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德外交,中國的智庫和學者做的還不夠
【6月30日,中國歐洲學會德國研究分會第16屆年會暨「動蕩歐洲背景下的德國及中德關係」學術研討會,在同濟大學四平校區召開。中國前駐德大使梅兆榮在會上發表演講,並在《德國藍皮書:德國發展報告(2017)》發布會之後接受了觀察者網的採訪。本文為與會演講節選及採訪內容。】
梅兆榮:我講一個希望和幾點體會,主要談調研工作的體會,希望就是對大家的希望。我們這個會是中國歐洲學會德國研究分會第16屆年會,在座的都是研究德國和歐洲問題的專家、學者。我有一個想法,多少年來我的觀察,兩國關係當中,媒體、智庫起的作用非常大。
梅兆榮大使在報告會上做現場演講
最近一段時間,德國、歐洲都在講一個東西,說中國市場准入不行,你們在貿易、投資方面跟歐洲不對等。最近歐盟發表了一個材料,列出它認為實行貿易保護主義的國家,有十幾個都是G20裡面的成員,排名第一是俄羅斯,下面就是中國,說這些國家很多地方不開放。它的根據都是歐洲商會寫的報告,德國駐華大使寫的報告,或者歐盟某些利益集團寫的報告。
這是歐盟在對外政策當中的一種伎倆,先給你戴上帽子、施加壓力,讓你在市場准入、政府採購上讓步。同時佔據道德制高點,給你臉上摸黑。我觀察,這是西方政界非常重要的手法,就是給你做一手,不管以後這些有沒有根據。
學者和智庫要有定力
我希望我們的學者,我們的研究專家,用我們的特長,發出我們的聲音。我們的政策、理念,我們的政策主張,我們的方針政策,我們現在的戰略布局,外交上面一系列新的思想,新的理念,新的舉措,怎麼樣用我們熟悉的語言和人家接受的方式,對人家進行宣傳解釋,來抵消他們對我們的顧慮或者歪曲的宣傳,減少我們發展當中的摩擦,這是我們應該肩負起的重要使命。
我們在這方面,應該做的還是不夠,我們的軟實力,要發揮出來。要求我們自己本身要有問題導向,要抓問題在什麼地方,然後我們怎麼研究,怎麼應對人家。我們這樣做,不是胡攪蠻纏,我們是用道理來說明。
《德國發展報告藍皮書》
觀察者網對藍皮書的編纂亦有貢獻
我跟德國人打交道半個多世紀,我有一個體會,中國人講儒家思想「謙讓」,人家不認可,「謙讓」在中國看來是美德,在他們看起來就是「窩囊」的表現。他們最大的兩個特點,第一就是個人的權利不可侵犯,如果你自己的權利被剝奪了你不說出來,說明你這個人窩囊,你自己的權利你都不維護。我得出來一個結論,跟德國人、歐洲人打交道,這個思想在相當長程度上有些時候能感覺出來。
中央強調智庫很重要,我們智庫不是拿來看的,不是用來自我欣賞的,不是發簡訊微信的,是要起作用的,為國家利益服務的,這點我有很強烈的希望。
我談談對調研的體會,我談幾點,首先一個問題什麼叫調研,調研的目的是什麼,含義是什麼。在這個過程當中,會有這樣那樣的思想,可能在學者當中比較少。但是在政府工作人員當中,我是深切體會的。能不能、敢不敢把真實的情況如實反映出來,這裡邊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人家都喜歡聽好的,如果講壞的人家不高興怎麼辦。
我碰到一個外交官,他遇事不報告,為什麼不報告,他說一報告上面讓我做,我做不了,不報告就不知道。我說你這是什麼外交官,你根本不稱職,你不負責任!我們在前線就是當哨兵,了解情況向中央報告,讓中央了解情況以後,在這個基礎上決定決策。報喜不報憂,喜就報,不好的事情一筆帶過,這是不好的。
「不違上、不違書、只違實」不違上不管上面怎麼講,上面講的東西是主觀的。不違書你不能只靠書籍來看,書籍都有作者主觀意圖在裡面,違實,就是遵循實際情況。我們現在有這樣的情況,跟風。上面有什麼風,我就研究什麼,我說的不好聽,這是投機,沒有定力,不是真正客觀的搞調研。
我們分析問題、調研問題確實是有站在什麼立場上的問題,我曾經到某校去做報告,校黨委書記講了一句話,他說我發現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有一個很大的不同。自然科學只要有一個數據錯了,整個工程就完了。
房子如果數據不對,這個房子要塌下來。社會科學怎麼講都有道理,站在這個立場也有道理,站在那個立場也有道理。社會科學的問題,你聽了各種各樣的道理,你站在什麼立場上,為了誰的利益來講這個問題。現在信息是爆炸,你要聽取各方面的意見,最後自己有個定義,站在中國的立場上,為了中國的利益考慮這個問題,而不是中立的。
學術研究要學會講人話
最後一個調研的體會,學術研究是需要的,學術界是將簡單問題複雜化,官員是將複雜問題簡單化,這兩個是描述,也可能是一種批評,學術界過於把問題複雜了,講了很多,確實有個問題,不管學術研究或者是政府研究,都有一個共同的,即你是為誰服務,還是為政策服務。這一點不能忘記。
我舉幾個例子,太學術了,都是理論的東西誰也聽不懂。例如,有人寫:「歐洲難民危機是在全球化進入飽和階段後,歐洲國家體系在此基礎上建立歐洲跨國治理體系受到擠壓的集中表現,是外部世界對歐洲中心地位的反動,是全球主權體系出現的調整」。你們聽懂了嗎?我看了半天也沒有懂是什麼問題。
研討會現場
難民問題的產生,就是以美國為首,法國等歐洲國家,來策動這些國家的革命,造成國家的動亂,把極端主義做大,鬧成這樣。這是一個根源,你抽象半天你沒有說清楚,你說了半天,實際掩蓋了西方國家的真實面目,掩蓋了難民危機真實根源所在。我講官員應該向學術界學習,因為他們考慮問題更深入一些,這是好的,但是也不能搞成這樣的抽象。
對西方宣傳要「不亢」,更要「不卑」
默克爾對中國的態度是有進步的,從她一開始當總理,2005天11月當選總理,到現在12年多3個任期,一開始她對我們反感,舉幾件事情。在2006年歐洲慕尼黑安全會議上,非洲問題跟我們爭論,攻擊中國在非洲問題上是掠奪資源,破壞歐洲的非洲政策。
現在我們跟非洲合作,我們提出三個條件,非洲提出、非洲同意、非洲主導,在這三個原則之上,我們可以商量,否則搞第三方很難。德方提出你們在非洲上面犯了錯誤,給出的援助沒有任何條件不對,你們要對非洲腐敗負責。
我就回應德方,我們跟非洲國家的關係沒有你們那麼密切,但你們解決了非洲腐敗問題嗎?現在你把非洲腐敗問題歸結於中國援助,你這個不對。默克爾那段時間就是在人權問題上跟我們講,在總理府見達賴。
2015年10月30日,默克爾在合肥參觀一所小學(圖片來源:路透社)
我們現在的報紙上,有一篇稿子,作者對默克爾的吹捧太過分了。2016年6月17日,一整版,當時正是默克爾在我們科學院大學獲授名譽博士學位,她的講話包含對我們很多指責,在那個時候就出現了上述那篇稿子。
他對默克爾當時的講話沒有做任何評論,他就講默克爾的向東看外交政策,不僅為締造中德關係黃金時代發揮了積極作用,而且持續發力,推進中德關係黃金時代不斷發展。默克爾對待中德關係上,一心一意尋求務實合作,默克爾在中國很有人緣,賦有親和力,被一些網民稱為「默媽媽」。默克爾一貫重視中德民間交往,歷次訪華都選擇去北京外其他城市看看,體驗當地人民的生活。
我看了一下,我認為怎麼可以這樣,默克爾一上台跟中國關係的情況很困難,我們經過鬥爭以後她才意識到西藏問題是中國的紅線。默克爾去北京以外的地方,不是說要體驗中國的生活,跟領導人下鄉一樣,我們這個作者居然寫出這樣的文章出來,我們就是沒人管他。
我們調研工作非常重要,但是不是為了調研而調研,而是為我們的實踐、為我們的政策服務,謝謝大家!
【演講完之後,梅大使接受了觀察者網的採訪,翻頁為採訪內容】
觀察者網:默克爾的聯盟黨在下半年的大選獲勝的概率非常大,但假如舒爾茨的社民黨意外獲勝,會不會對中德關係產生一些不可預料的變化?
梅兆榮:德國的大選目前的情況來看,現在是默克爾的聯盟黨領先的可能性比較大,社會民主黨與其的差距大到了10%以上。從目前的情況看,看不出舒爾茨能超過默克爾。不管怎麼樣,現在的聯盟執政黨和社會民主黨的分歧,如果你拿法國做個對比,這是和勒龐的國民陣線和梅朗雄的左翼黨的分歧是不一樣的。
但需要澄清的是,他們兩個黨不管哪一個上台,都不能算是個黑天鵝事件,因為雙方都是有深厚執政傳統的政黨。新興起的民粹黨還不能左右德國的政權。他們只能是進入議會,在議會裡有發言權,不能左右德國的大政方針,更不可能被吸收參加聯合政府,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大黨會接受民粹黨加入聯合政府,這是不可能的。
總而言之,不存在黑天鵝問題,那麼雙方無論誰在台上,對中德關係未來的走向的影響也就很小了。
觀察者網:德國統一後,尤其是歐洲一體化加速之後,東西德之間的貧富差距呈拉大趨勢。這種區域上的不平衡會不會對德國的未來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
梅兆榮:德國統一之後,東西德之間無論在政治資源、文化、還有經濟比如老百姓的收入方面是有差距的,東德和西德相比,勞動生產率比較低,整個的水平收入比較低。
不過在統一之後,現在20多年了,我認為東西德在經濟基礎上面更平衡了,東部地區的基礎設施有很大的改善,用了新的先進的通信技術,高速鐵路公路還是有不小的改善的,但是差距還是存在。差距存在的原因一個是基礎本來不一樣,一個是統一之後東德那些社會主義企業都破產了,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都到西部地區找工作。德國東部地區的老百姓當時和西部比要少20%左右,勞動生產率也是西德的80%。連難民也願意到西部去,這很正常。但是我不大相信現在東西德的差距越來越大,這個很難說。兩個地區的貧富差距是不是真的在擴大,我不好判斷。
觀察者網:今年是馬丁路德改革五百周年,全德國上下都在紀念馬丁路德。在穆斯林難民大批湧入德國,不少德國民眾擔憂「伊斯蘭化」問題的時候,對路德的紀念會不會被右翼加以利用成為宗教衝突的導火索?
梅兆榮:馬丁路德是一個宗教改革家,德國民眾自發的紀念他,我覺得這一點和德國部分民眾所擔憂的「伊斯蘭化」沒有直接的關係。當然不排除某些伊斯蘭極端分子或者獨狼,搞恐怖主義活動。如果說會不會出現大規模的群體性的兩個宗教之間的衝突,目前我還看不出來在德國有這個跡象。
觀察者網:德國目前的國防部長是馮德萊恩,一個女性。馬克龍當選後組閣,一開始的國防部長也是個女性,再加上日本瑞典等,一些世界上的有重要影響力的大國,在國防部長(防相)這個職位上不少都是女性,您怎麼看這個現象?
梅兆榮:這不一定是一種規律,現在有一種時髦現象,就是政壇上也在搞男女平等,這個在過去的德國歷史上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你看看現在,德國總理就是個女性,而且當了不止一任,到現在三任了。馮德萊恩她父親原來是德國北部地區某個州的州長,她父親我認識,有私交,但是現在已經去世了,她出生在高級官員的家庭裡面。但這個現象不是一種規律性的問題,雖然日本防相也是個女的,但德國跟日本情況還不同,這不是一個太值得去被「歸納化」的事情。
馮德萊恩現在的出鏡率和存在感比較高,就是因為特朗普上台之後,和歐洲包括德國在內的國防費用問題上產生了嚴重矛盾,實際上就是特朗普向歐洲國家要錢,認為北約我出錢最多,這不公平。
實際上2014年他們有過協議的,到2024年歐洲的盟國的國防費用要佔到他們GDP的2%,現在除了英國、波蘭等少數國家達標之外,其他國家都沒有達到2%的水平。比如德國,現在國防費用只佔GDP的1.2%,今年德國的國防費用預計增加8%,但還是距離2%的水平有差距,預計要扯皮到2024年才能達到。
我剛剛看到一個消息,北約決定成員國總體國防費用今年要增加4.3%,一定程度上向特朗普靠攏一點,雙方也在討價還價,這也不是馮德萊恩個人的問題,而是和整個北約的費用開支大環境有關。
觀察者網:這和特朗普在遠東地區的軍事策略也有些類似,比如特朗普也在要求日本增加他們自己的國防開支,而不能僅僅靠美國幫他們買「狗糧」。
梅兆榮:是的,雙方在進行拉鋸戰,特朗普很著急,抨擊「德國壞透了」。但還是要一步一步來,本來說好到2024年國防費用達標,現在看來要加快這個速度了。
今年5月27日,G7峰會上的默克爾和特朗普。會後默克爾認為:「(美國和德國)互相依存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歐洲人要自己掌握我們的未來。」(圖片來源:路透社)
觀察者網: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美國總統特朗普和德國總理默克爾會面的一些場景成為媒體熱炒的焦點。有趣的是,特朗普是第三代德裔,根據您的判斷您覺得現在特朗普還會說德語嗎?他祖上和德國千絲萬縷的聯繫和其家族對德國的愛恨情仇,會不會某種程度上影響他對德關係政策?
梅兆榮:這個我不知道,他不一定懂德語。他的爺爺是德國人,當年被德國驅逐出去,所以有文章講他對德國耿耿於懷。現在他本人對德國估計也沒什麼太特殊的感情了。作為美國總統,他對德國的批評是比較多的,比如認為德國的貿易順差比較大,覺得不公平,比如德國車賣到美國的太多啦,我們美國人卻沒有這麼多汽車賣給你,還有你的國防費用沒有達標,我為了保護你們付出的代價比較多,你們虧欠我們美國人太多云云。
雖然作為一個德裔,但他這一代人和德國的聯繫已經很薄弱了。他老婆是斯洛維尼亞人,斯洛維尼亞是一個和德國關係很密切的前南國家,但是他這個身份,還有他的整個家庭的歷史,在德美關係的決策上不會構成因果關係。
觀察者網:感謝梅大使精彩的演講,也感謝您抽出寶貴的時間接受我們的採訪,祝您健康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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