說不定是個女科學家,而現在的表姑只能就著月光納鞋底了,表姑說,「這是命!」。
表姑當年因為不認「命」,30歲時還剩在家裡,高不攀,低不就,32歲那年在爹媽的唉聲嘆氣和哥嫂的冷眼中認了命,選擇了老實本分、根紅苗正、響噹噹的貧農出身的表姑父,據說姑父只認識寫在生產隊分糧食的布口袋上的名字。
表姑很快就忘了自己從小做過的「居里夫人的夢」,專心做了一個燒火做飯納鞋底的農婦,而且憑藉她的高智商,農婦的所有的活她都很快就上手。村裡人一直認為表姑父是「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氣壯」,娶了一個漂亮、能幹又有文化的媳婦。
我印象中的表姑還是那個溫柔美麗,幹活手腳麻利的少婦。可眼前的表姑卻已然成了在歲月中風乾的枯樹,頭上幾根「碩果僅存」的白髮在太陽下發著刺眼的光,那張曾經美麗的臉皺縮成核桃,眼睛因為白內障接近失明了,背駝得使整個人成了一個逗號。
唯一沒變的是表姑溫和的聲音和溫暖的笑容。見了面,姑姑分不清我和姐姐誰是誰了,但還明白我們是「表侄女」,表姑問起了我爸,又想起我媽,表姑皺縮的眼裡流出渾濁的淚。
「你媽是好人啊,咋就壽祿那麼短呢!」表姑慨嘆著,「每次從你們家裡回來,你媽從來不讓我空手,吃的喝的都給我打點齊,還塞給我10元錢,那時候你爸媽每月工資就20幾元,你姑父每天的工分才8分錢。」,沒想到,表姑還記得這些小事。
「你奶死後,我不好意思再拖累你爸媽了!」姐姐說:「可我媽活著時老是囑咐我們不要忘了表姑對我們的恩情,我們小時候的棉衣棉褲鞋子都是表姑做的,我們家糧食接不上頓時,表姑父步行100多里路扛著一袋紅薯干給我們送去……」姐姐說不下去了,泣不成聲,我和表姑也都哭了。
我們給表姑留下了我們身上帶著的所有的錢,大概有一萬元,本來說好給表姑2000元錢,可是心裡那個在歲月中塌陷的黑洞似乎只能用錢來平復了。
「我,我不要錢,」表姑執意不要,「能多來看看姑嗎?」表姑枯瘦的臉上騰起一層紅暈,她有些羞澀地說,似乎她提出了多麼不近情理的要求。
「見一面,少一面了!」表姑哽咽著。
我們說不出話來,只是流著淚拚命地點頭。
我們出來,表姑送我們送到門口,夕陽下表姑那皺縮成逗號一樣的身體,那隨晚風飄起的白髮,讓我真正體會到了「物是人非」的悲涼。
在時光的流逝中,我們的有的親人離我們而去了,有的青絲變白髮,垂垂老矣;而曾經的孩童已經羽翼豐滿,各自飛向自己的天空。於是,曾經的至愛親朋走著走著散了,情意被時光沖淡了。可無論飛多高走多遠,我們都不要忘記那曾經棲息的枝頭,那為我們遮蔽風雨的每一片樹葉。
表姑再也穿不上我曾經許諾過的紅皮鞋!
作者簡介:雲舒,高中語文教師,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唱著紅歌,揀著麥穗走進了新時代,上得了課堂,下得了廚房,寫作是為證明自己的生活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琴棋書畫詩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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