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章】很少

很少

文/陳景展

難的不是去做一件事，難的是不去做一件事；難的不是去寫什麼，難的是不去寫什麼。似乎有無數條路，每一條路，都像一次心靈的探險。難的是，我們一如既往地寧靜——就像此刻在等候。

人生有很多可以去做的事。也是我們能做到的。但那些事、那些文字，未必是最真實的自己。不去做什麼，遠比做什麼要難；不去寫什麼，也遠比寫什麼更重要。

你可以有無數個念頭，但像野馬和戰鼓，它們也許都不屬於你。你需要的是勒緊懸崖邊嘶鳴的馬，讓它安歇，讓馬兒去聆聽它的心跳。你需要一匹馴服的馬，和你一起浪跡天涯，它能聽懂你，你也能聽懂它。你不需要暴烈的馬，讓你在不安中尋覓出路。你們的心，需要貼在一起，一起在夕陽下前行。

你常常寂靜地坐著。每一個念頭都可以是一篇文章的開頭。每一個構思都可以是一部不錯的劇本。當你無聊的時候，當你找不到可讀的書、可談的人、可看的電影、可去的地方時，你就在發獃。在發獃中，你構思出奇妙的故事、人物，也構思奇妙的文章。只是，很快，你又把它們刪除。

你想像自己老的時候大約也是這個樣子。聽見自己的呼吸，緩慢地起身去倒一杯水，緩慢地等待，緩慢地去喝。你沒有焦躁，沒有年輕人的狂野。所有的安靜，都沉澱在皮膚上了。你總認為自己已經是滿臉皺褶了。可惜，還好，你只是有些疲憊。那些有皺褶的老人，那些緩慢老去的人，是多麼幸福啊！你想像不出更幸福的事情了。

人會遺忘，輝煌、動人，都會被溶解在時光里。只剩下蒼老和寧靜。

這個時候的人生，才是最美的。因為他早已不會去爭什麼，心頭的戰馬早已被馴服，和自己一起遨遊在夕陽下。

我喜歡的一位明星度過了他生命的輝煌期，變老了。還有比一個人變老更美的事情嗎？別人期待的是他的再次輝煌，或者，希望如煙花一般在燦爛的時刻凋謝，以留住那個瞬間。對我而言，輝煌不是一種災難嗎？他退去了輝煌，容顏也不再帥氣，身體也開始臃腫。我開心地看到他在變老，他成為最真實的人，他沒有為虛妄而活。

我也希望自己能老得那麼寧靜。皺褶的皮膚蘊藏著水分，這些水分不是澎湃的，而是對於世界默默的愛。很少，夠用就行。眼睛裡的光，也是柔和的。話語，也是簡單的。

心跳，可能是唯一倔強的東西，它還在作響，試圖跳出胸膛，喚醒夢想。但是，它此刻只是馴服的馬兒，早已不會曳著主人到處去狂奔。

人要收斂起自己的狂性。素食，讓血液寧靜，懂得去聆聽，去感受。當一切都很少很少的時候，你才能夠和自己的心跳那麼近，和大自然那麼近，和孩子的笑聲那麼近，和草地的味道那麼近。

我喜歡和老人說話，或者坐著。喜歡看兒童做無盡的遊戲。喜歡年輕人的勇敢無畏。喜歡壯年人的勞動和勤勞。喜歡樹葉、昆蟲和黑夜。喜歡寂靜。喜歡簡單。喜歡來自生命深處的音樂，輕柔的，或者沙啞的，有詞的，或者無詞的。

我的行囊里沒有雄心勃勃的人生，那會讓人失去理性和良知。我希望每個生命都是赤誠的，擁有的慾望，可以很少很少。那樣，會很清靜很清靜。寫作，只寫最可靠的文字。剩餘的文字，消逝在黑夜。

201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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