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天籟」的N種領會

《齊物論》開篇寓言，從人籟地籟天籟說起，如果說人籟是吹笛子的聲音，地籟是風吹地面竅穴、有形物的合奏，天籟呢？

天籟是「萬物歸焉而弗為主」的形象說法。有一種提供自由卻不做主的原理和機制，那就是道，就是天籟。

天籟沒有主人，與主宰無關，卻包容一切，消化一切，承載一切，與時光同齡同在。天籟，是人的語言思想無法抵達的天地大德。

因此，每一種對天籟的領會，僅抵達交響曲中被彈奏的一串音符。畢竟交響曲由不同的音符，不同的樂句匯流而成，這是你我每一點領悟後，那會心的一笑。

莊子原文，對天籟有明確的表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共二十個字，因為「玄之有玄」，意蘊無窮。

一、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莊子

「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

莊子把每個字、每一個辭彙、句子用如種子。

單獨的種子，全息自足，各成一個王國。種子與種子，「以不同形相禪」。散的文字，散的句子，即使相同，還會遇到不同的風，而「吹萬不同」。

理解莊子，我們需要穿越，從字，穿越到天地萬物，穿越到物候情態。或者說，我們來填空，把字和天地萬物、人情物候間的全部關係，組裝到同一個念頭裡。字、詞，原本都開放著，因為它們與其指代的物、指代的關係，有著無數層面的一致與完整吻合。字詞，靈性十足，神性十足，其內涵，原本濃縮了變動不居的全息氣數。

而人的思想、意識，原本也如此形而上，如此不可思議，如此自由而靈動。我們需要跟上這一思路。

老子、莊子，他們如此調動文字，他們把文字的生命力，神性和靈性，還給了語言，還給了思想。種子說，只是我們淺薄的比喻。

作為種子，到了春天，遇到合適的土壤，有了濕度溫度等生長條件配合，就會啟動自己的生命歷程。在常態年景，常態概率中，生髮衰敗，結出新的種子，完成這一個有形生命薪火相傳全過程。

莊子的寓言，等待的，是我們的心靈，與那些有生命力的種子相遇、生髮。

在莊子的文字中流連，在了解其每一段落大意的同時，我們不斷從他所提供的意向中，汲取千姿百態的生命能量，賞析渾然天成的生命景觀。

2500多年前，莊子播下了種子，那種子，遇到單純和靜定，就在我們心裡發芽成長。我們以新的經驗、新的信息資源，新的生命力，使這些思想的種子再次綻放花朵，結出果實。

隨著閱讀的深入，其寶藏般的資料庫，不斷成為我們的精神食糧。我們繼續從中取材，孕育天地精華，逐漸，百川歸海，我們遇到其內部更龐大的生長體系，那是關於生命、關於天地大義、萬物成理的信息庫。

我們從一個字、一些詞生命力的啟動，得以進入莊子融入了道理、融入了生命能量的天地精神。

在這片天地中，因為我們自己是不同的種子，不同的存在，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莊子，每個人都會讀出不同的境界，以不同的方式，傳遞火種。

【齊物論】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

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

子游曰：「敢問其方。」

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

圖片攝影：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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