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渝川：香港音樂巨星背後的詞神

部分珍貴展品在畫展曝光，包括詞人手稿、經典唱片及音樂器材。左至右為鄭國江作品《香港心》手稿、許冠傑簽名歌詞集及2000 年黃霑奪得CASH音樂成就大獎的宣傳品

提到香港流行音樂，很多人仍會想起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以張國榮、譚詠麟、林子祥、徐小鳳、梅艷芳、陳百強及後來的「四大天王」為代表的一批歌手，以及數量驚人的勁歌金曲傑作。已經有評論者指出過，當時的港樂佳作之所以能夠長久贏得人們的喜愛，其實很多作品就是日本等外國的流行樂壇知名歌手的代表作，改編為廣東話版重新填詞，例如《千千闕歌》、《夕陽之歌》，《每天愛你多一些》，《風繼續吹》，《好歌獻給你》，《紅日》，《月半小夜曲》，《容易受傷的女人》，等等。有好事者在音樂APP上檢索，就能輕易列出一份多達千餘首的港樂翻唱作品與原唱作品的對照歌單。

當然，一首音樂作品在語言轉化中，還能繼續保持流行，甚至引發出更強的傳唱熱度，這就必然要考驗轉化者的語言功底。事實上，舶自日本、美國等國的流行音樂，20世紀80、90年代在經我國香港、台灣地區的唱片工業轉化後，一些作品的流行程度與原作的對應性並不高。

歌詞賦予歌曲尤其是流行歌曲的獨特魅力。實際上，港樂之所以會出現所謂的黃金歲月，絕不僅僅是因為在當時特定的環境中，唱片工業全球化體系願意在香港和台灣，為已經日本、美國市場驗證符合社會心理、審美需求的流行歌曲，再度定製專門的中文版本。我國香港地區有著特定的社會、政治和文化環境，迄今相對內地許多地方更為完整的保留了部分傳統文化的儀式、元素。尤其是上世紀50-80年代成長起來的幾代人，對於中華傳統文化有著很深的感情，家國認同堅定不移，同樣也沉浸於舊式戲曲。港樂——具體來說是香港唱片工業出品，廣東話發音的流行音樂，也因此在20世紀80年代-90年代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嶺南地域文化、香港市民文化的元素，是歷史和文化遺產的獨特反映，其具有魅力的表現形式不僅在於編曲中加入東方樂器，而且主要就是香港填詞人填制的廣東話版歌詞。

鄭國江是林夕之前，港樂黃金歲月最為著名的填詞人。他的代表作品包括《風雨同路》、《偏偏喜歡你》、《等》、《好歌獻給你》、《風繼續吹》、《真的漢子》、《漫步人生路》等，據統計，三十年填詞總產量超過了2000首。有意思的是，作為與黃霑、盧國沾相提並論的香江三大「詞神」，鄭國江的填詞人身份卻僅僅是一份兼職，他從1965年起就一直在小學當美術老師，填詞都是在正職工作之外的業餘時間完成，與唱片工業、娛樂圈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填詞人天生鬼才，四位著名填詞人(左至右)盧國沾、潘源良、鄭國江與向雪懷，同台演說更是妙語連珠，與到場樂迷分享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本《鄭國江詞畫人生》，是鄭國江在內地出版的首部文字作品。這本書分為三大部分，第三部分「似水流年」敘述的是作為唱片工業的局外人，他本人是怎樣開始歌詞創作生涯，是如何將從粵曲等傳統戲曲中所獲得的給養轉化到填詞創作之中；對於香港流行音樂的歌迷來說，書中的第一部分「好歌獻給你」、第二部分「相識非偶然」就更具魅力——這兩部分披露了鄭國江填詞的許多經典作品背後的創作故事，以及他本人所了解、所接觸的張國榮、陳百強、梅艷芳、鄧麗君等巨星的故事。

鄭國江曾為《梁祝協奏曲》創作過多次填詞，從《情依依》到《恨綿綿》，再到《蝶緣》，每一次創作他都根據演唱者及演唱場合的特點，單獨賦予每首歌詞背後包含的情節和意義。而至今廣受歡迎的《偏偏喜歡你》，是鄭國江在與陳百強交流後，將後者對於愛情的觀感、態度寫入歌詞。

為鄧麗君填制《漫漫人生路》的往事，令鄭國江久久不能忘懷。在書中，他回憶道，當時，唱片公司並未交待這首歌會交給哪個女歌手唱，只是說風格「較成熟」。就是這樣一點提醒，讓他反覆揣摩，「不管過去的路走樣，反正都做過了……走著，走著，細味腳下的人生路」，然後逐字逐句寫出了歌詞。《漫漫人生路》是首情歌，但通篇詞章沒有一個「情」或「愛」字。

鄭國江的填詞，往往用語直白，平易近人，他的個性較傳奇性的黃霑更為穩健，也屢屢希望藉助填詞，使得流行歌曲變成勵志前行的精神力量來源。於是，鄭國江創作了大量的勵志歌曲。《鄭國江詞畫人生》書中寫道，他為林子祥創作的《真的漢子》，就曾成為一家保險公司的會歌。

歌曲、歌詞也有著自己的命運。很多時候，一首歌能否贏得歌迷青睞，甚至說首先要贏得歌手的選擇，跟時運不無關係。鄭國江為譚詠麟寫的《小風波》，最初是寫給陳美玲的，但後者沒有看上這首歌，恰好之後譚詠麟在製作新專輯時差一首歌，又碰巧找到了這首歌，還給唱紅了。

張國榮初入歌壇的幾年，發展並不順利，唱片公司更加重視羅文和陳百強，這讓前者感到鬱郁不得志。鄭國江也注意到，張國榮當時出演的電影，「每每透發出一種不甘心、不妥協的激情」。終於在幾年後，張國榮轉投了另一家唱片公司，就把主打歌委託給鄭國江填詞。鄭國江並不知道那首歌就是山口百惠告別歌壇的主題曲，反而以寫實的風格，帶入民謠的手法來創作了歌詞，並指導張國榮要擺脫任何可能被理解為對羅文唱法的模仿，用自己的感情和唱法來錄製，最終推出了廣受歡迎的《風繼續吹》，征服了歌迷的心，讓張國榮得以躍升為與譚詠麟分庭抗禮的巨星級歌手。

鄭渝川：知名書評人、時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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