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手藝人：箍桶 師傅

｜季夏的陽光投射在木板上，洪師傅坐在木工凳上，眯縫著眼檢查兩塊木板的並縫面是否吻合成一條不透光的直線。一下一下地刨，一次一次地擱，一塊一塊地檢查，急躁不得。最簡單的器物最是嚴謹。

采寫/彌生

拍攝/小川 秀秀 王大鵬 剪輯/小川

攝影/格格的叔叔 胖子徐

感謝 阿了呢『s mum 提供線索

「八十年代，大女兒結婚時，我做了十個桶給她當嫁妝，提桶、斗桶、扁桶……一個都沒少。到了九十年代後，小女兒出嫁了，這些東西她一件也不要。現在也沒人稀罕這些東西了。」洪師傅坐在木工凳上，單腳杵著，深深吸了一口煙，說起箍桶行業的變化，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箍桶曾經是「十里紅妝」離不開的行業，每個大戶家女兒出嫁都少不了的嫁妝。過去百姓日常，無論生活還是生產，都離不開箍桶匠箍出來的各種用具。

箍桶的洪用森師傅，今年七十七歲，年逾古稀，從十九歲開始學習箍桶算起，箍桶已經58個年頭了。他帶著木香從箍桶的鼎盛時期走來，緩緩邁入一個科技發達，箍桶式微的時代。儘管如此，他也從未放下過這門手藝。

木質器具帶有匠人手作的溫度，沒有塑料用品那麼好看，但自有木質的質樸渾厚，一如洪師傅般淳樸。木製鍋蓋笨重，但是不鏽鋼鍋蓋無法比擬的天賦：它吸水，能防止水滴迴流而影響菜品，還使飯菜帶著自然清香。

洪師傅的作坊簡單：牆邊的木料、各式箍桶用具、壘疊的各種桶製品和一地木屑。所箍的桶製品明目繁多，如大大小小的洗腳桶、飯甑、托盤、鍋蓋、蜂桶、浴桶等。看似簡單卻也是堅守幾十年的青春，在這木頭的世界裡，他揮灑一生的汗水。

箍桶並非易事，沒有幾年的學習，很難出師。這是一個既需要技術，又需要藝術的活。一個最基礎的鍋蓋就需要幾十道繁瑣的工序，每一道都容不得些許的馬虎。更精緻的圓件，則需要更多道工序。

製作一個鍋蓋的主要步驟包括：取料、製作桶身、安裝底板、底板修正、製作手柄、加柄等。制桶的材料帶著原木的色澤和紋理，散發著木質的清香。

木刨在洪師傅手裡來來回回，帶出一卷卷具有藝術感的木屑，這簡單的功夫里藏著最深的奧妙。箍桶技藝的精妙之處在於桶身的製作：既要根據訂做者的尺寸要求，用斧頭將每塊桶板削成上闊下窄、外寬內狹的毛坯，再將這些桶板排在一起。

洪師傅平和寡言，拿起一把魯班尺，利用圓周率來調整不同式樣桶具的微妙變化。他比劃著說：「根據訂做者的要求，用魯班尺擱在腳桶上口進一寸左右的地方，桶板刨平的並縫兩面與魯班尺角線相合為止。這樣就能保證桶身嚴絲合縫。」

季夏的陽光投射在木板上，洪師傅坐在木工凳上，眯縫著眼檢查兩塊木板的並縫面是否吻合成一條不透光的直線。一下一下地刨，一次一次地擱，一塊一塊地檢查，急躁不得。最簡單的器物最是嚴謹。

桶身用竹榫實現無縫拼接。洪師傅用定距尺標記打孔點，並縫處上下各一個，再用牽鑽打孔。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小孔又存在玄機：孔不僅需要一點斜度來配合圓形的拼接，還不能太大、太深，便於日後拆卸修復。

「我做的鍋蓋很經用，買去的人到現在也還沒有上門修的；來修的也是別人箍的。這箍的桶乍一看都差不多，其實看處理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每個人的區別。」這些細節是洪師傅多年製作形成的獨一無二風格。伴著「梆、梆、梆」敲打木塊聲，師傅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這是作為匠人的最值得自豪的事情。

拼接後就是一個上大下小兩面無蓋的圓形桶身。第一次「箍」是底樣箍，在這桶身用一圈圈鐵絲纏繞固定，洪師傅用捏刨粗粗將桶身的相接處的凹凸刨平，去掉並縫的硬線。接著洪師傅又套入一層固定箍，為第二「箍」。退去底樣箍後，加工細刨至桶身光滑，再則加第三「箍」為固定的底箍。

簡單三箍，每一箍都容不得馬虎，除去先後順序不能顛倒之外，箍的鬆緊度也要拿捏的恰到好處。洪師傅動作嫻熟，不假思索的一步接一步，時間的經驗使之熟能生巧。

桶身製作雖最為繁雜，但桶里的加工不能遺忘。洪師傅先將裡面刨平，再用長推刨推平上下口，在底板切削出底板槽，製成底板凹槽。

底板的製作同樣繁瑣，工序繁多。洪師傅用尺子對桶底凹槽多次實測直徑，估測需要板塊的數量。其後拼板、鋸板、刨板、壓板，從幾個方向測量底口實際直徑畫圓，用繞鋸切割圓板，多面刨板，做出斜口，最後安裝。洪師傅坐在斜面的木工凳上，手腳並用平實底板，用手一點點枕平到位。

洪師傅在底板開兩道凹槽，將制好的匹配的圓弧手柄制好推進凹槽內，修正使之更合襯美觀，最後用砂紙打磨，讓木色更加凸顯。

「鍋蓋是箍桶中最簡單的一種，也是製作其它桶製品基礎的步驟。」洪師傅如是說。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洪師傅能熟練做好簡單的，也能應那些花樣不一、形態各異的要求。如法製作出來的腳桶也是美觀，滴水不漏，經得起歲月的檢驗。

錢鍾書先生在《談藝錄》中引征言：「凡有體驗有得處，皆是悟。」洪師傅十九歲開始學習箍桶，全身心投入，憑藉每一個日月星宿連成的勤奮，僅數月就學會了基本的箍桶方法，而其它的技巧，全憑日後一個個的練習琢磨，日漸形成自己的一本「箍桶經」。

然而，縱使「經」再好，有人傳承方顯功用。洪師傅的師兄弟和帶出來的六七個徒弟，如今紛紛轉業。箍桶式微，工序繁雜，耗時長，效率低，滿足不了現代人快節奏的生活，更滿足不了家庭的需求。

但洪師傅默默堅持，將匠人精神植根於自己的生命之中，無論周圍的土壤再怎麼貧瘠，都顯現出一種挺拔向上的姿態，於淡泊中，平和自在。如顧城所言：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

一切器物皆有歸宿。洪師傅所箍之桶，有著昨日重現的熟悉，可日子又分明過得坦蕩，不問來時路。念舊的人活著總像一個拾荒者。

小城小鎮，傍晚七點鐘以前的幾分鐘，最是安逸，夜晚河風將河畔兩側點亮，若要再添點什麼，就是師傅箍桶的刨木、鋸木聲，隱隱約約都是念舊的情緒，如木質般惆悵。趁現在還能聽見，就多聽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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