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那個你

1

昨夜寒蛩不住鳴。我知道，這鳴，是不忍聞的秋聲；這秋聲，是寒蛩唱給我們歲月的回憶。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相遇在秋天。這是我們認識的那個秋天嗎？這又是我們離別的第幾個秋天？我記得，你記得嗎？

在這裡，我們曾經上演過一場生動的相遇。我的生命中每一秒都有遇見，都是一隻鳥，彷彿一行上青天的白鷺，每一隻都不屬於我。

就像現在，地在物非人已昨。

難道我的遇見就是飛翔么？向著比遠更遠的地方……

離開你之後，我總是這樣想。

陪我們一起看水看雲的條凳，已經沒有了，原地長出一棵桂花樹，正散發第二次幽香；那棵聽我們徹夜竊竊私語的枇杷，已蒼老出雷劈斧砍的痕迹：黃昏我們經常追逐的草地，已被鋼筋水泥代替：我們曾談詩論道的那條湖，已毫無存在的氣息……

我想著，你水晶一樣自然清澈的眼睛，一定還可以看清這變化的美吧？

你鑽石一樣清明、沒有造作的心，一定還可以體會到這一切更深邃的意義，給萬事萬物添色上彩。

2

我一直記得這個地方，也一直還是喜歡這個地方，特別是秋天！

幾乎每一個秋晚，我都像那年一樣，雲朵般飄過，帶著那年秋天的心情，聞著那年的味道，有著那年的惆悵。

你看，那年我們栽下的相思樹，開滿鵝黃的小花，多像朵朵相思的素顏！

每次站在樹下，我的昨日便長出黃花一樣的茫然，讓我對自己、對青蔥時光十分陌生，並且夢一般遙遠。

我像從來沒有認識過自己，甚至懷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只感覺有一條靈蛇，從我心靈的高地曲折路過，踏雪無痕。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千幾萬次萌出這樣的感覺……

3

這裡，有些東西依然熟悉。你藍衫紅袖過的那條石路，石獅還在路口，只是老了些；雞冠花仍還在花期，只是沒有從前艷麗；你家的窗口，盆栽還是那麼熟悉，只是窗帘由深藍換成淺藍，還是憂鬱。

我知道你喜歡憂鬱的色彩。你說過，人生要像珍珠貝一樣，練就重塑傷口的本事，讓傷痛煥發出晶瑩的色彩：愈是憂傷，愈能滌盪我們的悲情。

這裡，一些聲音從沒有停息。你說你從不說再見，再見就是再也不見，正好一陣春風吹過；你說你只想一生愛一次，炎熱的午後突然下起雨；讀希臘神話中染血的桑椹，你用眼淚印證不朽的愛情，秋日上空轉眼便飄過幾朵流雲；你說天下一定有一種永恆的至情至性，這時我的口中開始呼出很冷的霧霾。

這是你突然開啟的菩提心么？朝著溫暖、美麗、有月亮的地方走，順境，光彩無限；逆境，靜心不散！

這裡，我的心從沒有遠離。我一次次學著年輕的樣子，歡快地來來去去，但我臃腫得一次次把路踩哭；我試著深呼吸你留下的氣息，但吸到的是有毒的霧氣；我試著復活你百合的的唇、桃花的表情、宛若天開的眼，復活的只是孤獨。

我不斷增長智慧，為自己開花；我不斷奉獻愛心，為世界開花。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地方，都是因為這個地方，曾經出現過一個你！

我一直在你離去的路上等，路面被我踏得傷痕纍纍。甚至有幾次，路自己走出來，帶著我，和我的醉意，高高飛起。

穿花的蛺蝶，凌空的飛鳥，恍惚中都出來見我，但一直不見你。

4

我一直相信，蝴蝶是帶著種子往生的，它的信念就是飛翔。

我一直在你離去的路上等你，我的信念就是，再次與你相遇。

是你，一次次讓我憂傷的唱情歌和唱憂傷的情歌。年輕時忘情地唱，現在老了，淚流滿面地唱；是你讓我一生用情，用一生的情，不能自抑。

這世上，恨著的人，往往得意地和我們不期而遇；而深愛的人，則與我們失之交臂，分手，甚至早死。愛得愈瘋狂，死得愈快。

這怨憎會和愛別離，為什麼這麼捉弄人呢？

你從故鄉而來，帶著我的愛戀和鄉愁；原以為，帶上一瓶有你的水土，再遠的天涯也是故鄉。我不會得那種叫水土不服的相思病。

後來發現，我錯了！相思根本不是吃苦瓜，第一口苦，有了吃苦的準備，第二口就不苦，甚至，慢慢就變甜了。

你給我的相思，真疼！而且基本無葯可治。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你還能給我心痛，你一直還盤踞在我心裡，穩穩的。

5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個人，讓我怦然心動，廢寢忘食，輾轉難安。我一心想知道她住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好飛過去，安放我的靈魂。

我不知道這是艷遇還是愛情……

晚上夢見佛。佛說，沒有見到她，那是鏡花水月，是理想和夢幻的虛無；找到她，然後在她額頭上吻一下，輕輕說：親愛的，我們可以再見了。這就是艷遇！

晶瑩剔透的艷遇就是這樣：它是從追求成形的愛情藍本開始的，最後僅僅只能滿足於愛情的殘本；它並不需要成為我們無法停止的呼吸，成為我們性格中的弱點和情感世界的心痛；但它同樣有回憶和思念，有甜蜜和浪漫。

那愛情是什麼呢？我問。

佛說，你找到她，並擁著她說，親愛的，我終於於萬千人海找到你，唯一的你。我們回家吧！這就是愛情！它背對世界，自我封閉，對惟一不斷確認的熱情始終不減，而離世界的豐富、新奇、浪漫越來越遠……

佛還說：你們把愛情比作蘋果，我更願意把它看成一個橘子，因為無核，我輕易將之切成兩半 ，你們一生中會遇到無數「半個橘子」，但唯一和你嚴絲合縫的只有那一半。我把它藏在紅塵最深處，需要你們踏破鐵鞋，天涯望斷，柔腸百結，才可能找到。

我恍然大悟：其實，我們都是帶根或者無根的流浪者，需要學會過一種自我艷遇的生活。無論精神上、情感上、肉體上多孤獨，在命運的每一拐點，只要我們周身瀰漫著艷遇，我們就還沒有拋棄自己，忘記自己，鄙視自己;而是依然還深愛自己，信任自己，善待自己,並將優秀的自我隨心所欲。

不管你來不來，我們始終像迎接愛情的日出那樣迎接自己。這種若有若無的美，會讓我們卓爾不群，落落寡歡，當我們站在熙來攘往中，總有那麼一個人，遠遠地把我們的特質一眼認出。

但我知道，能做到那樣，很難！一個人跋涉愈久，磨難愈多，恨懣愈烈，還能如此信任「真我」，將之保存完好，並揮灑自如，那真是鳳毛麟角。

6

我感嘆，愛的真實里，悲劇的原型竟然這麼普遍，因緣原來如此無常！

不覺想起曾見過的一起車禍。一對戀人穿馬路時，一輛摩託疾駛而來。男的伸手拉女友，兩人的手終於沒能拉上。女孩倒在血泊里，男孩抱著女孩痛哭。我也忍不住淚眼婆娑。

怪誰呢？行人議論紛紛，有人怪男孩，有人怪女孩，有人怪摩托車……

怪男孩，沒道理；怪女孩，也有些勉強；怪摩托車嗎？誰讓兩人遇上這一刻？怪生活嗎？最漂泊的生活也有花好月圓，最穩定的日子也有仳離。

人們不知道，怪只能怪那叫無常和因緣的東西啊！愛情因緣因了這「錯謬性」，往往只用幾分鐘就重寫了人生的歷史；那被見離、被遺棄，只是一念之間，甚至比幾分鐘還快，有些悲劇簡直急如閃電。

試看，千辛萬苦熱戀的伴侶，能結合的有幾個？終生幸福的，又有幾人？

就像我們，失之交臂，我們的愛情因此走上岔路；就像男孩和女孩，歷經帶血的考驗，雖然沒有傷害愛情的本質，卻是天人相隔。

我現在為那個女孩感到欣慰，她的人死了，但愛情沒有死，它在另一個地方陪著她的寂寞；我現在深深地同情那個男孩，他是有愛的，他雖然活著，但他的愛情卻死了。

我認為人死了愛情不死，比人活著卻愛情死了，更難過，更有動人的質地。

後來，那男孩忍受不了那種難過，最後，難過得不想過，也隨女孩去了。

秋天的悲劇竟也如此普遍，這個秋天，和那個出車禍秋天如出一轍，不但來得早，而且冷。

7

我仰望星星，感覺它們就是眾生心裡的眼；我在街頭與人摩肩接踵，她們也都是星星。

這是我的智性。

這種感悟使我離開你這麼多年，依然英姿颯爽；使我現在，即使發現已徹底失去你，也沒有沉淪。我知道，愛情最動人的，不是指著月亮的誓言，也不是纏綿繾綣的愛戀，而是遙望天涯的思念。

穿破時空阻隔，在行走的紙上開花，猶如每夜白髮上升起的月亮，難道不是思念嗎？

心中有情，月亮永在，有時即使看不見，大地依然明亮，人生無常、情愛不能永駐，我們的思念卻永遠不會失去。並且這思念是不需要死人的。

可惜男孩凡夫俗子，參不破愛情禪，沉淪在轟轟烈烈和情慾熾盛的愛中。這是改變了本質的愛，這是所有愛情悲劇的本源。

我甚至有了更深的悟：這無論我們多老、無論歲月經歷怎樣的生離死別，無論生活有多少踐諾和背叛，每一年的秋風不是總是按時颳起嗎？這是給我思念的機會啊！

思念原來是這般美好！

人分花謝，只要有感懷的心，我們就可以永遠與秋天相依。

你就會永在我的心裡！

那年秋天，那個你……

但願我此時正好也住在你心靈的那個秋天，住在你的思念里！

作者簡介：浮雲如花,真名章凌霄，現居中華孝文化名城孝感。寫詩30年及2000餘首，在《中國作家》等近百家報刊及文學網站發表作品，獲《詩刊》等各種徵文獎勵20餘次。 有詩歌作品選編《中國網路詩歌年鑒》等。現為某刊詩歌編輯、左岸風文學網站執行站長、詩歌報論壇首席版主等。竊以為，詩歌是發自內心走向它心的；崇尚自由寫作，追求差異力迸發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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