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小時候，一放暑假，就會坐著輪船回到老家去，一個叫做張涇公社的地方；小河、村巷；菜園、瓦房；稻田、麥場……那裡是我的故鄉。暑假在故鄉，最開心的事便是和小夥伴們一起「撒野」在凹凸不平的鄉間小路上：在路邊的水稻田裡釣黃鱔，爬到高高的樹上逮知了，脫光了衣服跳進小河裡「打水仗」，歡笑聲在田野上蕩漾；一頭鑽進桑園，直把桑葚吃得紫了嘴巴紫了衣裳；溜進路旁的西瓜地里，偷得兩個西瓜悄悄地就地分享；跟著大人學車水、學插秧，不是跌落在地上就是遇上了螞蟥；但就是覺得好玩。興盡晚歸時，一路唔理哇啦歌唱；鄉間的小路上，留下了兒時無憂的時光。

十六歲那年，隨母親下放去了蘇北大豐，那可是一個生滿鹽鹼地和蘆葦盪的地方，硬邦邦的小路上會冒出鹽霜。第一次穿著草鞋走在鄉間小路上，生出幾分惆悵，因為新的生活從此在腳下鋪展。為了生活，為了「工分」，為了一年的口糧，必須把鋤頭扁擔扛肩上。天剛朦朦亮，就走在小路上，走進田間勞作忙：春耕大忙，拉棉花播種機是最累的行當，在幾乎望不見邊的棉田裡從這頭拉到那頭，無數次來來往往，沒多時已是轆轆飢腸；夏收夏種，身上沾滿了汗水和麥芒，擔著一百多斤重的麥子行走在田埂上，開始總是踉踉蹌蹌；初秋時分，鑽進密不透風的玉米地里，彎腰鋤著黃豆行間的雜草，且不談「汗滴禾下土」，腰酸得實在夠嗆，常常會躲到田埂邊上躺一躺；隆冬季節，上河工挑河泥，自然是男子漢的擔當，沉甸甸的泥塊挑在肩上，小路上留下堅實的腳印一串串……

鄉間的小路漫長漫長，苦澀中也有快樂時光：晌午時分，總把小路盡頭的茅草土房眺望，見那炊煙升起，似聞母親正在做的飯菜香；傍晚收工，一路在田邊邊河旁挑滿豬草回家，喜滋滋地看著小豬一天天成長；黑漆漆的夜裡，提著煤油燈，去為村民們掃盲，小草房裡穿出書聲琅琅；若是那晚到隊里場上看露天電影，那愉悅的心情恰如「趕節場」；深夜歸時，夜空中一輪明月朗朗，秋蟲鳴唱，只是不見村頭的「小芳」……腳下的小路在延長，一頭系著春的期盼，一頭系著秋的豐收；一頭牽著村莊，一頭牽著遠方，記下了那時生活的溝溝坎坎、低吟淺唱。

回城已經三十多載，對於鄉村總是念念不忘。一有辰光，就要去鄉村走一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春天裡，尋覓著「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的春裝；夏日時，欣賞著「麥隨風裡熟，梅逐雨中黃」、「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景象；習習秋風中，徜徉在「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里；冬季夕陽下，沉浸在「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古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的鄉情里……曲徑通幽處，走進農家去，和老鄉們喝茶舉杯話家常，那是一段多麼溫馨的時光。鄉間的小路，悠長悠長，如歌如詩如畫，總讓我一遍遍懷想……

如今，城裡的馬路越修越寬，樓房越建越高，繁華中的喧囂，匆忙中的擁擠，揮不去的霧霾，回不去的故鄉……讓我們更把鄉間的小路嚮往。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一路徜徉，一路張望：那清澈見底的小河是否依然靜靜流淌？遠處是否還是那熟悉的黛瓦粉牆？路旁是否還有蝶舞蛙鳴、秋蟲吟唱？田間是否還有滾滾麥浪、花果飄香？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一路泥土的芬芳，一路神情在飛揚：又聞小路旁稻荷飄香，又見小鳥在自由飛翔，又遇農場里成群的牛羊，又將果園裡收穫的喜悅分享，又賞「藍天配朵夕陽」，聽著鄉間的小曲在一遍遍傳揚……感謝鄉村復興，感謝鄉村旅遊，感謝老鄉，讓我們放飛心情，沿著鄉間的小路回歸故鄉；讓我們放下疲憊的行囊，夜宿鄉間的小屋裡，仰望星空月亮，進入甜蜜的夢鄉。

鄉間的小路依然悠長，一頭牽著鄉景鄉情，一頭牽著鄉音鄉愁；一頭連著鄉村生活，一頭連著都市風光，陪伴著我們走進「回的去的故鄉」。「我心安處即故鄉」，於是我們悠然自在地由衷歌唱：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

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

繽紛的雲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鋤頭在肩上

牧童的歌聲在蕩漾

喔喔喔喔他們唱

　　還有一隻短笛隱約在吹響

　　笑意寫在臉上

　　哼一曲鄉居小唱

　　任思緒在晚風中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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