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踏遍千山萬水去捕捉所有的香

作者：黎荔

香水，昔日閨中的伴侶。我一直相信，香水可以阻止悲傷的產生和延續，香味的旅程中能得到快樂，所以，常常在床頭擺著各式各樣的香水。以感官的靈敏，行走在世間，我想踏遍千山萬水去捕捉所有的香。香芬千千萬，每種都有她特有的味道，有的濃烈、有的淡雅，有的如同一絲清泉流入心田，清澈怡人，有的又如一團火焰，濃烈熱辣。

一瓶小小的香水，其香味就有清新的前調、濃郁的中調、綿遠的尾調三個層次，香水的香型更有諸如檀香、薔薇香、佛手柑香等成千上萬種類別。各種各樣的美好氣味，混合、提煉、精純，共同構築了精緻的香水瓶里的味道。氣味的學問和技藝，複雜微妙到難以形容。美國一家氣味圖書館甚至以「串聯香水與記憶」為品牌宗旨，僅僅是有關雨水的氣味，就特意研製了激蕩沉穩的暴風雨、清爽自然的雨後花園，以及清新宜人的雨味三款香味。氣味真是如魔術一般奇幻的事物。以前看過一個鬼故事。半夜女子獨身一人坐電梯，空無一人的電梯。卻總是聞到一陣似有若無又極其好聞的香水味。後來發現，那個女鬼其實一直站在她身邊。奇怪的是，看到這個故事後，我絲毫不覺得恐怖，只對彼岸女子的香水感興趣，一切事物都是有氣味的，來自陰陽界的神秘幽香，應該如何描述？

如果觸動一個人生命感覺的美來自於嗅覺，那麼她必定迷戀和追尋香味。作為嗅覺動物，我想，我會一生逐香。無形無跡的香味創造出一種迷離飄蕩的精神氛圍，那花魂香韻，幽幽無盡，縈繞不去。由此，我於茫茫人世尋覓屬於我的那一縷香，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相遇是一種宿命。在生命的河流中，與我曾結緣的香水很多很多，什麼女香男香、花香果香木香動物香、古龍水、淡香水、精油香水，包括自己調製的純露或複合精油都有嘗試過，然而，到目前為止，我心中的香水似乎還在下一站遠方。

麝香味，一股尖酸熱辣，壓抑又深沉的狂野味道，一種充斥危險又停不下腳步的情緒，那個在街角點煙等你的人，讓你驚慌又迷惑，誰的青春沒有被浪子的刀鋒劃傷過？

檀香調，是一種寺廟味。確切點說，是那種深藏山林之中杳無人跡的寺廟。

木香調，是一場暴雨過後，森林的味道，空氣中瀰漫著乾淨且清爽的水霧，清冽微辛。

柑橘味，是夏日口渴剛剝開橘子時，空氣中氤氳的橘皮爆裂所彈出的水汽和指尖殘留的香氣。

花香，好像下雨天墜落在草坪上，已經被雨打得沒形狀的的茉莉花的味道，淡而能永。

皂香，是洗完澡穿上乾淨清爽衣服，是夏天的白衣飄飄少年，騎著單車風一般掠過。

檸香，感覺像盛夏從炎熱的外面回家，從冰箱取了一杯檸檬水那種舒爽感。

暖香，是坐在窗邊領受陽光，或是把衣服洗乾淨放在太陽底下曬，陽光暖暖又甜甜的，帶一點草木香。

風的味道，有的香水味道淡的出奇，一絲絲就像風一樣一點點襲來。

海洋的味道，是感覺自己在某個太平洋的小島上，肌膚被太陽晒成了古銅色，一絲夾著海香的涼風，吹起飛揚的長髮和沙灘裙。

……

不喜歡太濃烈的香水，尤其是傳統女性香水的甜膩感，個人喜好味道略淡的清香型香水，因為一個真正的淑女，從不會噴一身濃烈的香水讓電梯里的所有人打噴嚏。我覺得香水的妙處就在似有若無之間，就像喜歡一個人穿著簡單幹凈的白襯衫，有著輪廓立體、線條清晰的側顏，專註的表情，一臉的乾淨。甚至喜歡孩子氣一點的香水，比如小熊寶寶淡香水。一個嬰兒服裝品牌和紀梵希的合作款，噴出來就是小寶寶身上奶香的味道，超級可愛，想抱著猛親幾口的感覺。味道很清新的香水，用起來沒有任何負擔，就像小時候初夏的傍晚，洗完澡以後坐在院子里看葉子隨風抖動，聽樹上蟬鳴四起，任夏夜微風吹拂發梢，心中一片寧靜。記得有一段時間常用希思黎的夜幽情懷香水，那款香水中有中國藥草廣藿香，飽滿的木香調，低調而執著的堅持，給人優雅神秘，又遙不可及的追求感。就像濕漉漉的下雨天，看到牆角一朵淡白色茉莉；就像在清晨靜謐的森林，看到湖面上的薄霧。

有什麼辦法呢，沒有任何女人能夠拒絕，逐漸融入溫暖包容的香氛。生命中太多的關渡，等我們一一穿越。女為悅己者容，其實更多時候，我們更多相處相伴的都是自己，我們應該有對自己最樸素最基本的憐惜和溫柔。香奈兒說過，不用香水的女人沒有未來。我想，這只是因為驕傲，林肯曾說過：四十歲之後的人應該為自己的相貌負責，一個珍惜自己的人，會對自己生命的品質負起全責。只是一種非常私人的堅持，一種對萬事萬物的認真，如獅搏兔，全力以赴，致力於要讓自己成為更美好的人。和平盛世，所謂一個人的戰爭，無非如此。

美國藝術家安迪?沃荷有一個習慣，就是每三個月換一種香水。他會把用過的香水封存起來，這封存的每一種氣味正關聯他在某個特定時間裡的記憶。在他家裡的某個地方，他保存了許多沒有使用完的香水。打開其中一瓶，氣味散發出來，一段記憶也就在腦海里點亮了。用香水來保持記憶，著實是一種令人羨慕的行為。不用擔心香水的香型不夠用，因為人是能夠分辨出一萬種不同氣味的。三個月換一種，一輩子都不會重複。這樣，每憶起某年某月的往事，往往就散發著特定的香氛。年輕時交錯甜澀的情情愛愛，青春撲人的小兒女歲月，那些刻骨的氣息，微微一個搖晃就會溢出來。氣味與記憶的關聯往往與情緒有關。它引發的回憶也總是情緒化的。偶然聞到一縷芬芳，當年的那個人的面貌也許已經模糊，已經記不起你們交談時的每一句話，但是那種情緒仍然如此真切。也許他會說，第一次抱她，印象最深的是她脖頸處的香味和滿天絢爛的煙火，多年後煙火不再，他卻依然深深迷戀那種味道。斯人已遠去，但味道卻永遠殘存在記憶。味道，是一種如此難以刪除的事物。這便是氣味在氣味之外的作用。香水其實是一種精神屬性的存在。

在芳草青青的春日雨後，迎面走過來春花般爛漫的少女，飄著甜澀的青蘋果的香氣；香燭燈影下，葡萄美酒夜光杯里出現一襲黑衣的女子，衣袂翩然處散發出神秘的龍涎香……用香水用得恰到好處的人，是對生命的每一寸雕琢。緩慢、反覆過程中對自我價值的不斷澆築。噴頭按壓，香霧襲來，早晨或是夜晚，就在這種自我選擇的味道中，開啟了。無論身處何地，只要wear著自己的「香水」，就感到無時無刻都籠罩在一種自己所創造的氛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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