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痴迷的「錯誤」：是詩意，是電子媒介特有的浪漫

2017年6月27日，「幾何維度——林欣個人項目」在武漢馬可孛羅酒店開展。相比一年前在武漢K11與藝術家鄭達的展覽「後機器：想像Holos——鄭達、林欣藝術項目」，這次的項目林欣更側重於其作品在公共空間對環境的影響，以及與觀眾的互動，也為林欣在今年與小米合作的「藝術介入生活」做了一次預演。

自2006年，林欣開始嘗試電子媒介藝術創作，她似乎也逐漸找到了與自己的生活經歷、情感的創作方向。「我從小在工廠長大，看到的是機器轟隆的廠房，我的玩具都是我父親自己用鐵片切割的機器人、小標槍、小飛鏢，所以面對金屬、機械的東西我會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之後，每一次個展對於林欣來說就是一次近期電子媒介創作的作業，也成為一個轉變或深入的契機與動力。

林欣

林欣的電子媒介選擇：

是時代？是材料？是記憶的過渡？

雅昌藝術網：影響您選擇電子媒介藝術的因素是什麼?

林欣：雖然從大學到研究生我主攻了7年油畫，但是我一直在尋找材料上的突破，而且我對材料突破的理解也不是直接想變成綜合材料這麼簡單，或者是變成雕塑這種傳統概念，而是想在其他的媒介里進行一種完全顛覆常識的嘗試，後來在各種摸索中就找到了電子虛擬這麼一個媒介。圍繞這個媒介，從最早的油畫，到後來的數字圖片，接著轉成數字動畫，再變成動畫、影像裝置，再變成裝置，慢慢地打開了媒介的拓展。

對於70後來說，電腦開始進入家庭是我們正在中學的時候，那個年紀正好是接納意識特彆強的時期，對我們來說用電腦進行創作是一種比較新鮮的嘗試。從帶著童年記憶的機械和金屬到電子科技，事實上也是一個相對順暢的過渡。

對於當下來說，電子媒介藝術是科技給予我們的一個新的創作維度。在新技術的應用過程中，我們需要的是媒體和藝術兩者的融合。藝術家需要了解媒介的技術本身又要貫通藝術的本體本身，用媒介的技術思維去找到藝術的審美表達，這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能激起我興趣的觸點。

雅昌藝術網：與科技相關的技術是否會是創作過程中比較難解決、也比較難和大眾達成溝通的?

林欣：當然，事實上並不會，而且技術在其中會是越來越弱的障礙，並且也是電子媒介藝術家和觀眾越來越容易形成溝通的一種形式。隨著智能技術的發展，技術本身也逐漸努力的向藝術家和技術專業以外的用戶靠攏，不斷的簡化操作界面、從硬體和軟體等各個方面，降低技術的准入門檻，從而豐富了技術媒體本身。

近些年由於世界範圍內的網路環境飛速更新，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關注網路生存環境，關注顛覆性的技術對人的感官和體驗的改變，不斷學習和構建自身的技術思維和能力，也為媒介藝術的提高和純粹性帶來了新的高度。電子媒介藝術也在這個趨勢之中有了各種面貌的出現。

不管是以美國為主的北美當代藝術環境，還是德國、法國、義大利等歐洲的傳統藝術陣地， 現在都有越來越多的媒體藝術機構和媒體藝術家的出現。各大美術館、當代藝術館甚至博物館也不斷的舉辦著新的媒介的展覽，包括美國的很多畫廊，開始關注新出現的電子媒介的藝術家的創作。美國有專門的只做新的媒體的當代藝術館和當代藝術的畫廊。全世界也有越來越多的做電子媒介的藝術家或是藝術團隊，都在做著持續的實驗跟研究。

電子媒介後，「有沒有必要將它還原成油畫?」

雅昌藝術網：您早期關注到電子媒介時的創作狀態是怎樣的?

林欣：從2006年，我開始把自己的感覺通過這個題材反映出來。那時候還是比較直白地用鮮花代表生命、用冰冷的機器人代表科技，通過對人類物化的表現，形成溫暖和冰冷之間的衝突對立。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2009年，這一年我剛好做了自己的第一個個展，基本上就是圍繞著三年中關於這個話題的討論。其實這個階段的創作做到後期的時候我就模模糊糊地意識到生命和科技也許並不是我所理解的對立面，它們可能是一體的。從鑽木取火到我們的工業時代、互聯網時代，科技作為一種技術，讓我們的生活越來越便捷、甚至是日趨完美，它是人類創造出來的物質，是我們慾望的外延。

林欣 《無人之境》

No.1 布面油畫

280x150cm;150x140cm 2017年

林欣《標準化的心2》

Standardized Heart 2

布面油畫 Oil on canvas 160x140cm 2011年

林欣《錯誤的秩序——斷層》

003 The Order of Bugs：Faulting 003

布面油畫 Oil on Canvas 135x200cm 2015

雅昌藝術網：2012年之後您進入了電子媒介題材創作的另一個階段嗎?

林欣：在09年的個展之後我就一直想要轉變，但是在類人機器人方面，那時候仍然還有很多沒有表達出來。直到2012年，我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毫無留戀地放下這個題材了。

而剛好在2011年個展的時候，殷雙喜老師在研討會上問我：「為什麼你在電腦里做出了這個系列，最後要把它還原成油畫?有沒有必要將它還原成油畫?」 這個問題給了我很大的啟發，使我得以邁開了早就想走的那一步，我不在拘泥於主攻的繪畫專業，而是開始把目光轉向更多的媒介。

林欣《錯誤的秩序》

NO.3 The Order of Bugs NO.3

電子影像裝置

Electronic Imaging Installation _2016

雅昌藝術網：所以在2012年您就開始了不同媒介的嘗試?

林欣：我圍繞著機器人——我把它們叫做「類人機器人」，嘗試了布面油畫、數字圖片、數字影像，數字海綿裝置、燈光互動裝置等各種我感興趣的媒介，在不同階段進行持續的表達;而如今，做了這一系列的嘗試之後，我終於可以停下來做減法，關注點從「虛擬電子人」重新精準到「虛擬」這個核心。

可能是因為在某一個階段，我需要類人機器人這種形象特徵很明顯的表達方式，我需要大家來解讀它;但是當作品的特徵化很明顯之後，我如何去擺脫這個符號並且能夠繼續在這個主題上走得更遠，這是我要考慮的問題。

雅昌藝術網：您在材料的選擇上似乎有一種挺輕鬆的狀態，您選擇創作材料的依據和考慮有哪些?

林欣：這些年圍繞這電子媒介的特質這個核心命題，做了很多不同材料、不同形式的嘗試，但是無論是油畫、數碼圖片或者是裝置，它都是圍繞著同一個核心，是從同一個核心)中延伸出來的不同形式而已。

不過這些材料的共同特質一定都是工業的、人工合成的，能夠體現人類對自然物質的改造後的物料形態，有科學的技術加工和轉換過的地球物質形態，是一種和現代人息息相關的物質、是因為人而存在的物質，它本身的呈現就時刻提醒著我們自身和我們所創造的科技的存在。

林欣 《我會在這裡003》

數字圖片17x19.5cm 2014年

林欣 《謬之維度》

數字圖片 180cm×95cm 2015年

「虛擬」的核心表達：「數字的錯誤美學」&「電子媒介的特徵」

雅昌藝術網：您是如何開始實現「虛擬」的核心表達?

林欣：虛擬的空間是人類慾望的釋放地，是心靈物化的一種表現，是更為真實的真實。人的內心世界在那個沒有氣壓的數字領域突然被無拘無束的釋放出來，這種解壓式的釋放產生的張力是巨大的。那裡的風沒有觸感，陽光沒有溫度，卻依然清晰的折射著我們的慾望——更為分明，更為強烈，也更為本我。

那個時候我一直在尋找虛擬的自身特質，我在反覆的考量這種媒介的優缺點。在持續的創作中，我們會了解，數字虛擬有很多特質讓它看起來是那麼的強大和無所不能，其實它的局限亦相當多，有時還經常出現一些不可理喻的程序錯誤，就像偶爾鬧脾氣的孩子一樣，但這些亦瑕不掩瑜，我把這些「小錯誤」理解為這個媒介所特有的性格。而這些性格就成了我新作品創作的源點和思路，也就是我對虛擬的核心表達。

於是，我做了《錯誤的秩序》這個系列，這個系列一如其名，意圖突出數字圖像本身錯誤性的美學個性，保留和凸顯數字虛擬過程中程序常出現的Bug部分，解構之前作品所呈現的完整精美的形象。在這個系列中，我對一塊現實的石頭數據進行了各種嘗試和解構，用數字手段進行掃描、點線拉扯等等，保留它在虛擬狀態下被修改、被破壞的過程和痕迹。通過特意保留錯誤的形態，去定格一個物在轉變中的狀態，固化一種轉瞬即逝的空間形態，從而表現一種非常態的心理感受。所以這是一種刻意的保留和節選，是我在虛擬圖像的汪洋里節選出來的圖形樣本。這也是後來我在2015年武漢美術館的個展上提出的「數字的錯誤美學」和「電子媒介的特徵」兩個創作關鍵詞的來源所在。

林欣 時光的額外維度06 燈光互動裝置

雅昌藝術網：《有風的空間》、《時光的額外維度》、《錯誤的秩序》這幾個系列也是在這個階段慢慢成熟。

林欣：是的，《有風的空間》系列基於上面那段對於虛擬的詮釋，我做了這個數字動畫，在虛擬的空間用視覺強調風的「真實」觸感，這種對比讓作品的訴求類是緣木求魚，卻又有趣異常。

燈光互動裝置《時光的額外維度》相比同時期的作品，在材料介質上是一個新的嘗試。我在這個作品裡探索了燈光的材質和交互的內容，讓數字的bug延伸到現實空間，突破屏幕的屏障，不經修飾地凸顯在我們身邊。做這件作品的初衷是想探討多媒介同步並行的創作方式，讓媒介的交互為視覺場域的鋪陳提供複雜而多樣的路徑，通過數字動畫、油畫、數字影像裝置和互動燈光裝置等多種形態相交陳，從而建立起自己的觀念與語言世界，並把觀眾帶領到賽博虛擬環境下的另類現實中去。它的視覺形象也是我在創作數字虛擬作品的過程中所保留下來的操作痕迹的節選。我把原有的數字模型數據進行隨機地破碎和重組，使它以一種錯誤的電子狀態出現，然後重新在現實空間中實現出來。我希望虛擬作品的碎片和痕迹能夠延伸到現實中來，物化它們、強調它們，使得它們按照我們所習慣的方式來存在。

林欣《有風的空間》 三屏數字動畫 2016年

林欣《錯誤的秩序NO.3》

電子影像裝置 105×106×90cm 2016年

電子影像裝置《錯誤的秩序》系列也是我為了把虛擬空間里的物體實體化的一個嘗試。我把電子屏幕嵌在海綿體里，屏幕上播放著我根據海綿體的原始模型做的動畫，形成一種實體與編譯過程中的兩種狀態差，在10秒鐘里循環往複。到了2016年我就想把數字化的空間做得更具有現實感，並且因為作品的體量很大，我就針對性的選擇了海綿這種相對輕薄的材質，把它處理得柔一些。讓海綿裝置機械化的拉扯感和破碎感的外形與海綿本身材質的綿柔形成一種張力和有悖論的雜糅和對比。

雅昌藝術網：那麼，今年與小米合作的這件作品呢?

林欣：在與小米合作的這件作品中，我把之前的《有風的空間》系列的數字動畫作品的結構打散，分成四個並行的片段狀態，把播放的順序交由觀眾進行互動來決定。而觀眾決定動畫播放秩序和節奏的介入手段，就是對著屏幕吹氣、從而影響到虛擬空間中的風的動畫。在這種數字虛擬的風的空間和現實中真切的風力相交錯的互動氛圍下，八塊大屏幕所形成的電子叢林般的矩陣現場，會帶給觀眾異樣的感受。

林欣痴迷的「錯誤」：是詩意，是電子媒介的特有浪漫

雅昌藝術網：回頭看您近幾年的這些作品，您對時間的感覺似乎格外強烈。

林欣：事實上我並不會去表達很女性化的主題，但是大概是做了母親的原因，孕育了生命之後就不自覺地去感受、考慮關於生老病死的話題。看著孩子一步步成長，好像自己小時候的記憶也被換起來，回到現實轉眼間就這麼幾十年過去了，這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去想生命的意義、生命的過程。

平時我也很愛看硬科幻小說，宇宙和地球的體量對比、地球和人的體量對比都是非常驚人的，但是這些微小的東西和宏大的東西卻又是一體的。這些隱性的思考都會改變你的思維，從而影響作品的氣質。

雅昌藝術網：那您認為您作品的氣質是怎麼樣的?

林欣：我追求的是安靜中有強大張力的一種存在，張力是核心，安靜是表象。電子媒介和數字媒介特有的浪漫是我很喜歡的一種感受，這種無機生命體的浪漫不同於我們情緒中的浪漫，它會通過安靜的視覺形式帶給觀眾情緒上的感染，大概我們可以把它稱作是「大詩意」吧。

雅昌藝術網：謝謝林老師!

作者：洪鎂

編輯：張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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