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也可適意過活

人生如夢

也可適意過活

辛棄疾曾感慨：「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人生確實不是一帆風順的旅程，而是充滿了大大小小的挫折。從古到今的人，無非都要面臨生老病死的重大問題，也會在一生中經歷是非榮辱、悲歡離合。因此詞人的許多作品都源於他們人生的起伏。綜觀唐宋詞壇，凡是真正和持久地感動人心的作品，幾乎都是那類寫愁言恨的作品。如今人們依舊被那些詩詞所震撼，不但是因為人們對他們遭遇的同情，更是從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為自己在現實生活中所面臨的失意找到了歷史的共鳴，自己心中的那腔難以名狀的感慨恰好被離我們已久遠的詩詞作者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

從一個詩人或詞人創作過程來看，他們的創作高峰期和成就最大的時期都是他們處於逆境的階段。李煜和蘇軾兩位都是受盡了命運的折磨，並且有較大的藝術成就的詞人。楊海明認為李煜的人生體驗是「悲劇性」性的。而蘇軾也有著起起伏伏的仕途，他曾自嘲「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貶謫生涯使蘇軾更深刻地理解了社會和人生，也使他的創作更深刻地表現出內心的情感波瀾。李煜和蘇軾都是天生敏感多情的人，但是他們面對人生失意卻有著不同的處世態度和思想感情。對於後人來說，優秀的文學作品不僅是審美的一個對象，對於其藝術美感的讚賞和迷戀，更是為我們提供不同的處世方法，引導如今自己的人生。

李煜和蘇軾在經歷生活的痛苦體驗後，都感嘆了「人生如夢」。將人生比作一個簡簡單單的「夢」字，卻是他們閱盡滄桑後，追求內心平衡和緩解痛苦的一種重要方法，甚至是唯一的辦法。

李煜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純真詞人。他曾是坐擁江山、享受榮華富貴的小皇帝。因此他前期的作品是對宮廷享樂生活的沉迷與陶醉。

如《玉樓春》：

曉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便徹。

他曾是那樣不羈地表現他忘情忘己的快樂，對美感和享樂的追求。然而一夜之間李煜就從一個小皇帝成為階下囚，這一場亡國之變是他人生的轉折點，也是他創作生涯的轉折點。李煜後期的詩詞是故國之思、是亡國之痛、是人事無常之悲慨。著名的《浪淘沙》是他對囚徒生活的不堪和無限的故國之思：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李煜將自身的經歷與日常的事物結合，將國破家亡的悲痛遭遇泛化，獲得一種廣泛的形態與意義，通向對於宇宙人生悲劇性的體驗與審視，也會引起人們普遍的共鳴。

「人生愁恨何能免」也正是李煜經歷了悲劇性生命體驗之後的無奈長嘆。他的人生從極高點突然落入懸崖也像是突然的一場夢，是場瞬息之間的轉變。正因為他有了這樣的人生體驗，他不免把人生歸結為一場夢，在李煜在許多詩詞中都可以見到：「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多少恨，昨夜夢魂中」。「夢」是他看透人生起伏後的歸結，可是他看透後卻依舊無法找到出路，而是被困於此種夢的苦痛之中。

蘇軾也是一個受盡磨難的詞人，他平生受到的兩次嚴重的政治迫害，卻讓他在藝術上進入了精深華妙的新境界。但是藝術的成就有很重要的部分就來自於他的思想通達。他受儒釋道三教的共同影響，他能用「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視人生，道家的簡化人生」來面對人生的苦難與無常。

當然，蘇軾並非是對苦難麻木不仁的，他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永遇樂》一詞便可以看出他內心的孤寂與無限惆悵：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為余浩嘆。

也有《永遇樂》中「世路無窮，勞生有限」對人生道路悲多歡少的嘆息，《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中「多情卻被無情惱」對宦海沉浮的悲嘆和浮生顛沛的無可奈何，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的傷嘆。

仕途上的不順像是命運對蘇軾的捉弄，蘇軾也同李煜般將人生比作成一場無法預測的夢。他還曾在其他詩篇中表達了這樣的思想：「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在經歷一切後，蘇軾也徹悟了人生的短暫和虛空。

蘇軾同李煜一樣，對於生命的關懷上，都有一顆善感的心靈。李煜面對美好事物的凋零是感慨：「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他以一己之痛寫出了深刻而又廣泛的人生之悲。蘇軾卻能在憐惜之餘看到個體生命短暫背後宇宙生命的無窮，「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蘇軾能夠從一時的悲傷之中跳脫出來，體會到大自然永恆不變的美，花謝花開不過是自然的規律。蘇軾曾說，李煜是一位「遭罹多故，欲脫世網而不得」的詞人，他掙扎在世網之中而始終無法擺脫痛苦的深刻悲劇。雖然蘇軾也同樣感嘆於「人生如夢」，卻又能用曠達的胸懷和老莊的哲學，使自己從人生的煩惱之中返身跳出。

不同於李煜在「人生長恨水長東」的苦悶中無法自拔，蘇軾卻能夠以一種全新的人生態度來面對人生的短暫、無常與不幸。他能將「儒家固窮的堅毅精神、老莊輕視有限時空和物質環境的超然態度以及禪宗以平常心對待一切變故的觀念有機地結合起來」。正是蘇軾身上具有這種樂觀、堅定、執著、曠達的精神，也為他的詩詞作品注入了無窮的生命力，有了不同於一般詞人的思想境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詞人坦蕩達觀的人生態度才使這些詞句能夠在如今依舊有著極大的魅力。《定風波》中「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浣溪沙》中「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這一句句詩詞都震撼著我們的心靈。因為在此中我們看到了蘇軾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而我行我素、不畏坎坷的超然情懷，他那曠達超逸的胸襟，清曠豪放之氣，獨到的人生感悟。正是有了他這樣的人生態度才能挨過了黃州、惠州、儋州艱苦的貶謫生涯。

對於後世人而言，看唐宋詩詞實則是看清現世的人生。因為面對人生的永恆難題，前代作者和後世讀者之間存在著古今不易、基本相似的心理氣質。李煜和蘇軾都告訴了我們「人生如夢」，那麼既然來人間一遭，又該如何去度過呢？我想蘇軾為我們提供了更好的人生態度，如果那些苦痛是無可避免的，何不換一個樂觀的角度去看待。大部分的人生應該不會經歷李煜那般悲劇性的體驗，但也會時常壓抑苦悶，而蘇軾告訴了我們該如何力求超脫自適。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在大自然中發現人生的意趣，在習以為常的生活中儘力尋覓快樂，試著做一個蘇軾式的「樂天派」。

圖片：網路

編輯：熊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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