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祺齋:隨想與隨記(八)
1、《列子·周穆王》里有則健忘的故事,頗能醒人。雲,宋國有名華子者,罹了健忘。「朝取而夕忘,夕與而朝忘「,妻子多方求醫,有魯國儒生以巧法治癒之。詎料老兄竟不領情,「黜妻罰子,操戈逐儒生」。恨曰:「曩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無。今頓識既往,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可見健忘亦有其妙處。而以今人論之,其界限端在勿誤當晚的高鐵為宜也。
2、附近有家舊書攤,地攤。書品頗優,題籤與印章赫然,頗類私藏流出,猶可惜也。遙想主人當年,搜羅彌苦,讀書彌勤,詎料其後改於父道,以白菜價賤售之,致乃祖斯文鋪陳於地,令人太息。而今之愛書者購之,如獲至寶,藏諸書櫥,以為珍珤。倘其後人改其父志,仍指堆論斤賤售之,斯文再墮於地矣。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竊以為,二世則已矣。此為藏書者戒。
3、小區里有個包工頭,退了,含飴弄孫之際,發願重裝其房子。屋內一應傢俱,桌子凳子架子櫥櫃鞋櫃等,皆親購材料,再翻出鑿子刨子斧子鋸子等,親手製作之。每日在空地一一擺開,堪堪做它幾個小時,氣定神閑,微汗輒止矣。屜與櫃嚴絲合縫,釘與鏈皆極嚴整,堪為精工。他說,這些活兒做了半輩子了,現在沒啥事,慢慢做,權當磨時間吧。
4、讀《林紓家書》。有一細節在其他家書中頗罕見。即其信中多次告誡其子考試不要舞弊。如1916年10月的信:「寧可不畢業,不可夾帶……蓋不畢業者,病也,非罪也。一夾帶及借稿,則犯堂規,及犯罪耳」。再往前,1913年3月10日的信亦戒之:「汝上堂考時,切不可夾帶及借人卷子核對,以取犯規之罰,切切!」
5、中國人的表達是頗多具象化的,譬如人之嗜睡,曰瞌睡蟲作怪,即是。記得《聊齋志異》里,專門有「酒蟲」一節。曰某氏,體肥嗜飲,每獨酌輒盡一瓮。一番僧見之,謂其身有異疾,可治。便縛其手腳,俯卧之,用美酒饞他,待饞火上熾,忽覺咽中暴癢,「吐出赤肉長二寸許,蠕動如游魚,口眼悉備」。此即酒蟲也。
6、聽評書已幾十年了,當然是指單田芳。猶記童年的冬日,午飯罷,便捧著家裡的紅燈牌收音機,蜷在老屋向陽且避風的牆角,痴痴地聽,傻傻地笑。頭上偶爾還掛著一兩根稻草——這都是無妨的。記得有個情節總要出現:敵方潰敗之際,總要擺出個陣,要約曰:破,則降;不破,則你撤。陣,終是破了的,但此無端的契約意識,迄今印象深刻:為啥要答應他們破陣呢?
7、蔣熙曾於1903年自費遊歷歐洲,作《西遊日記》,記敘頗詳,饒有趣味。中有論曰:「愚意今為急則治標之計,莫若各省督撫之署缺,非遊歷各國考察政事吏治後不得補實缺,嗣後州縣亦須遊歷外國考求其上下政治者,方能實授」。此論頗具國際視野,切中肯綮。惜乎今日之官人,出國遊歷之狀,如過江之鯽者,殊非氏之所能逆料也。
8、去附近的南北乾貨店買東西。老闆是個彪漢,雲南人,見到我,說:你是江西人吧。俺驚問:汝何以知之?其爽朗答曰:去年你媽來買東西,同我聊起來的。我還知道你是搞法律的,在大學教書呢。原來如此,心乃稍靖。母親舊年在上海幫忙照看小兒,猶以敝村熟人社會之理念與慣習,與街人掏心掏肺,交淺言深,時空錯置,頗有唐虞之風矣。
9、古人的時間概念是極粗糙的,進而時間之單位亦極模糊。如:一頓飯的功夫、一炷香的功夫、一袋煙的功夫、一盞茶的功夫等,鮮有精確表達,甚或僅是一種心理現象。記得幼時捉迷藏,說好五分鐘開始,往往從一匆匆數到五,就是了。此時間之概念在歐洲亦不例外,據說待到中世紀末期,現代時間觀念才開始發展,分鐘才開始變得有其意義。
10、前幾日與人聊天,他說:「我發現一個語言學上的現象,即敝國之官人,只有奮鬥到中央領導的地步,才算得上人。否則,無論鄉縣市省之官員,但憑其如何之厲害,即便是省委書記,亦只能曰:省領導,絕不能稱領導人,否則逾制矣。待其高歌猛進,晉陞到了中央,才搖身一變,成了『人』,曰:黨和國家領導人」。仔細想想,有點道理。情形頗類「某某人士」,斷非常人所能僭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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