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講話，叫「重要講話」

作者丨胡丹

在中國，有一種講話，是「領導重要講話」，有一種署名，叫領導署名。

這話題，從何談起呢？

近日，《延安日報》刊載的某縣委書記的署名文章，被人曝出抄襲自新華社兩年（2015年，如圖）前的一篇評論（新華時評）。事情曝光後，該縣委責成縣委辦查處此事，並不出吃瓜群眾所料地迅速得出結論：縣委書記是「被署名」！

（上：被爆抄襲文章。下：新華時評原文）

「被署名」不是新鮮事兒，但有明有暗。明的多出現在文藝作品裡，一些名家往往成為「羊頭」，被賣狗肉的（書商）在肉攤前高高掛起；不是這位名家寫的書，卻署上名家的大名，就是為了欺騙讀者，好騙些銷量。

暗的，就是各級領導的講話。

這些領導的「重要講話」，多不是自己動手，是「被署名」的。

中國的新聞辭彙里，各級領導講話，在該領導的一畝三分地里，都稱作「重要講話」。那位縣委書記發表在上級黨報上的署名文章，雖然不敢妄稱「重要」，但發文屬於規定動作，是一種政治上的表態，本質上屬官樣文章。這樣的大作，自然是沒什麼人看的，而看的人心裡多是帶「事」的——不然怎能看出這篇1500多字的文章抄了新華社原文8百多字（還是兩年前的舊文）？肯定有「獨到」的眼光。

別以為只有中央領導的講話才重要，在咱們大天-朝，只要是個官，在他的地盤，他的講話，都是「重要」的。

這是黨媒的標準化格式語言，是與講話者的身份掛鉤的，與講話內容無關。

我出差或旅遊在外，住在某個縣城賓館，打開電視，看本地新聞，儘是縣裡領導的活動，充斥著「重要講話」。你若細聽，沒一句是新話，全是官樣文章，甚至不妨說廢話、濫話、套話連篇，可你瞧台下坐著聽的人，個個全神貫注，手下攤個小本兒，記得可認真啦！令人不解的是，領導在上，不過是照本宣科，讀文件呢，而且文件已經下發，人手一本，他們抄個黃瓜啊！

樸實的群眾又不懂了，其實抄和記，也是領導講話時的規定動作，那嘩嘩的抄寫聲，表示講話很重要，我在努力記錄，一定堅決貫徹執行。領導讀稿子時，好比有了輕音樂伴奏，很爽利！下級侍奉上級，不就是為了讓領導爽么？

我記得，有一個上級領導到某處視察，當地的一把手書記趕緊做緊急動員，百事具備，忽然發現現場官員個個都空著手，不禁動怒，立刻吩咐：趕緊去拿筆記本和筆！

這是我親歷的一件事，還記得，那是一位很年輕的女書記。

再講一件親歷的事，一次我參加某市的市委常委會，身邊坐著某書記的秘書，他在會場奮筆疾書，似在抄什麼。我記得好奇地扯過那本雜誌一看，好像是陝西還是什麼地方的《黨建》雜誌，他抄的，是上面登的一篇該省領導的「重要講話」。我問秘書幹什麼？他說為領導準備講話稿。我便啞然（沒笑出來）。

其實也沒啥可笑的，大家都是這麼干。俗語說，天下文章一大抄，殊不知，天下的「重要講話」才是真正的一大抄，還必須抄！

如何證明必須「抄」？因為每一級領導的講話，都是傳達上級和上上級領導的講話精神，以中央和省、市精神為綱領，不可說過時的話，更不可不小心說了錯話（與上頭的動向不符的話，如自說自話，肯定是不行的）。照抄上級領導（或從上級黨媒「借鑒」）的重要講話，以上級的講話為模板生成本地化的「重要講話」，就是最穩妥的辦法了。

不信你們聽，哪裡哪裡的重要講話，是不是都跟一個老師教的？一二三幾條講下來，簡直如出一轍，只是換了個地名而已，而且今年的講話稿可以明年接著用，只需要填進幾個新詞，再刪掉幾句不合時宜的舊話就行了。

最關鍵的是，領導從來不寫文章，這些重要講話多是秘書代筆，領導練好普通話，不讀錯字就行了。那麼，在中國到底是領導水平高，還是秘書水平高？其實這不是領導水平問題，而是當下的官場文化，官樣文章必須做，領導必須到處發表重要講話，就必須有專職的部門（省委辦公廳和市縣委辦公室）和人（領導秘書）來做這個事。

秘書接近領導，是個好差，可秘書的遺憾，是寫了幾年「大文章」，沒一篇能署名，講話發表出來時，必須署領導的大名，領導念起來聲情並茂，抑揚頓挫，拿捏準確，就好像這篇「重要講話」真是從他的腦腸里流淌出來似的。這就演到位了。

這樣的事，我肯定是不幹的。因為我寫的都是原創文章，署名權與版權緊密相連，我豈可辛苦一場，被人署名發表呢？如果有，那一定是剽竊，定當追究！

這是隨便一個「小編」都有版權意識，為何大秘小秘們沒有呢？一則因為秘書寫作是公務行為，是拿工資寫材料；一則，就像我聽個別做過秘書的苦笑說的，那些所謂「重要講話」，多是一堆應景的廢紙！它們是崇尚務虛的「文山會海」式的行政作風的產物，浪費很大，笑話也鬧出不少。

我剛剛講了領導寫「署名文章」是怎麼回事，那麼由此產生的一個問題是：領導署名，要不要為署名文章負責？

從《延安日報》這件事來看，領導是不願意負責的，所以最終把板子打在縣委辦上。但領導一句「被署名」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卻也不夠地道。對於「被署名」，還要分知情不知情呢！領導如果是知情的，他就必須承擔責任。

我講的這些事，屬於潛規則，政府當然不會講，如今我講了，大夥應該知道了，那位縣領導雖然不夠地道，不敢勇於承擔責任，但他，確實沒抄襲，因為他壓根就沒寫嘛！

最後提醒一句，現在要一下子轉變文風，確實很難，空虛的「重要講話」滿天飛，但在網路時代，動筆寫文，公開發表，還是要多加小心，不僅疑難字要注好音，省得領導讀錯，更要對「借鑒」的內容做刷白處理（降低重複率），以免讓領導無辜遭到抄襲的責難。否則被人揭出來，大家都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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