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在夜總會打拚的女孩：陪酒妹也是有尊嚴的

2010年紫藤花開的季節，我在北京舊宮租了個單間。舊宮是城鄉結合部，交通便利租金便宜，聚集了很多外來務工人員，每到夜晚便暗流涌動。

我租的這個房子一共有五樓，每一層都住著十幾戶人家。剛搬過來的時候，每到午夜十二點，樓道里就會響起各種高跟鞋的聲音，起初我也是睡不著，後來慢慢地就習慣了。

我隔壁鄰居一般都是白天在家，晚上去上班，我一直很好奇她的工作。直到我的服裝店請了員工，我才有更多的時間在家裡記賬，打理實體店同步的網店，這樣一來我和鄰居的接觸就慢慢多了起來。

她身材不錯，二十幾歲。因洗手間和洗菜池都是公用的，她每天進出洗菜洗碗洗手都要路過我家，她都是一直低著頭，眼神迴避不敢正眼看人。

有一次她在家做虎皮尖椒，我一下子被這誘人的香味吸引了，忍不住敲門過去一探究竟。她開門見是我，眼神有點驚訝，也有點慌亂，但最終還是讓我進屋了。

聊天中我得知我比她小三歲，我當時還是單身，而她早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也許是年齡相仿的緣故，我們開始經常走動，成為了朋友。

我開始了解她更多。她叫紫藤，28歲，來自河南駐馬店，在舊宮的一家夜總會上班。按她的話形容，那是一百的場，一般不讓動手動腳，就是陪唱陪聊陪喝陪玩篩盅，沒有別的了。

紫藤沒讀過幾天書，在農村時嫁了一個當地農民，生了兩個孩子。貧賤夫妻百事哀，沒有錢的日子連活著都成了難題。終於在紫藤伸手問老公要十塊錢買衛生巾也被拒絕的時候，身無分文的她自尊心受到傷害，夫妻之間吵鬧不斷。後來他老公去工地上班，她則尾隨姐姐來北京當陪酒妹，留下兩個孩子在老家隨奶奶生活。

來北京兩年了，紫藤最想的就是孩子，每次和孩子打完電話，她都會抹乾眼淚化妝去上班。紫藤是一個很拚命的人，夜總會下午也會營業，只是客人不多，紫藤每天堅持下午去上班，直到午夜十二點才回家。

小妹分三種：出台的，不出台的，出得起價才去的。出台的就是給錢就隨客人出去玩，不出台的只在包房裡唱歌。還有一種人看菜下飯，平時裝白蓮花，其實只和有錢人出去。

紫藤屬於第二種，她只想賺點錢回老家開個小店度日，不想把自己推入深淵，一旦染上性病要花更多的錢治療，若是艾滋病連命都搭上。出台小妹是高風險職業，紫藤只想當一個安守本分的陪酒妹，工作幾年回老家重新開始。

這是一個魚目混珠的場所，紫藤也曾遇到過心儀的男人，男人也經常過來捧她的場，給她訂包房，聽她訴說心事。紫藤冰封多年的心融化了，一夜露水夫妻以後，男人沒有給她一分錢，也再不聯繫她。紫藤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從那以後她發誓守身如玉。

我曾去夜總會找過紫藤拿鑰匙，親眼看到一個五十平米的房間里放著一排排沙發，裡面坐滿了穿著制服絲襪的女人。主管過來叫號，「1到10號選台」，就會有十個女人排成縱隊走向包房供客人挑選。

一個化著濃妝的女孩坐在紫藤身邊，淡淡地說：「我懷孕了！」

紫藤驚訝地問：「啊！孩子爹是誰？」

「不知道，客人的吧！」女孩滿不在乎地說。

「那你昨天還出台？你不要命了？」

「沒辦法，租房要錢，打胎要錢，沒錢啊……」

這是我聽到的真實對話，多年以來我一直記憶猶新。我在想金錢是不是萬能的，20元可以買到一條魚的命，50元可以買一隻雞的命，1000塊可以拿掉胎兒的命，錢真的是萬惡之源！

一個叫娜娜的女孩半夜十二點下班，因為上班喝多了一個人搖搖晃晃過馬路，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車當場撞死。第二天夜總會照樣燈紅酒綠逢場作戲，沒有人提起昨晚橫屍街頭的娜娜，主管把她的東西扔了，好像她未曾出現過一樣。

家屬也來鬧過，但是沒有用，主要責任在娜娜橫穿馬路，再說一個「失足少女」，誰會去在意？關於陪酒妹失蹤或死亡的消息層出不窮，也許是司空見慣吧，在這個高收入高風險的職業里，人人都力求自保，少說話少惹麻煩。

夜總會是個複雜的地方，言多必失不無道理。一個剛入職半年的陪酒女攢了九萬塊錢，和姐妹們吹噓自己有錢了。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很快她就被人持刀搶劫，九萬塊錢全部沒了，歹徒留了兩千塊給她過年。

很明顯是熟人作案，她不敢報警，怕遭到更大的報復，只好打掉牙齒和著血往肚裡吞。比起那些被撕票的無名女屍，她至少保住了性命。

2012年，紫藤回駐馬店買了房，而且是全款買的。熬了整整三年的夜，省吃儉用看盡世態炎涼，總算有自己的不動產。然而她和老公因長期分居兩地，沒有共同語言導致感情破裂，他們離婚了，孩子判給了老公。

紫藤並沒有爭取撫養權，她只想賺更多的錢來彌補對孩子虧欠的愛。我問她後悔嗎？她說如果孩子判給自己，她又要來北京工作，兩個孩子在老家上學，由誰照顧？最好的人選是孩子們的奶奶，所以撫養權歸他們對孩子是好事，說完之後她泣不成聲。

後來紫藤在夜場認識了一個客人，發展成男朋友。他也是離異的河南人，對紫藤不錯，不介意她的職業。每晚紫藤下班回家，男朋友都會幫她提水泡腳，給她揉肩拍背，還會做好飯菜等她一起吃。

都說夜場無真愛，紫藤卻堅信自己遇到了真愛，她說結婚是早晚的事。2013年我結婚了，搬離了那個住了好幾年的公寓單間，自從我的女兒出生後，我和紫藤的聯繫也少了。

紫藤依然和那個男人住在一起，享受他無微不至的呵護，後來他們也搬家了，我們漸漸失去了聯繫，我希望紫藤過得好，很懷念那段當鄰居的美好時光。

也是因為認識了紫藤，才徹底改變了我對陪酒女的看法。每個職業都是值得尊重的，祝福那個一心向善的女孩。

作者李靜

編輯 | 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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