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車運動」聲勢浩大卻效果甚微，巴西何以淪為貪腐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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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Tim Padgett（NPR邁阿密頻道附屬電台WLRN美洲事務編輯）

巴西人希望「洗車行動」成為通往變革的十字路口

「每當你認為你正在走向一個不一樣的巴西時，你通常還停留在同一個國度」

在美國歷史上，整座城市和整個州被腐敗吞噬的狀況並非個例，比如理查德?達利(Richard J. Daley)主政的芝加哥或修義龍(Huey Long)領導的路易斯安那州。但即使爆發最嚴重的聯邦醜聞，比如水門事件，美國也從來沒有被定性為一個貪贓枉法的社會——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從負責抓捕流浪貓狗的政府工作人員到軍隊總司令，無人不貪，無官不腐。然而，如今的巴西恰恰給人以這樣一種感覺。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場規模堪比奔騰不息的亞馬遜河，在葡萄牙語中被稱為「洗車行動」(Lava Jato)，據信是近代史上最大腐敗案的賄賂醜聞所導致的結果。這場涉案金額高達數十億美元，席捲這個拉美最大國家和經濟體的貪腐海嘯，遠比從華盛頓湧出的任何特朗普通俄指控更加深入，更加廣泛。它甚至有可能迫使巴西總統米歇爾?特梅爾(Michel Temer)引咎辭職。最近幾個星期以來，他多次被指控涉嫌策劃和收受數百萬美元的賄賂。

這位76歲的保守黨人矢口否認這些指控。他的律師極其荒謬地聲稱，特梅爾年事已高，無法回答相關問題。但特梅爾並不是唯一一位需要接受問詢的巴西總統。他的前任迪爾瑪?羅塞夫(Dilma Rousseff)2016年被彈劾，而羅塞夫的前任兼導師盧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也被控收受數千萬美元的賄賂。

從左至右分別為：巴西現總統米歇爾?特梅爾、前總統迪爾瑪?羅塞夫、前總統盧拉

他們也矢口否認——但這些指控幾乎不會終止於他們。在特梅爾的內閣中，有八位部長正在接受調查。多位頗具權勢的參議員亦是如此，其中包括以微弱劣勢輸掉2014年總統大選的阿埃西奧?內維斯(Aécio Neves)。巴西眾議院議長愛德華多?庫尼亞(Eduardo da Cunha)極其無恥地將他接受的4000萬美元賄賂的一部分，藏匿在一家名為耶穌網(Jesus.com)的宗教殼公司。2017年3月，他被判處15年監禁。他已經提出上訴。

還有數百位議員、州長、市長、政治大佬和企業高管捲入了「洗車行動」醜聞——這起賄賂醜聞以巴西利亞一家用來「洗白」某些賄賂金的加油站命名。他們都隸屬於一個史詩般的收受賄賂、回扣、封口費和洗錢網路。這個龐大的網路主要圍繞巴西國家石油公司(Petrobras)層層展開。該公司高管和諸如庫尼亞這類政客大肆收受企業的賄賂，而這些企業由此斬獲水分極大的巴西國家石油公司工作合同。

巴西人民上街舉行遊行抗議

儘管檢察官們早在三年前就發現了這個犯罪網路，但直到現在，他們的調查仍然沒有摸清全部底細，賄金總額可能超過50億美元。這種犯罪行為也可能導致巴西國家石油公司承受高達130億美元的合同損失和訴訟和解費用，並且已經導致這家南美洲最大的公司裁員數千人。與此同時，作為這場貪腐狂歡派對的另一位引領者，巴西建築巨頭奧德布雷希特集團(Odebrecht)現已淪為一家被人唾棄，搖搖欲墜的企業集團。該公司老闆馬塞洛?奧德布雷希特(Marcelo Odebrecht)2016年被判處19年監禁。他現在是一位謀求減刑的關鍵證人。負責偵辦「洗車行動」案的聯邦法官塞爾吉奧?莫羅(Sérgio Moro)表示，

「這是我們國家歷史上一個關鍵時刻，一個十字路口。」

」

「十字路口」

莫羅和大多數巴西人都希望「洗車行動」案將成為一個通往變革的十字路口。但可悲的是，人們對巴西此前爆發的大多數醜聞也抱有同樣的期許，但等待他們的是一樁樁更大的醜聞。1992年，時任總統費爾南多?科洛爾?德梅洛(Fernando Collor de Mello)因招權納賄被議會彈劾。許多人當時判定，這將成為一個十字路口。但十年後，在盧拉的總統任期內，巴西爆發了舉國震驚的「零用金案」(Mensal?o)：盧拉所在的工人黨(Workers』 Party)向眾議員和參議員支付了高達5000萬美元的賄金，以謀求操縱立法活動。

「零用金案」本應該成為另一個轉折點，特別是因為盧拉的幕僚長約瑟?迪爾塞烏(José Dirceu)因捲入此案而被判處32年監禁——他或許是巴西歷史上首位因貪腐問題而身陷囹圄的政府高官。（迪爾塞烏正在上訴。）但「洗車行動」醜聞接踵而至，2016年還爆發了案值25億美元的聯邦養老基金醜聞，以及導致巴西2014年FIFA世界盃和里約熱內盧2016年夏季奧運會遭到玷污的金融詐騙案。

里約熱內盧2016年夏季奧運會問題頻出

是的，我還沒有提到國家和地方政府層面同樣令人震驚的貪腐問題。許多低級別公務員正在愉悅地搭乘巴西人所稱的「快樂火車」(O Trem da Alegria)。只要能坐上這輛貪腐機車，一些窮鄉僻壤的官僚也能在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比如利迪婭妮?萊特(Lidiane Leite)。

2012年，當萊特成為東北部城市邦雅爾丁市長的時候，她立即全速開動「快樂火車」。她獎勵自己一筆猶如天文數字的加薪，購買了一輛豐田SUV車，肆意購買奢侈品，參加香檳派對，還在社交媒體上大肆吹噓自己的奢靡生活。調查人員指出，她竊取了多達400萬美元公款——這是邦雅爾丁的孩子們在學校吃不上午餐的重要原因。在2016年被短暫拘禁之後，萊特2017年被定罪。但她受到的懲罰僅僅是一筆罰款，暫停參與政治活動，並沒有承受牢獄之災。

像萊特這樣的案例在巴西很常見。我曾經在里約熱內盧州採訪過一個小城的市長。通過搭乘「快樂火車」，他每年可以賺到26.4萬美元——兩倍於巴西總統當時的年薪。這些「次級聯盟」貪腐行為有助於解釋為什麼對於2.08億巴西民眾來說，像「洗車行動」這樣的「大聯盟」災難絕不會成為有意義的十字路口。這是因為，腐敗是巴西人的必經之路。專家估計，這一默認路徑每年導致巴西2萬億美元的國內生產總值(GDP)足足損失5%。

前總統迪爾瑪?羅塞夫與前總統盧拉之間的政績比較

出生在巴西的作家朱莉安娜?巴巴薩(Juliana Barbassa)曾經對里約熱內盧奧運會的可疑支出進行過一番調查。她哀嘆道：

「每當你認為你正在走向一個不一樣的巴西時，你通常還停留在同一個國度。」

」

宮廷體制

要理解其中的原因，你必須回到兩個世紀前，當巴西還在實行君主政體的時候。1807年，拿破崙入侵伊比利亞半島，迫使葡萄牙王室流亡到當時的殖民地巴西。1821年，國王重返里斯本。但當巴西一年後宣布獨立的時候，留在該國的葡萄牙太子加冕為皇帝，即佩德羅一世(Emperor Dom Pedro I)。

作為「新世界」中唯一一個真正的君主制國家，巴西的皇家統治延續到了1889年。正因如此，巴西沒有像鄰國委內瑞拉這種新生的共和國那樣，爆發慘烈的內戰。然而，這也意味著，在宣告獨立後的前67年，這個國家一直生活在宮廷體制之下——相較於公共機構，這種體制更多地依靠個人恩賜。這孕育了三種在拉丁美洲普遍存在，但在巴西尤為嚴重的癌症。

第一大癌症是，工商界與混亂不堪的政黨把持的政府之間締結了一種不正當關係。隨著巴西變革為共和國，企業需要賄賂的對象變成了國會議員，而不再是生活在城堡中的公爵。公共倫理幾乎沒有紮根生長的空間，因為權錢交易仍然是公認的行事準則。「洗車行動」僅僅是從這個現實中發展而來的最新且最大的腫瘤而已。肉類加工企業JBS公司的高管告訴巴西高等法院，拜他們支付給巴西利亞總統府的數百萬美元賄賂所賜，他們從國有開發銀行獲得了原本無法得到的低息貸款。

其二是令人驚愕的經濟不平等現象。君主制創造了一個種姓結構（1888年，巴西成為最後一個廢除奴隸制的美洲國家），繼而將財富鎖定在一批支付和收受賄賂和回扣的精英手中。這種骯髒的安排仍然存在。巴西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asília)最近的研究顯示，這是不到1%的巴西人仍然佔據近一半GDP的主因。

第三大癌症是人浮於事的官僚主義。那些在19世紀寄生於皇室的侍臣，演化為20世紀寄生於貪腐體系的公務員。像萊特一樣，這些公職人員在21世紀仍然活得有滋有味，他們領取的高薪和養老金耗光了三分之二的財政收入。然而，他們的工作表現與其薪酬毫不相稱：在巴西，企業家需要等待長達四個月的公務程序，才能獲得一紙營業批文。

的確，莫羅對「洗車行動」醜聞展開的積極調查激發起人們的期望：至少一系列與貪腐行為相關的有罪不罰現象，或許正在走向終結。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最近幾任總統的政治遺產也令人鼓舞：盧拉顯著減弱了經濟不平等現象，使大約4000萬巴西人步入中產階級; 羅塞夫下令啟動第一場真正的反腐運動；特梅爾的立法議程有助於瓦解官僚作風。

但是，在巴西的未來最終降伏歷史，佩德羅一世的鬼魂最終被驅離之前，這個國家恐怕還需要付出整整一代人，甚至更長時間的努力。

（本文內容不代表彭博編輯委員會、彭博有限合夥企業、《商業周刊/中文版》及其所有者的觀點。）

編輯：林一丹、劉馨蔚

翻譯：任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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