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你還敢闖紅燈嗎？

新聞 07-04

臉部掃描及識別曾經只存在於科幻作品中，而在今天的中國，從手機應用上的身份驗證、辦公樓的「刷臉」門禁到公路旁的亂穿馬路者攝像頭，它已遍布人們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用於營銷、安全管控等眾多領域。圖片來源：Qilai Shen/Bloomberg

記者

Josh Chin / Liza Lin

深圳一條繁忙的街道上，甘麗萍（音）騎著自行車臨近一個十字路口時加快了速度，想趕在紅燈亮起前穿過去，但她慢了一步，這時她的臉立刻出現在街道上方的兩個視頻屏幕上。屏幕上顯示著「人臉識別智能抓拍行人闖紅燈」的字樣。

作為曾經的反烏托邦科幻小說情節，人臉識別技術在中國正日漸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中國政府部門正在展開一場規模宏大的社會工程試驗，將這一技術普遍運用於街道、地鐵站、機場和邊境口岸等場所。他們希望以此影響人們的行為方式，識別違法者。

31歲的甘麗萍之前在這條街道上闖紅燈就被攝像頭拍到過一次，於是系統找到了匹配影像。人行橫道顯示屏上的文字把她認定為屢次違規者。

甘麗萍說：「我以後再也不闖紅燈了。」

中國正快速運用新技術對公民進行監視，這種方式可能會嚇到美國和西方國家的許多人。由於不受隱私問題擔憂和輿論制約，有關部門在問題多發地區的檢查站安裝了虹膜掃描儀，並使用複雜軟體監督社交媒體上的言論。中國政府希望到2020年建立起一個全國性的「社會信用」體系，按照每位公民在工作單位、公共場所和個人財務方面的表現進行打分。

中國科技公司在這一過程中起到帶頭作用，他們通過手機大量收集人們日常生活相關數據，規模之大前所未見，同時還爭相開發並推銷供政府使用的監控系統。

在各種監控方式中，人臉識別技術是最強大的新工具之一。在人工智慧不斷發展的推動下，這些系統能測量人臉的關鍵部位，比如兩眼間距和膚色等，然後根據從政府機關、企業以及社交媒體分享收集起來的龐大照片資料庫進行比對。

其他國家也已經開始了這方面的試驗。美國聯邦調查局(Federal Bureau ofInvestigation)使用這一技術確認犯罪嫌疑人身份；美國國土安全部(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在各個機場運用了人臉識別技術，追蹤外國人的離境時間。預計該技術將作為執法和個人識別的工具在全球各地推廣，美國企業也是相關試點項目的參與者。

然而，在利用人臉識別影響人們行為方面，中國的目的有所不同。2015年，中國公安部和其他政府機構呼籲設立一個「全域覆蓋、全網共享、全時可用、全程可控」的全國性視頻監控網路，作為保證公共安全的必要手段。在這些機構發表的政策聲明中，「人臉識別」被納入用於完善監控網路的技術名單。

在曠視科技有限公司(Megvii Technology Inc.)工作的謝一楠（音）稱，這些安全措施常常能在美國電影中看到，而在中國，卻是實實在在運用在真實生活中的。曠視科技是中國一家科技初創公司，主要向公共和私人企業銷售人臉識別系統。

中國公安部、國家發改委、工信部等政府機構要麼不予置評，要麼沒有回復記者的電話。

在上海崇明島，一條新修的跑道旁安裝了人臉識別系統，負責修建跑道的公司經理陳志賢（音）說，這是為了確保人們在計時比賽中不穿過樹林抄近路。

42歲的跑者陳祥（音）說，他知道安了這麼一個系統，但不明白為什麼要安。他說：「跑步是一項活動，我們覺得有意思才跑。」

在中國，人臉識別攝像頭正用於各種常規活動中，比如進入工作場所、使用ATM機提現、智能手機解鎖等。北京一家肯德基(KFC)餐廳可掃描顧客面孔判斷性別和年齡，然後以此提供點餐建議。北京一個很受歡迎的公園則利用這種技術防止有人在公廁偷廁紙。這些公廁使用的是人臉掃描廁紙機，限制每人每9分鐘只能抽取長度不超過60厘米的廁紙。

中國深圳市路邊的一個電子顯示屏。如果有行人闖紅燈，會被監控攝像頭自動抓拍並實時顯示在電子屏上。圖片來源：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密歇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生物特徵識別研究組(Biometrics Research Group)負責人Anil Jain表示，要用人臉識別追蹤每個人的行蹤，這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而且需要比當前先進很多的演算法和攝像頭。

中國正在朝著這個方向前進，提供支持的就是龐大的監控網路。行業調研公司IHS Markit Ltd.估計，中國公共和私人領域共裝有1.76億個監控攝像頭，該公司還預計，到2020年，中國將新裝大約4.5億個攝像頭。相比之下，美國只安裝了大約5,000萬個攝像頭。

目前還不清楚中國有多少攝像頭具有人臉識別功能，但任何一個高清攝像頭都具備連接到人臉識別系統上的潛能。

覆蓋面不斷擴大的攝像頭網路在一些地方引起了不安。4月，溫州市政府在某新教教堂的附近和內部安裝攝像頭。次月初的一個晚上，幾十人進入教堂召開緊急會議，這一切都被攝像頭記錄在案。

隨著宗教的吸引力與日俱增，中國的無神論政府深感不安。政府部門從三年前開始拆除溫州許多教堂的十字架，國家宗教事務局去年要求各個主要教堂、清真寺和寺廟都必須全面安裝監控攝像頭。上面提到的開會的溫州教堂和其他一些教堂都安裝了攝像頭，其中一些攝像頭瞄準了教堂內的長凳。

牧師在會議召開前接受採訪稱，當地政府部門告訴他，監控圖像會被傳送到公安局。他說：「我猜這些攝像頭有人臉識別功能，怎麼會沒有呢？我的教區有共產黨黨員也有知名企業人士，如果這些人認為周日走進教堂大門時自己的臉會被掃描，他們當然不會再來了。」

溫州公安機關對教堂監控的相關情況不予置評。

商湯科技開發的軟體掃描城市人行橫道，行人和車輛信息會以表格形式顯示。

圖片來源：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在中國其他地方，一位政府批評人士在接受採訪時直言，他在中國西南地區旅行時被警方跟蹤並拘留，儘管他採取了一些能夠掩護自己行蹤的措施，比如使用匿名SIM卡、使用假身份出行等。

他說警方拒絕透露是如何找到他的，不過在之前的幾次交涉中，政府部門說他們擁有人臉識別系統。據他透露，地方警員甚至吹噓過他們的跟蹤能力。他說：「他們告訴我，只要我走過某些路口，電腦系統就會對我所在的位置發出警報。」

人臉識別的原理是，把人臉分解為一系列特徵向量，然後用這些特徵向量創建一個模板，這些模板可以和資料庫中的其他模板進行比較。

早期的系統只能比較兩張在相對理想條件下拍攝的照片。而隨著深度學習（使用軟體模仿大腦神經元處理信息的方式）等人工智慧技術的發展，人臉識別技術迎來了革命性進步。演算法現在可以自行挑選並處理分辨模式，能更容易地探測並識別人臉的各種變化，比如轉向一邊、微笑、皺眉、或者因年齡發生改變等。

中國政府已有大量數據，其中包括超過7億互聯網用戶上傳的照片以及一個集中管理的公民影像資料庫——所有年滿16歲的公民都必須持有政府發放的帶照片的身份證。

今年，中國政府出資成立了一個實驗室，旨在推動人臉識別以及其他形式的人工智慧的發展。中國希望能夠在這些技術領域成為領先的創新者。

百度(Baidu Inc.)計算機科學家、上述實驗室的負責小組成員林元慶說：「我在這一行做了很久了，但我們在這個領域所做的事還是讓我感到驚訝。」

中國的初創公司稱，地方警局是他們最好的客戶。這些地方警局面臨很大的維穩壓力，中央政府要求他們發現並壓制威脅社會穩定的因素。

近日在成都召開的一個安全設備大會上，人臉識別系統的展品大受歡迎。深圳雲天勵飛技術有限公司(Intellifusion Technology Co.)展位播放的宣傳視頻顯示，一名警員指揮著一支人臉識別無人機隊進行人群監控。雲天勵飛的市場銷售人員黃帆（音）說：「這是進入未來的一小步。」深圳監測行人橫穿馬路的系統就是這家公司安裝的。

雲天勵飛現有的系統能通過人臉識別跟蹤個人在建築物里的行蹤，如果此人試圖進入限制樓層，有關部門將接到警報。

視頻監控攝像頭在深圳等中國城市隨處可見。

圖片來源：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今年5月，人臉識別系統也用在了在北京召開的復興古絲綢之路貿易路線的「一帶一路」論壇上。活動入口處，武警站在人臉探測視頻的控制台旁邊，控制台連有攝像頭，攝像頭則對準了門口。

一名安保人員說：「這個系統真的很先進。」這時，系統捕捉了兩名接近探測區域的人的影像，屏幕很快調出了他們的姓名、照片和檔案，證明他們是受邀客人。

來自人臉識別公司和官方媒體報道的信息顯示，中國數十個警察機構不是正在測試人臉識別系統，就是已經在使用這一系統。

商湯科技集團有限公司(SenseTime Group Ltd.)聯合創始人徐立稱，在重慶，商湯科技供應的兩個系統去年投入使用後才40天，就識別了69名犯罪嫌疑人。徐立展示了一封當地公安局的來信，信中表揚商湯科技為逮捕14名嫌疑人立下了大功。

去年秋天杭州召開二十國集團(Group of 20)峰會期間，曠視科技和其他幾家公司與警方進行了合作。監控攝像頭掃描行人面部後，人工智慧系統會把對犯罪嫌疑人以及恐怖分子嫌疑人資料庫與行人作對比。每次系統發現有匹配時警方都會收到警報，來自這些公司的統計顯示，一個多月里有超過60人因此被拘留。

一些公司和官方媒體透露，杭州、重慶和其他幾個城市的公安機關正在使用人臉識別技術。這些城市的警方沒有回復記者的置評請求。

對33歲的付桂（音）來說，這項技術拯救了他的人生。付桂的姨媽、曾經的監護人付光有（音）稱，付桂6歲時從重慶一個村子遭拐走，被賣給了千里之外的福建省一個人家。幾年之後，10歲的他向一個致力於被拐兒童和家人團聚的非盈利團體提供了自己的照片。他的姨媽稱，幾年後她聯繫了同一個團體，向他們提供了付桂4歲時的照片。

今年年初，該非盈利團體接入了百度的人臉識別項目，將付桂的兩張照片匹配了起來。

付光有說：「我立刻給他父親打了電話，付桂的父親完全不相信我，他早已經放棄希望了」。付桂如今已和家人團聚，他對此不予置評。

人臉識別系統的開發人員還把這一技術用作鑰匙、信用卡和身份證的替代選項來推廣。

招商銀行(China Merchants Bank)允許客戶在大約1,000個ATM機上通過掃描面部提取現金，而無需使用銀行卡。平安銀行(Ping An Bank)旗下的移動服務關聯公司通過人臉識別技術為網路借款人或投資者做身份認證。

商湯科技聯合創始人兼副總裁徐冰說：「我們無需再記住更多的密碼，掃描面部就可解鎖手機或者登錄賬戶。」

從商湯科技在北京的展廳就能看出未來趨勢走向。展示大廳內有一個人臉探測控制台，對訪客的年齡、性別、心情、吸引力以及和哪個名人長得最像進行評估，同時根據這些特徵提供廣告。該公司還展示了另外一個系統，據稱能夠通過攝像頭網路跟蹤某人在某區域附近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