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讀首詩」瑪麗安·摩爾《紙鸚鵡螺》——愛是一種關係（附倪志娟解讀）

文化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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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的偶爾讀首詩推薦了瑪麗安·摩爾的三首詩，可能讀友們讀起來會有些困難，今天這首《紙鸚鵡螺》也是摩爾的名作，奉上譯者倪志娟老師的評論文章，或更有感觸，小悅也是受益匪淺，摩爾寫出這樣的作品真是偉大，雖然摩爾一生未婚，也沒有孩子，但是對母愛的理解卻如此深刻。

紙鸚鵡螺

【美】瑪麗安·摩爾

為了唯利是圖的

權威人士？

為了沉迷於

茶會上的聲譽與往返之舒適的

作家？並非為了這些人

紙鸚鵡螺

建造了脆弱的玻璃殼。

作為她易朽的

希望之紀念品，灰白色的

外殼，邊緣平整的

內面

大海一般光滑，警惕的

創造者

日日夜夜守衛著它；她幾乎

不吃，直到蛋孵化出來。

在某種意義上，她是一種

章魚，在八條胳膊的

八重覆蓋下，

玻璃羊角似的搖籃盛裝的物品

隱藏著，並沒有被壓碎；

如同赫拉克勒斯，被

一隻忠實於九頭蛇的螃蟹咬住，

阻撓了他的勝利，

密切

照看的蛋

孵出來，它們自由時也解脫了殼，——

它白色的窩巢上

留下了裂紋，白而細密的

愛奧尼亞似摺痕

如同帕特儂神廟中馬的

鬃毛線條，

四周的胳膊

彼此纏繞，彷彿它們知道

愛是唯一的堅強堡壘

足以信賴。

倪志娟譯

*愛奧尼亞長袍：在古典希臘，無論貴族平民、無論窮人富人都穿一種寬鬆的白色長袍，稱Chiton。Chiton分多利安式（Doric Chiton）和愛奧尼亞式（Ionic Chiton），上面有許多皺褶。

The Paper Nautilus

by Marianne Moore

For authorities whose hopes

are shaped by mercenaries?

Writers entrapped by

teatime fame and by

commuters" comforts? Not for these

the paper nautilus

constructs her thin glass shell.

Giving her perishable

souvenir of hope, a dull

white outside and smooth-

edged inner surface

glossy as the sea, the watchful

maker of it guards it

day and night; she scarcely

eats until the eggs are hatched.

Buried eight-fold in her eight

arms, for she is in

a sense a devil-

fish, her glass ram"shorn-cradled freight

is hid but is not crushed;

as Hercules, bitten

by a crab loyal to the hydra,

was hindered to succeed,

the intensively

watched eggs coming from

the shell free it when they are freed,--

leaving its wasp-nest flaws

of white on white, and close-

laid Ionic chiton-folds

like the lines in the mane of

a Parthenon horse,

round which the arms had

wound themselves as if they knew love

is the only fortress

strong enough to trust to.

「偶爾讀首詩」瑪麗安·摩爾《紙鸚鵡螺》——愛是一種關係（附倪志娟解讀）

愛，是一種關係

——解讀瑪麗安摩爾的《紙鸚鵡螺》

閱讀瑪麗安·摩爾的詩歌需要勇氣、耐心和足夠的學識背景。這是她不同於一般女詩人的地方，也是她為一部分讀者所稱道同時又為另一部分讀者所指責的地方。這兩種讀者都無可厚非，正如世間的存在是多樣態的，作為一種文化創造成果的詩歌也應是多樣態的，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如此，詩歌這一文化景觀才能豐富多彩。

雖然有些人傾向於迴避摩爾晦澀的詩句和意向，認定她的詩不值一讀，但是，也有很多人願意細緻地深入其中，領略每一處疊巒奇嶂的美。因為，摩爾通過詩歌形式提供給讀者的美，並不是浮現於表面的美。做了一輩子獨身女郎的摩爾，也並不稀罕表面的美。她將這種美埋藏在語言後面，她的語言具有一般詩人少有的堅硬和晦澀。這種語言並不完全是呈現，而是在呈現的同時有所遮蔽，遮蔽了熱情和火焰，正因為遮蔽著，這種熱情和火焰才不傷人，並且可以持續很久，也許會一直持續下去。那熱總是像炭火一樣微燃著，細細地散發出來——你必須承認，可以打動人的詩歌必定是有溫度的。一首好詩如同一個生命力旺盛的人，骨子裡埋藏著熔岩似的熱。——尤其是在她所選定的主題中，摩爾悄悄傾注了全部的激情和愛。一旦我們透過她堅硬的語言塗層感受那些隱秘的熱，我們就會沉迷其中。

如同很多女性主義者一樣，我也願意把瑪麗安·摩爾稱之為一個具有女性主義立場的詩人。她的獨身固然不能被標記為一種政治立場，但她對於獨身的安之若素，顯現了她天然獨立的個性。這種獨立藉助於詩歌完成，同時也成就了她的詩歌。更難能可貴的是，她的女性獨立意識其重心顯然在獨立而不在女性，因此，她的詩歌觸角遠遠超出了狹隘的女性主義範疇以及她所處的時代和現實處境，在更前沿更普泛的意義上觸及了許多性別問題。對此，不能不使人心生敬意。

我們來看看她的《紙鸚鵡螺》這首詩吧。

在《紙鸚鵡螺》中，摩爾讚頌了一種愛，雖然她沒有使用一個讚美的字眼，但是在高度克制和緊湊的語言中，隱忍與堅強的母愛，被一點點呈現出來。

和摩爾的許多動物詩一樣，這首詩也是從對紙鸚鵡螺這種生物外在特徵的細緻描述逐漸深入到內部，最後上升到一種抽象的精神品質。

第一段，摩爾採取了她一向喜歡的並置手法，將紙鸚鵡螺與權威人士和作家進行了並置。通過這種並置，詩人自身的認同立場逐漸明朗。

權威人士和作家與鸚鵡螺有哪些呼應之處使它們可以並置在一起呢？權威人士一心只想圖謀利益，作家非常介意茶會上的聲譽與往返之舒適，這兩種人都需要一個安全的殼和很大的房間。在可以享受肉體舒適、達到私人目的的房間中，他們是和鸚鵡螺相似的軟體動物。簡單地說，他們和紙鸚鵡螺一樣都必須有所依憑才能生存。但是紙鸚鵡螺雖然與他們有相同的存在形式，卻有著與他們完全相反的意義，她創造脆弱的玻璃殼並不是為了個人的利益和舒適。

要理解這點，首先必須了解紙鸚鵡螺這種動物的基本習性：

紙鸚鵡螺是一種雌雄異形的軟體動物。雄性比雌性的體態要小，沒有外殼。摩爾在第一段中使用的人稱代詞是「她」，明確標示出她描寫的是雌性鸚鵡螺。

雌性鸚鵡螺通過分泌一種類似塑膠的物質來製造殼，以養育自己的下一代。她的貝殼薄脆，對稱，表面有凸起，顏色為米白且半透明，如同紙張一樣，所以被稱做紙鸚鵡螺。她類似於章魚，有八隻手臂，二行吸盤。第一對手臂極膨大，具有很寬的腺質膜，用以分泌和抱持貝殼。

紙鸚鵡螺漂浮在海上時，如同一隻帆船，遇到敵人時就沉下去，當她孵化出幼兒後，這隻殼就被拋棄。

了解了紙鸚鵡螺的這些特性，再來看這首詩，我們就能能白，摩爾在這首詩中描寫的許多意象和隱喻都有賴於紙鸚鵡螺的這些生存特性。

有人曾對摩爾這種過分依賴某些常識背景或知識背景的寫作方式表示質疑，認為詩歌應該更獨立。對於這種否定性的批評，摩爾在生前就置之度外，我行我素，按照她自己的風格一路寫下來。她的大多數動物詩都依賴於相關背景知識，當然，也包含了摩爾自身的體驗和觀察。對於摩爾的這種寫作方法，也許最好的辯護是：隨著文化的發展和累積，純粹自然的景觀越來越稀少，即使是那些所謂純粹的自然，也常常覆蓋了前人的書寫痕迹，一個受過現代基本教育的人，在沉醉於自然景觀時，除了感受到來自自然的那種直觀感覺衝擊外，腦海中必然會浮現出大量相關的文化知識背景。更何況，在人類發展的過程中，人化的自然景觀正在逐漸覆蓋純粹的自然景觀。在這種現實下，我們怎麼能責怪一個詩人在詩歌中納入過多的知識背景呢？如同我們欣賞自然景觀一樣，當我們欣賞摩爾的詩歌時，更多的文化汁液流淌出來，不也同樣滋潤著我們的頭腦和心靈嗎？也即是說，詩歌並不在乎有無知識背景，而在於你用何種方式展示這種背景，是用論說的方式呢，還是用詩歌的方式。

摩爾採取的無疑是後一種方式：她對知識背景的使用極其嚴謹，但並不是直陳式的，她將動物的背景知識作了形象化處理，使其以具象的形式出場，同時她偶爾使用幾個生僻的關鍵詞，作為線索提示。比如在這首詩歌中，她使用的「建造」、「脆弱」、「易朽」、「灰白色」、「大海一般光滑」等詞，從多個角度描寫了紙鸚鵡螺的習性和內外特徵，簡潔而內涵豐富。語言高度的濃縮性是摩爾動物詩最大的魅力所在，因為其中的核心詞語都可以引出一連串生動有趣的動物習性。當然，其中最重要的方式是想像，所有的知識背景都由詩人的想像串聯起來，從而詩歌成為摩爾所說的「想像的花園裡」跳動著「真實的蟾蜍」。

第一詩節中，摩爾通過並置進行對比，突出了紙鸚鵡螺的「為他性」：殼是鸚鵡螺航行的工具，也是避難的港灣，幫助它進退自如，但是紙鸚鵡螺不是為自己創造了殼，不是為了像權威人士那樣謀求利益，也不是為了像作家那樣謀求聲譽以及往返的舒適，她是為她的後代建造了這個避風港，鸚鵡螺殼事實上是母愛的外在象徵。

第二詩節，視角拉近，詳細描寫了紙鸚鵡螺的殼。在這一節的第一句話中，「易朽的」一詞，進一步強調了殼在質地上的脆弱性，也暗示了這個殼終將被拋棄的命運，同時，它又承載著一個母親的希望。進一步想開去，我們還可以從這個詞中感受到一種隱約的徒勞感——母親的希望總是脆弱而短暫的——母愛的對象終有一天將會離開它。無論在相對還是絕對的時間意義上，殼都不會是永恆而堅強的。「易朽的」與「希望」兩個詞所形成的這種悖論，使我們可以聯想聖經上的一句話：道成肉身。摩爾通過詩歌語言努力給紙鸚鵡螺灌注的正是一種道，愛之道，藉助於脆弱的軀殼，必將指向一種永恆。

紙鸚鵡螺的殼，外表是灰白色的，內面則有著珍珠一般的色澤，如同大海一般光滑，這裡，用大海來修飾殼，一方面，強調了紙鸚鵡螺的生活場所是在大海中，大海是紙鸚鵡螺的依託，又對她有著深刻的磨礪；另一方面，表達了殼帶來的心理感受，紙鸚鵡螺殼的內面如同大海一般寬厚，包容，散發著母性的溫暖氣息。

「警惕的創造者」，當然是指紙鸚鵡螺，它呆在殼的深處，守衛著殼，「警惕的」和「日日夜夜」兩個詞，既暗示了無處不在的危險，又強調了紙鸚鵡螺的責任心和辛勞。高度繃緊的弦，夜以繼日地等待，長久地忍受飢餓，作為母親的紙鸚鵡螺默默忍耐著。

第三詩節，開始描寫紙鸚鵡螺正孵化的蛋。摩爾將紙鸚鵡螺比做章魚。

章魚有八條手臂，這是紙鸚鵡螺和它的相似之處，但是它們不僅在體形上相似，在天性上，它們之間也有共同點。章魚有可怕的母愛，一旦產下葡萄似的卵，它就寸步不離地守護一旁，經常噴水沖洗、翻動撫摩這些卵，直到小章魚孵化出來，母章魚仍然不願離開，有的章魚一直會將自己累死，當然，偶爾也會不小心弄死自己的孩子。過分的愛和過分的攻擊性，以及它八條彎曲的手臂，使章魚有一種陰暗的神秘性。

「在某種意義上，她是一條章魚」。當紙鸚鵡螺用八條胳膊覆蓋它的蛋時，也像章魚一樣表現出了一種過分的溺愛和佔有。不過，紙鸚鵡螺畢竟不是章魚，她類似於章魚的力量，更多地被用來抵抗外來攻擊。雖然她也如章魚一般緊緊擁抱她的蛋，但是她不壓碎它們。強大的力與力所建構的安全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因此，她繼續寫道，她的殼如玻璃一般脆弱，卻又是搖籃，被緊緊覆蓋著，是她未來的孩子們歇息的港灣。

這一節最後一句提到了赫拉克勒斯。為什麼說被照看著的蛋和赫拉克勒斯一樣呢？赫拉克勒斯是希臘神話中偉大的英雄，是宙斯與凡間女子阿爾克墨涅生下的私生子。他勇武有力，一共完成了十二件偉績。其中第二件偉績就是殺除九頭蛇怪緒德拉。緒德拉的九個頭中最大的一個頭是砍不死的，即使被砍掉了，又會在原來的地方重生出兩個新頭，因此，它橫行霸道，無所顧忌。赫拉克勒斯勇敢地向它挑戰，在搏鬥過程中，緒德拉的一個朋友大螃蟹爬來幫忙，緊緊咬住了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情急之下拔起大樹打死了螃蟹，同時獲得了取勝的靈感。他點燃大樹，燒死了新長出的蛇頭，又將那個不死的蛇頭，埋在地下，壓上大石塊，從而戰勝了九頭蛇。

在赫拉克勒斯的故事中，螃蟹既妨礙了赫拉克勒斯的勝利，又給他帶來取勝的靈感，反而促成了他的勝利。對蛋來說，紙鸚鵡螺殼既是螃蟹又是九頭蛇，它妨礙著蛋獨立，形成一種強大的牽扯力，並且，在紙鸚鵡螺的八條手臂下，蛋處於被壓碎的可能危險中。不過，最終，母愛並不會傷害蛋，也不會真正阻止蛋孵化出來。這大概是母愛中包含的一個恆常悖論：愛是港灣，愛也是牽絆。

如此才有下一詩節中的解脫：當它們孵化出來時，蛋獲得了自由，也給了殼自由。蛋孵化之後，必然會留下痕迹，這是一些裂紋和細密的褶痕，正像古希臘愛奧尼亞似長袍上的褶痕。

這裡我們又必須了解一下這種長袍的具體細節。愛奧尼亞式長袍原本是小亞細亞西岸愛奧尼亞地區流行的服飾，最初是男子服裝，後來男女都穿。公元前6世紀傳入雅典，亦受到雅典人的喜愛。愛奧尼亞式長袍的製作非常簡單，將一塊長方形的布對摺，兩邊縫合成筒狀，留出胳膊伸出的一小段，再用腰帶將寬鬆的長衣隨意紮起即成。

這種長袍與古希臘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氣質非常契合，它是寬鬆、自在和健康的標誌。摩爾用愛奧尼亞似長袍上的褶痕比喻殼上留下的褶痕，不僅在形式上非常貼切，同時，她也借這個比喻擴張了這種褶痕的內涵。紙鸚鵡螺辛苦地照看、孵化幼兒的過程，與藝術的創造過程多麼相似，被孵化的蛋如同一件藝術品，它給藝術家帶來了身心的折磨，它的完成使藝術家得到了解脫，同時又帶來了真正的成就與喜悅。在某種意義上，由長袍所代表的希臘文化即是西方文化之母，是藝術最深的源頭所在，同時，在時間的流逝和變遷中，它自身已經成為一種不朽的藝術紀念品。摩爾通過這個比喻將紙鸚鵡螺的愛推得更高，更博大，也使這首詩的寓意更豐富了。

接著，她又將環繞的手臂比做帕特農神廟的馬的鬃毛線條，這個比喻形象貼切，又無比新穎。它使我們再次聯想到希臘，而且更為深刻。帕特農神廟代表了全希臘建築藝術的最高水平。它的外表氣勢宏大，細節則雕塑得精細無比。神廟矗立在希臘首都雅典衛城的古城堡中心，供奉著雅典娜女神。傳說雅典娜與海神波塞冬爭當雅典守護神，宙斯規定了遊戲規則：誰能給人類一件有價值的東西，這座城市就歸誰。波塞冬用他的三叉戟敲一下城中的岩石，一匹戰馬破石而出，這是戰爭的象徵；雅典娜則用她的長予敲了一下岩石，岩石上長出一株油橄欖樹，這是和平的象徵。最終，雅典娜成為這座城市的守護神，人們以她的名字命名了這座城市：雅典。

象徵戰爭的馬停歇在代表和平的神廟之中，為雅典娜的橄欖枝所覆蓋，男性的力量融會在女性的慈愛之中。反過來亦可說，男性的力量與女性的慈悲融合成人類無上的智慧，延續至今。通過這一象徵，摩爾暗示出，在蛋被孵化出來後，紙鸚鵡螺的胳膊們彼此纏繞，相互安慰，像一具雕像一般具有了一種永恆的意味。這種永恆就是愛，是通過付出得以成就的自我形象。

最後的結尾對全詩進行了總結和提升。

摩爾在這首詩歌中借用紙鸚鵡螺的形象再現了母子關係的微妙過程。這種關係中彼此成就自我的愛，是一種母性創造的愛，它不同於弗洛伊德和拉康等倡導的精神分析學建立的關係：在精神分析學中，對於主體意識的生成，強調的是內在-外在空間之間的對立與衝突，主體意識雖然屬於個人自己內心的體驗，但是主體必須向外尋求認同才能確立內在自我，弗洛伊德和拉康將認同的象徵力量歸結為男性的陽具，女性不擁有陽具，也就無法完成外在認同，從而無法獲得自我。摩爾所理解的愛則深邃而強大，其核心是強調關係，愛是一種彼此之間的關係，並非佔有或控制。既然是一種關係，必然包含著彼此之間的付出與牽絆，如同紙鸚鵡螺要費盡心血建造殼，忍受飢餓，警惕地保護它的蛋，當蛋被孵化出來時，給彼此帶來的自由與喜悅，使愛成為一種相互的成就。蛋開始以新的生命形式獨立生長，而紙鸚鵡螺通過孵化的痛苦過程得到了痕迹：長袍的摺痕和帕特農神廟的馬，它自身獲得了莊嚴和神性，也成為一種藝術品：道成肉身。這一結語顯然與第二段的第一句話遙相呼應，肉身易朽，但是希望在愛中永恆。

在進行了這樣一番分析之後，我們也許可以把話題扯得更遠一些。不容忽視的是這首詩表現出來的某種搖擺性，每一個意象都沒有其固定的「主根」，都可以生髮出多重含義。在圍繞紙鸚鵡螺的母愛這個中心主題衍進的過程中，母愛本身的在場是搖擺的。它不完全透明，而帶著略微的灰白色，中間夾雜著很多不安的因素。

紙鸚鵡螺孵化的辛苦，與權威人士和作家似乎存在著某種本質的相似性，他們同樣盲目地受制於某種東西。而紙鸚鵡螺的母愛中，在八條胳膊的覆蓋下，蛋絕對安全嗎？母愛真的是寬容的嗎？讀者在被螃蟹死死咬住的赫拉克勒斯形象中，可以感受到一種毀滅衝動和窒息。這與每一個孩子成長過程中體會到的母愛多麼相似。如果考慮到摩爾與她母親的關係，我們也可以說，這首詩折射著她的自況。

只有最終的解脫是絕對的：愛是束縛與自由之間微妙的平衡，一旦達成和解，愛才會有真正的廣闊天地。儘管命運如此盲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此複雜，連母愛中都存在諸多不安因素，但是，摩爾仍然以一個詩人的堅定告訴我們：愛，是唯一的堅強堡壘，足以信賴，值得信賴。這種愛應該是：己欲達而達人！

最後，我們還需要知道這首詩產生的背景。摩爾在筆記中說，伊麗莎白畢肖普曾送給她一隻真正的紙鸚鵡螺殼，於是，她寫了這首詩作為送給畢肖普的回禮。自從她們倆相識之後，摩爾對年輕的畢肖普始終懷有母愛般的導師之情，類似於紙鸚鵡螺對她的後代以及摩爾的母親對摩爾的關照。她甚至會以干擾的方式幫助畢肖普。比如，她要求畢肖普去表達「有意義的價值」，這事實上與畢肖普本人的詩歌興趣相反。但是在持續不斷的相處中，她們最終達成了一種互相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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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宋程責編：小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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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讀首詩」瑪麗安·摩爾《紙鸚鵡螺》——愛是一種關係（附倪志娟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