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飛X張楊:《岡仁波齊》是一次從未預約的成功
本期輪值毒叔
諸葛奇譚·譚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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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飛:歡迎來到四味毒叔之有聊,我們用有聊對抗無聊,今天很開心請來了《岡仁波齊》導演張楊。張楊導演好。
張楊:譚飛你好。
譚飛:很客套,首先祝賀導演,現在票房7000萬,往一個億在奔,這樣的成績是你事先想到過的嗎?
張楊:完全沒想到。
譚飛:你原來是不是有一個估計?大概是多少?
張楊:我如果估計的話可能也就幾百萬吧。
譚飛:幾百萬!那現在這個曲線可以說在你心中也是個逆天的結果。
張楊:對,之前就完全不會往這想。
譚飛:而我們看到的是你實際上在跟《變形金剛5》PK,在好萊塢這個橫著走的現在中國電影市場,這樣的逆襲,你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什麼?
張楊:那當然我也覺得這兩三年吧,其實觀眾還是比較理智,這個其實包括我們說這個很多好萊塢的大片賣的也不是特別好,雖然還是有一些固定的觀眾,但是觀眾還是要看這個本身片子的品質,所以一旦你(這個)品質不夠好的時候,觀眾可能口碑下來,就變成票房也就上不去了,所以觀眾我覺得他還是在電影市場里尋找他們喜歡的這樣的一種電影。那當然我也說可能像《岡仁波齊》能在這樣的一個時候突然就冒出來了,我覺得肯定也跟這個電影市場的過於單一是有關係的,所以這樣一個完全可能跟傳統電影的概念完全不一樣的一個東西,反過來會引起了很多觀眾的興趣。
譚飛:就是大家吃慣了滿漢全席,突然來點青稞酒香,說不定就選擇喝青稞酒,我是比較了解導演的履歷,就是因為你拍了很多電影,雖然你其實挺年輕的,包括外表和實際年齡都挺年輕,從《愛情麻辣燙》、《洗澡》、《昨天》、《向日葵》、《落葉歸根》還有就是《無人駕駛》,還有《飛越老人院》到現在這部,當然前面還有就是《皮繩上的魂》再到《岡仁波齊》,應該說藝術履歷是比較完整的,當然我們其實看到一個軌跡,就是你一直在商業與藝術之間好像不停在尋找這個平衡點,而且中間也試圖向商業靠攏,因為我記得2010年你拍了《無人駕駛》,《無人駕駛》甚至你出去路演接受採訪時候是這麼說的,說「我覺得拍文藝片可能沒人聽我的,我拍商業電影我票房高的話我就擁有了話語權」,但是好像現在你的狀態我覺得跟當時話語又是有非常大的一個反差。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我也知道《無人駕駛》如果是從商業電影角度來說票房是沒有成功,包括後面的《飛越老人院》,你在這個過程中是怎麼樣的一種嬗變?
張楊:其實可能就是在那幾年吧,也是中國電影市場一個大爆發的時代,那時候錢特別多,各種各樣投資的錢也多,大家聊的基本上也都是一個商業的概念,你也看到周圍很多導演,就是那時候叫過億票房吧,基本上是輕鬆地就過億了,然後所以那時候也會受到這樣的整體氛圍的這麼一個影響。最早的《愛情麻辣燙》當年是有3000萬的票房。
譚飛:在那個年代3000萬,這相當於現在三個億了,97年!
張楊:對,就是大家都會這麼說,起碼就是相當於現在三個億了,就這個意思。所以對我來說倒沒覺得這個事兒是個多難的事兒,在那兩年裡邊可能包括《無人駕駛》的這個拍攝,它有很多偶然因素去拍了那個電影,實際上也可以說十年前應該拍這兩個西藏的電影,但是那時候沒拍,後來是應該先拍《飛越老人院》後來也沒拍,《無人駕駛》是比較偶然的元素進入了這個電影,那當時也想就如果是做這樣的一個片子,咱們要相對按照商業的這種方式去做它,然後包括明星加盟,然後整個製作這個電影的過程,他也希望盡量貼近這個市場的概念。那從《無人駕駛》到《飛越老人院》,實際上這兩個電影的過程裡邊,其實就是這個我們說商業和藝術之間會有一些搖擺,就是搖擺它主要是說市場的感覺又特別好,然後同時我們也覺得這時候應該是可以,這樣的電影是可以出來的,但是所以你在製作的這個電影的時候其實偏向於往商業這方面靠攏,但即使是《飛越老人院》這樣一個電影,可能從創作上的角度來說,我都還是希望這個電影可能更面向大眾一點,就是要通俗易懂一點,而不是要把它做的太高深吧,就是可能這種心態,可能在那兩年的時間裡邊是起了一個比較主導的這麼一個概念,所以怎麼說呢!但是做完了以後就是,它倒不是說簡單地用一個市場回報或者說大家對你的這麼一個回報的概念來衡量這個事,就是我自己突然覺得好像一下找不著北了,找不著自己了,就最開始可能我們做電影的時候是很單純的,哪怕《愛情麻辣燙》,那時候特別直接的,我們說拍個年輕人看的電影,所有的定位很準確,然後你也很堅決,然後包括後面的那幾部電影其實做得都很單純,但是反過來在這兩年的這兩個電影裡邊就是發現不單純了,考慮的這些事兒太多了,就是考慮的其實是導演之外的東西,考慮得太多了,關於市場、關於這些東西。所以其實那兩部電影之後我是讓自己就是停下來,我說得好好想想這事兒。
譚飛:我覺得其實這兩個電影對你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吧。我也注意到導演甚至這個前後連裝束都變了,其實我一直有一種感覺沒有跟導演交流過,我認為你其實心氣非常高,這兩個電影其實給你的打擊是蠻大的,因為你其實特別希望在商業上有個好的結果,也甚至為此妥協了。包括你說的《無人駕駛》是為了商業植入,什麼幾款廣告幾款車我都來弄,最後發現他們也都不靠譜,那麼這樣的一個巨大變化你覺得是不是那個年代的很多導演都會面臨的?
張楊:對,其實我是覺得可能任何一個導演他脫離不開這個大環境,即使在今天這個大環境裡邊,每個導演其實都受到這個我們說資本的誘惑也好,或者市場的誘惑也好,就這些東西其實是大環境,然後它在裹挾著你往前走。
譚飛:那反思之後你當時是怎麼樣改變的呢?因為我剛才也提了甚至連你的裝束都可能偏雲南偏西藏那邊的感覺了,就是你是不是有什麼觸動點?因為我想很多人都感興趣這一點,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張楊導演為什麼是這個造型,甚至我有一個段子,去年上海電影節的時候我們有一次包括毛衛寧導演也在,我給毛衛寧導演隆重地介紹這是張楊,毛衛寧一直沒反應過來,過了十分鐘他問我「這是我認識的那個張楊導演吧?」說「我當年在北京還跟他合作過」,我說「是就是他」,但那個時候我給他們描述一下這個場景我給觀眾們,就是張楊導演他很平靜他很淡然,他甚至說他可能也認出了毛導,但他沒有跟他多說什麼話。那個年代我認為張楊導演其實內心可能是不是還是有點兒大隱隱於朝,就是可能是不是有一種逃避或者說沒有尋找到安全感之後乾脆把自己放到一個殼裡面包裹起來,有沒有這樣的一種感覺?
張楊:我倒沒有,其實你要說形象的話,我自己其實這個《愛情麻辣燙》的時候,拍那個電影的時候頭髮比現在長,所以其實是我30歲以前的這個形象可能更搖滾青年一點兒。
譚飛:但是這個帽子就給你另外一種感覺了。
張楊:帽子是因為這個在西藏拍戲,確實帶著這個就習慣了,就懶得摘,不愛摘了,以前是不愛戴帽子,但是現在一帶上了就不願意摘掉它了,覺得這個帶著很舒服。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倒是覺得也可能是你突然又找回原來的那個自己去了,就是那個可能30歲以前的那個狀態,或者說最初的那個自己。
譚飛:就你的出發點是說,因為這兩個電影你認為還是失敗了,之後你願意又回到過去,那有沒有其他的力量呢?因為我那個時候也老在雲南見到你,因為你跟《新周刊》幾個老朋友都很熟,我也是《新周刊》的推委,我們會經常在《新周刊》的一些場合碰到,甚至你都被評成那個年度生活家了,在大理修了自己很漂亮的這個別緻的別墅,這個變化它是什麼觸動的?
張楊:因為是我自己本身因為喜歡大理嘛,然後那其實是09年開始蓋一個房子,等一蓋好了,大概2011年2012年,等於我就搬到這個大理去住去了,實際上更早,2002年的時候其實我們就有一個很簡陋的小客棧,所以基本上2002年以後好多的創作其實都在大理,所以這個地方對我來說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生活的地方,所以反過來在那個地方,因為基本上也有很多畫家音樂家詩人作家,然後這個我們說甚至很多客棧的小老闆、酒吧的小老闆,也有很多非常多的朋友,所以就變成我的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生活的地方,那可能也就是自己主動地去選擇了這樣的一種生活,就是那我也說這個,比如在北京,你基本上每天見的人聊的事兒都是電影,都是錢,都是公司,都是上市,反正就都是這些事兒,基本上每天聽到的就離不開這些東西。因為你的圈子反而就變得越來越狹窄,就這麼點兒人,然後見到新的朋友介紹來介紹去也都是跟電影有關的人,所以你會發現這個,從某種意義上說你離生活,其實反而越來越遠。那在大理呢雖然有這麼多藝術家在那,但是我們從來不聊電影,聊的都是別的事兒,跟生活有關的一些事兒。
譚飛:就跟大理的那個酒店一樣,風花雪月,浪漫。
張楊:對,它也不一定是浪漫,就是可能你也需要這個,沉入到生活的最根本的裡邊去,但是,就是它因為很閑適吧,很自由,所以反過來讓你沒有那種壓力、緊張感,所有這些都沒有。在北京的這個環境裡邊,其實它就是帶有很強的那種功利的東西在裡面,因為大家聊的都是那種成功,那個成功的概念是說不管是票房不管是這個成立了公司不管是獲了什麼獎,就是他用很多東西、這種成功的東西在要求你。
譚飛:而且我可不可以打這麼一個比方呢?對心氣如此之高的張楊導演來說,在北京跟這夥人比這些,其實你內心是很受傷很難受的,我其實不願意跟他們天天聊這個,所以你在大理不管是心態還是創作上是不是都獲得了一個更大的空間。
張楊:對,其實就是反過來就回到了比較生活化的這麼一個狀態了,那這個狀態對我來說我覺得就是一下又打開了你的很多的這個思路、想法,然後包括我們說,最重要的是說這個生活方式本身,這是我們嚮往和喜歡的這麼一個概念,那一下你就感覺這個人又有活力了吧,就是他找到了另一種生活的感覺,那包括我們說,比如這種旅行去西藏這種概念,這可能都是我比較喜歡的生活的另一面,在城市裡邊實際上是你確實感受不到這樣的東西,那真的到這樣的地域像雲南、西藏,這都是我最喜歡的。所以反過來就是你在那兒又找著自己的這種感覺。
譚飛:那我們回到《岡仁波齊》,那到底是什麼原初的想法和動力,讓你產生了創作這麼一部作品的願望呢?
張楊:其實這都是十幾年前就有的想法,他並不是說突發的奇想,然後想拍一個西藏的,然後像那個《皮繩上的魂》實際上真正的劇本是07年就寫完了,那07年那時候之前就已經在考慮拍這個朝聖這個故事,然後我的西藏的朋友那時候就跟我聊到這些,然後就說你應該去看看那個扎西達娃的小說,我覺得你會對它感興趣,然後我一看完一聊,一看完我覺得特別好特別喜歡,然後馬上我們倆就聯繫上扎西達娃一起聊天,然後我們就說把他的這兩個小說改編成一個電影。所以實際上就是他跟這個西藏你是很早就建立了這麼一個緣分,這個緣分是在你的這個拍電影的計劃里它是早晚要實現的,只是那時候各種客觀條件沒讓你拍成,但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會拍這個東西,而且那個東西它之所以在那個年代拍不成,其實它還是有很多的客觀的因素,就是包括我們說拍攝的條件,包括投資,所有的這些東西可能在那個年代確實有它的問題,但是我在我心裡邊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會去拍的,那麼實際上也就是剛才說的,那麼等你這個《飛越老人院》之後,我自己這個安靜一段時間吧,其實就在想,那我覺得這個時候可能也是最好的,去拍攝這兩個電影的時機到了,應該去完成自己最開始的那些夢想。
譚飛:其實我聽得出導演還是把這次稱為感恩之旅,因為西藏其實給你回報了,或者說那種信仰那種宗教那種平靜感給你回報,那麼我其實看了,我自己買票去看了,我的感覺是裡面的很多人物都讓我印象深刻,包括那個小女孩扎扎,她的母親說你得磕出包,包括那個路上出生的小孩,包括這個他懺悔,因為他是屠夫,還有就是家裡修房子死倆人,就他們帶著各種目的走上了這個朝聖路。其實我覺得除了平靜、堅韌、信仰之外,還有就是看得出創作者的感恩,那麼說到感恩我也剛才也跟導演交流過,就是我看了你父親就是張華勛導演前不久在中央台做了一個節目叫《等著我》,他其實一直在感恩,尋找他幾十年前的那個府上的小姐,然後那麼一個老人了,見了小姐就是兩人抱頭痛哭,而且下跪。我覺得你,就是感覺你是這個整個家庭的教育環境中就有一種很感恩的氛圍,所以實際上我看這個片子我就看出了感恩兩個字,你是怎麼去理解這種感恩的?還有說這個題材給你帶來的?
張楊:感恩我倒也說不上,反正就是說我自己,因為實際上我一直是一個還是比較向善的人,所以其實從我的電影裡邊基本上還是總是能透出那種溫暖的這個味道,那像《岡仁波齊》這種,我覺得它也是一以貫之的,可能是導演你自己,其實每個電影或多或少你都能體現出這個導演的自己個人的這個價值觀的東西,好像《岡仁波齊》這個我相信它也是會把你身體里最重要的那些東西,它通過電影其實它傳達出來了,那可能從我的角度來說,也許就像你剛才說的瓶頸也好,這種溫暖也好,那可能從你的角度也許看到的是感恩的這麼一個狀態。
譚飛:《皮繩上的魂》的票房還是可以期待的。
張楊:反正按我的概念都沒有什麼太多期待吧。
譚飛:就是這種不期待是不是你覺得是你這幾年對於電影的一個所謂的票房,所謂的成功的一個真實的概念,因為我也聽你的工作人員講,你到各站的時候其實都特累,但是特別平靜,但你其實內心還是我相信還是很興奮,因為每個導演都希望被認可被鼓勵,因為票房實際上是一種觀眾的鼓勵,你講講你這種心態。
張楊:其實做這兩個電影的時候基本上就想得很清楚了,因為之前說這個《飛越老人院》也好,或者說《無人駕駛》也好,其實你是對那個票房、數字你是有期待的,你是希望它做到多少個億,做到什麼程度,起碼對投資人來說是一個好的成績這麼一個概念,但是做這兩個電影的時候對這個方面一點都沒有想法。現在我已經想清楚了,不能去搖擺,不能去簡單地說為這個市場的這種概念去拍電影,而是真的回到自己內心去拍自己喜歡的東西,喜歡的東西確實它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這個代價那可能就是顆粒無收的,那當然我在任何一個時候跟我的投資人第一句話一定也說得非常清楚,我說這個電影,投可能基本上是個賠錢的買賣,我說但是投進去,我說還是值得的,我說像這樣的電影是可以贏得別人對你的尊重,所以其實我一直在跟這個投資人說那我現在不用簡單的,咱們用一個回報的這種方式說我這個電影給你掙錢了或者打平了,是不是我就對得起你了,我說不是,是說如果這個電影真的具備自己的藝術的價值,賠了這個錢,這個是值得的,這是藝術有時候很難用這個具體的錢數咱們去衡量它,它有它的價值。
譚飛:就藝術的得失不能完全靠票房來,它除了價格之外還有價值。
張楊:對,所以從我的角度,當然我希望我能為投資人考慮的就是盡量把這個成本壓到最低,把成本壓到最低就是說給大家的負擔都不是太大的情況下,這些投資人也支持你去做你喜歡的電影。
譚飛:所以其實這次成功是一場沒有預約的成功或者說是在冬天突然發了芽,在夏天突然降了暑。
張楊:完全跟這個概念沒關係。
譚飛:那你內心心態會不會想這個中了彩票一樣,因為導演實際上有時候,你看我這幾年,假設我是張楊導演,我是不是好像不太主流化了,突然我也特別牛的方式以一個驚天的曲線殺回了中國電影圈,這種內心的狂喜偶爾會有嗎?
張楊:沒有,真沒有,就是我是覺得反而被你突然叫什麼,我一直在說嘛,我這個之前可能說商業和藝術這個概念,總是說你是那商業和藝術平衡的最好的導演,我現在一直否定這個事兒。
譚飛:你先給自己的定位說。
張楊:我說我不想在商業和藝術上去平衡,我想去做我自己的藝術,但是沒想到一不小心又變成了商業和藝術平衡的這種概念了。
譚飛:但是說到這個實際上還有一種風險,就是您剛才提到了,如果您這片大獲成功,包括後面如果《皮繩上的魂》票房也不錯,那實際上還是有一幫熱錢會來找你,張導我們再來弄一個大一點的,來一個大的幾個億投資的,面對這種誘惑你會怎麼辦?
張楊:這種誘惑在之前我已經很多了。
譚飛:所以你不會再去上這種當。
張楊:基本上跟我都沒太大關係,反正我現在比如在大理我要開始拍兩個新的電影,那我把成本比《岡仁波齊》的成本又壓縮,再壓低,所以《岡仁波齊》那時候我們還是30人的團隊在拍電影,現在我變成18個人的團隊,我覺得這是我希望的一種創作的狀態,就是我用最低的錢獲得創作上的自由。整個這一年《岡仁波齊》拍下來,可能對我來說最大的收穫就是找到了那麼一種可行的拍攝方式,而且這種拍攝方式讓導演突然發現了電影的另一種可能性,然後現在我就沿著這個方向再至少實踐幾部電影。
譚飛:那也就是說張楊導演可以對外宣布說我不會再拍所謂的重工業電影。
張楊:我應該不會了,我以前也沒拍過重工業的電影,所以這肯定不是我的那個興趣愛好,也不會往那個方向走。
譚飛:那你把你的趨向稱作什麼電影?因為它也顯然不是輕工業電影,是不是手工業電影?
張楊:手工業!就現在越來越接近手工業電影。
譚飛:這個應該是張楊導演想堅持的一個路向。
張楊:是是是。
譚飛:但是我們也聽到一些質疑,就是因為我看到龍標,這個電影開頭是按照紀錄片報批的,但是後來很多人都說是一個偽劇情片,因為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包括那個爺爺他是沒死的,它是有一些編劇在裡面有一些演的成分,你怎麼看這種爭議?
張楊:其實沒有什麼,因為本身我們也不是一個紀錄片而是一個劇情片,只是我們盡量貼近並讓它呈現出接近紀錄片的氣質,所以實際上,當然我們說龍標這是個技術性的這個工作了,就是因為電影的創作整個是沒有劇本的,沒有劇本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沒有辦法立項,沒有辦法…
譚飛:所以只能按紀錄片來立。
張楊:對,我們前面都基本上是按照這種方式拍,拍到最後,那你也只能用這個紀錄片的這種方式去報批去,但是它實際上本身並不是一個紀錄片,還是一個劇情片,只不過我的整個的拍攝方式以及呈現的這種質感的方式更接近於紀錄片的概念,所以對我來說沒有不存在這種問題。
譚飛:那作為觀眾,很多人是覺得裡面的素人不是演的而是生活,那導演能給大家介紹一下就是這裡面哪些角色是真實的,然後哪些東西是有演繹的成分,或者說導演的成分。
張楊:其實基本上這些人物首先都是他們自己,真實姓名...
譚飛:包括那個孩子也真是路上生的。
張楊:真實姓名、真實的自己的家、自己的背景、自己與周圍幾個人的人物關係,這些都是真實的。然後包括我們說在路上一路走的這些細節其實也都來自於真實生活,不一定是他們身上的。但是可能是其他幾個,我們也在跟拍另外七八組朝聖的隊伍,這些朝聖隊伍每一個組裡面都會有非常有意思的細節,那這些細節將來就被我們用在了我們這個朝聖的隊伍裡邊,作為我們的電影細節去呈現出來。所以基本上它也是你編出來的,那當然我們說一生一死,可能這個預設的一個東西,是在我整個拍這個電影之前...
譚飛:預想過一生一死。
張楊:對,這就已經預設在這個概念裡面了,所以這個肯定是導演的從一開始就要想到這個東西,但是剩下的部分基本上都是在比較即興的創作裡面去捕捉的。
譚飛:對,但是其實觀眾的心態上雖然爺爺的過世是一個升華嘛,但其實當然不願意真實的爺爺過世了,反而你說完這個很多人內心放下了。各自的朝聖路,每個人都以叩頭的方式來完成對自己信仰的一種堅守,所以這樣一個過程其實真的是讓很多觀眾發自內心地感動。我記得我當時看我旁邊一個看著特別體面的女士一直非常認真地看著,她面無表情,她可能也沒留淚,也沒笑,但是我相信她內心在激蕩,那種感覺真的是無言的,當然又說回一個話題,很多人也在開這樣的玩笑說,你看原來方勵《百鳥朝鳳》的時候一跪跪出了票房,這次你看那麼多人跪,還走,邊走邊跪也跪出了票房,難道文藝片就只能靠這種方式來獲取票房嗎?
張楊:因為首先這個電影,其實包括在從宣發到上映,整個其實他們是做得非常低調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去(宣傳),只做這電影本身吧,然後包括我們說真正的和一些影評人和一些觀眾做交流也都是就這電影本身然後大家聊天,它其實也是通過這樣的,真正的可能開始的第一批觀眾,當然也是他們會找到相對比較精準的,可能喜歡這樣的電影的一些觀眾做交流,那這些可能作為我們的第一批口碑的傳播出去,確實它發酵得很快,這個也是我們可能沒有想到,那也是說今天其實電影或者說互聯網的時代,哪怕是通過朋友圈微信,它的傳播非常快,就是可能過去一個月的時間去發酵的聲音,現在可能三五天的時間就把它發酵出來了,所以對我們來說後來基本上整個電影也跑了大概16個城市,其實沒有什麼更多的,就是跟觀眾見面,然後見面之後的一些提問、聊天。
譚飛:那講有沒有讓你印象最深的一次跟觀眾的互動。
張楊:那當然,這裡邊比較特殊的,比如在昆明有一個說叫丹增,丹增以前他是···
譚飛:作協副主席。
張楊:他以前也是在西藏的自治區的副主席,他本身是藏族,他看完電影,然後對電影的評價也是非常高,然後首先他作為藏族人,他說我非常的認可這樣的一個電影,我覺得真的拍出了我們精神的東西,然後他說同時我也沒想到這樣的一個片子,有漢族人也能接受這樣的一個電影,所以他覺得說,導演你在做一個非常有功德的事。實際上我們在這個過程裡面,當然不光這一場,其實還有別的地方也有一些藏族的朋友來看電影,反過來這些藏族的朋友,對這樣的一個電影是特別認可的,這也是我做這個電影的一個···
譚飛:讓你欣喜的一個事。
張楊:是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我一直我就包括跟我的攝影師我們的製片人我們在聊,我就說這個電影最開始是要讓藏族人看了,他們覺得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這是真的能讓他們感覺到是他們的生活的時候,我覺得這才成立。我說如果他們都覺得這不靠譜,假的,我說這事沒法聊了,對吧?那這個態度也是我們從開始做電影的時候的一個基礎態度,所以反過來現在看到真正的藏族人看到這樣的電影的時候可能給我的這種反饋也是特別重要。
譚飛:實際上我覺得看完後它那種真實的力量,就是可能突破了原來很多人去看以為又是個心靈雞湯或者說朝陽區仁波切的故事,但看完後不是。它非常原汁原味就是那個地域的那些人本身的東西他的日常生活,它的沒有經過修飾或者說沒有太多煽情的那種表達,所以這也是讓我很震撼,當然說到導演的就是您剛才講了,最早您其實商業和文藝想擺平衡,然後中間一度說我在向商業靠,現在又回到了說,我得向文藝、向藝術、向我內心的原初來出發這一點。當然我們也看到現在中國電影市場確實是比較亂,這個亂在哪,就是說國產電影跟好萊塢比可能35%到40%,現在的票房佔比,很多人也說了說這個並不是好萊塢電影的錯,說就算你把好萊塢電影全趕走,你國產電影堆在那就有人看嗎?你怎麼看這個現象。
張楊:其實還是你的作品本身的質量,這是決定觀眾願不願意看的最根本的,首先我們就說確實這幾年的電影,你整個感覺上是這種娛樂化的傾向特別濃,然後我們也可以說大家好像都沖著低齡化的那種角度。
譚飛:或者叫反智文化。
張楊:然後就是一說平均觀眾21歲的年齡,好像所有的這些說,咱們就得給21歲的人去拍電影。所以實際上反過來就整個的在題材的選擇上面,然後包括風格樣式上面就越來越趨同,大家都差不多的長的都是那種感覺,實際上這個電影本身是不應該這樣,電影是什麼?我覺得電影就是應該你不斷的要給觀眾驚喜、意外和他沒看到的東西,就是這種東西。按我的概念就是不斷的要原創,就是你不能簡單地去模仿一個哪怕說好萊塢的或者是一種成熟的類型的,一個什麼概念,它不可能簡單地用這種方法去套一個東西,然後模仿它,我們來做一個中國式的東西似乎就行了,我覺得這都是兩個概念,就是你必須得去建立和創造自己的那個東西,雖然你的知識、你電影的所有東西都來自於這些,學習的東西,歐洲的美國的可能都是你學習、可以借鑒的東西,但是必須得有自己…
譚飛:自己的體系。
張楊:創造出來的東西,那這個東西是中國現在最缺乏的。我其實做了這麼多年電影,我一直覺得對自己很滿意的地方就是所有的東西基本上來自於你的創造你自己的,你也沒有說咱們就去模仿誰,模仿這個人和那個人,也沒有。其實你有可能都會有所借鑒,但是大部分都是從你腦子裡產生的這樣一個東西,同時我們也不會說你那個做好了,做成了,咱們就再重複自己,咱們在這個領域裡咱們再加把火,沒有,反過來就是你還在不斷地挑戰自己,就是你希望再做不一樣的東西,所以其實都在這個過程裡邊,你也在尋找對電影的一種認識、對電影的一種理解,那我相信就是當導演,每個導演如果你用這種心態去創作的時候,那可能帶給大家都是不斷的驚喜,意外的時候,這個電影市場才會多元起來,現在就是太趨同了。趨同其實就是觀眾看了這個和看不看那個其實都無所謂,因為沒有給他帶來更多的有價值的東西,尤其在甚至可能更高的領域比如說在文化的角度上,現在電影帶來這方面的東西可能越來越少。
譚飛:就同質化太明顯了,而且反智傾向太明顯,所以剛才包括提到的說導演想做手工業電影,那麼還有輕工業電影,再加上一些重工業電影,可能才匯聚成今後國產片真正堅實的中堅力量,否則就算好萊塢走了,那依然觀眾可以選擇其他的,為什麼一定要進電影院,這是不是一個巨大的危機?您覺得對中國電影來說。
張楊:那麼我覺得首先一切都是要從創作這個地方開始,因為到最後大家都是把作品交到市場上去,面對所有的觀眾,我們說他們的整體水平相對也會越來越高,他們的選擇性也會越來越多,所以你的創作如果跟不上這個東西的話,從某種意義上說,往往這種電影都是低估了觀眾的智慧,感覺我就這樣喂你好像就可以了,但實際上觀眾是不會滿足的,其實觀眾會反過來,導致這種的電影票房越來越差,他們是用自己的票來說話。
譚飛:他們也在投票,用電影票來投。
張楊:我不想看。
譚飛:所以實際上把觀眾當傻逼,觀眾就會把你當傻逼,這個電影市場就是這樣,我想問問導演下一部電影的名字能透露嗎?
張楊:現在有一個叫《大理的聲音》。
譚飛:《大理的聲音》。
張楊:有一個紀錄片,然後另外一個電影叫《火山》。
譚飛:《火山》是講的真實噴發的一個火山?
張楊:不是,是一個小村子叫火山。
譚飛:就是那個火山兩個字嗎?
張楊:對。
譚飛:那聽著就讓人覺得特別想看。行!好!今天非常感謝導演,也謝謝大家收看四味毒叔,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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