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厘：終得以放眼遠眺神明的寧靜

作者 稻麥青花

「

大海，大海啊永遠在重新開始！

多好的酬勞啊，經過一番深思，

終得以放眼遠眺神明的寧靜！

——保爾·瓦雷里

」

對巴厘的神往源自十餘年前看國家地理百年時的驚鴻一瞥，其中一期題為Bali，Masterpiece of the Gods，中文譯為「鬼斧神工巴厘島」，精準而傳神。

號稱「千島之國」的印度尼西亞，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島國家，有著令人艷羨的廣袤熱帶雨林和廣闊海洋領土面積，而南緯八度的巴厘，則是其中最為耀眼和神秘的島嶼。

這個山脈縱橫、盛行印度教的島嶼與尋常意義的度假海島不甚相同，它的魅力在於獨一無二的宗教氛圍。這是花與佛的世界，有著世界上最為歷史悠久的宗教和令人讚歎的神跡，以及獨具特色的海洋文明。比起千篇一律的陽光沙灘比基尼，它與眾不同的人文氣質顯然更富有吸引力，撞擊著每一位外來者的心靈。

熱帶氣候，雨水豐沛，土地肥沃，資源富足，遍布的高山雨林在不知不覺間長滿山竹、芒果、椰子和香蕉，這座眾神的島嶼上生活的人們無須為生計勞碌奔波，他們更像是神的子民，天長日久養成安詳散漫的個性，不問世事，一心向佛，與世無爭又無比虔誠地在這片凈土上生活了世世代代。他們的生活簡單而清凈，如此心無旁騖，又如此心安理得。

只有最古老的神跡，才能化解最深沉的情愫。在這片靜謐的島嶼上，整飭而莊嚴的印度教神廟遍布全島。遍地的熏香與祭品，雄偉抑或簡陋、修繕齊整抑或布滿青苔的宗教建築，都能令人感受到信仰的力量，最適合心靈的休憩。

奢華的酒店與貧窮的村落，現代的設施與古老的傳統，錯落有致的林間別墅與混亂無序的嘈雜街道在這裡形成鮮明的對比，近在咫尺卻又並行不悖。即使熱鬧的庫塔與寧靜的烏布，兩個最迥然不同的區域，滄海與桑田相距亦不過數十公里，既可以做心潮澎湃的海上弄潮兒，一轉身又是與世隔絕的林下清修客。

夢境般的烏魯瓦圖神秘而美麗，在神話故事裡有著最浪漫動人的傳說，而我更愛它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它會令你感受到造化的神奇。

南印度洋的海水湛藍而深邃，當艷陽高照時，藍天與碧海盡顯恢弘氣勢，當陰雲密布時，咆哮的海水發出隆隆悲鳴，當夜幕低垂彩霞滿天時，那將是世間最色彩斑斕的壯美畫卷。世上不會有比大自然更卓越的雕刻家，懸崖峭壁鬼斧神工，宛如遒勁有力的書法作品，自有一種刀劈斧砍的力量。

佇立斷崖凝望遠方，天邊烏雲壓境，氣勢逼人，海上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滾滾黑雲與墨藍巨浪聲勢浩大又綿密如愁，排山倒海般步步逼近，一如無常的世事窘迫不堪的人生困境，任憑內心怎樣嘶叫吶喊都無濟於事，只是徒勞掙扎，終難抵命運翻雲覆雨的巨手。猶如置身天涯海角，恍惚間忘卻今夕何夕，但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面對此情此景，我等凡夫俗子只會低垂眼帘，黯然退卻，無怪乎更通透更有性靈的人會一躍解千愁。而遠處神祈的廟宇像是不滅的燈塔，它矗立在那裡，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亘古不變，足以照亮心靈的晦暗，滌盪靈魂的塵埃，這大抵是宗教信仰的力量。

沿著斷崖一路走去，腦海中不斷憶起瓦雷里的《海濱墓園》。是啊，長久的鬱結於心，人生本不該如此沉重。大海永遠在重新開始，經過一番深思，終得以放眼遠眺神明的寧靜。

那一次遠行，一則為神廟，二則為火山。

去往京打馬尼火山的路上途徑德格拉朗梯田，這是《美食、祈禱和戀愛》的拍攝地，每年都會有不少影迷前來朝聖。

雖不及廣西龍脊和雲南元陽的壯麗氣勢，但巴厘的水稻梯田掩映在蕉香椰影間充滿熱帶風情，小巧精緻，蜿蜒曲折，綠意盎然。

北方長大甚少見到稻田的我看稻花魚在潺潺水間悠閑地游來游去，在稻花香里聆聽蛙鳴，頗感興奮。或者興許因為帶著對火山的期待，一路上沿途風景都顯得格外美好。

經過翻山越嶺漫長的旅途，才能抵達火山地區。看到火山掩蓋在薄霧面紗後的面容，方覺不虛此行。

京打馬尼火山終年雲霧繚繞，因海拔太高而形成的小氣候導致山下晴空萬里，天氣酷熱，山上烏雲密布，空氣清冽。

印度尼西亞頗多著名的火山，京打馬尼火山便是其一。雖然不及富士山完美無缺的圓錐形山體令人驚艷與讚歎，但是這座火山自有一股莊嚴肅穆的氣勢在。山體被黑色的火山灰覆蓋，並無植被，看似死氣沉沉毫無生機，實則孕育著蓬勃的能量，幽靜的火山湖深不可測，映出火山巍然的倒影，漫天烏雲與黑色山脈渾然一體，讓人心生敬畏。億萬年間，它一直矗立在那裡，沉默或爆發，都是如此從容。

無須攀登，不必征服，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它像一部神話，一個不死的傳說。

巴厘也有唯美浪漫的一面。忘不掉霧氣氤氳如夢似幻的百度庫地區，忘不掉水神廟獨自徘徊的小園香徑，忘不掉亭台樓閣的獨具匠心。

水神廟有一種撲朔迷離、半夢半醒之間的美感，走進這座風格清新的庭園，宛如走進世外桃源。庭園並不大，但小而精緻，移步換景，有一股柔情似水的婉約氣質。園內水流潺潺，花草芳菲，荷葉連連，稻香襲人，充滿異域風情和迷人氣息。

水澤女神，不負盛名，她的美，清麗脫俗，不染塵埃，任是專程看望還是無心路過都不忍辜負她的容顏。這是巴厘之旅最美好的體驗。

儘管天生麗質，不可方物，但巴厘並不是一個能夠遊歷太久的地方。缺乏想像力的都市人早已習慣現代化的一切便利，汲水煎茶、詩酒年華的日子固然洒脫，若要長久適應返樸歸真的簡單生活並非易事。

在遊歷亞洲諸國後，發現自己只能從容應對新加坡、東京、香港這樣基礎設施完備、安全係數極高的繁華都市，就連北方城市首爾，因為實在太像北京，都顯得沉悶乏味。而絕大部分燠熱晦暗的東南亞城市，即便被眾多遊客推崇備至，我的感知依然不同於網站的攻略和他人的遊記。

於我而言，眼所能見更多的是商業氣息與淳樸民風的混雜，深入當地居民聚集的區域，感受真實的風土人情，我看到更多商業包裝背後真實的臉孔。巴厘就是一個鮮明的個例。

曾經深訪過巴厘土著聚集的省會登巴薩地區，那和作為世界各地遊客首選、頂級酒店雲集的努沙杜瓦有著天壤之別雲泥之分。那完全是另一方天地。

混亂逼仄的街道，呼嘯而過的摩托，擁擠不堪的交通，無家可歸的病犬，途徑時令人不禁心跳加速，脈搏飆升，時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無法想像這竟是一個世界級度假勝地的另一副面貌。

而號稱世界最美落日的金巴蘭海灘則是被商業化惡意破壞程度最深的地方。

金巴蘭的落日勝景在壯麗恢弘中有種如泣如訴的美感，這裡的海鮮更是活色生香，令人心動。

岸邊是千篇一律的海鮮餐館，食材大抵相近，烹飪方法單一，它們與旅行社和私人包車司機的合作關係直接決定了生意興隆與否。其中大部分餐館的海鮮價格在人均收入並不高的巴厘堪稱天價，它們在消費世界最美落日的同時，也消耗了遊客的滿心期望與耳口相傳的好口碑。

暮色中，我也未能免俗，在灑滿落日餘輝的海灘上享用了一頓海鮮大餐，而烹飪方法只有流水線作業般的BBQ，完全糟蹋了龍蝦的鮮美。

雖然巴厘並不是我去過最美的海島，也並非我最愛的海島，但卻是一段難忘的旅行。

離開巴厘前，臨島小範圍火山爆發，漫天飛舞的火山灰阻擋了飛行視線，登巴薩機場大面積延誤。折回酒店，一睡到天明。

來不及再看一眼庫塔的海浪和夕陽，第二天風起的時候，航班恢復，揮別這座眾神之島嶼，跨越赤道，回返北京。此後的日子，我們還要努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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