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第二季度書單by孔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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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第二季度（四月、五月和六月）註定是一個顛簸的季度，因為和一家影視公司有了創作上的合作，所以來到了北京。儘管來到了異鄉，可讀書卻不曾也不敢耽擱，這三個月一共讀了十四本書（其實應該是十八本，但其中有四本迅速瀏覽過去了），趁著七月到來，我便選幾本做個記錄。

錢海岳《南明史》

在第一季度的書單最後，就有提到這套書，十四本，當時尚未讀完，等到四月一日下午，這套書才最後讀完。

如果說顧誠先生《南明史》是在紛繁複雜的史料中做出最精準的提煉和判斷，那麼錢海岳先生的《南明史》則可以說是對這些史料的整理。因為只是整理，所以能夠留下第一手的資料，所以在這套書里，我們能看到錢海岳先生如數家珍的引用，如《弘光實錄鈔》《永曆實錄》等，在第十四冊最後一個附錄里，計三千多本引用，包括實錄、筆記、墓志銘和地方志。

如果說要建議閱讀方向，那麼必然先推薦顧誠先生上下兩冊的《南明史》，在讀完後會對南明時期的歷史有一個整體上的把控，從而如果仍然感興趣，不妨慢慢讀一讀錢海岳先生的，它會向讀者徐徐展開南明時期的社會風貌和很多在其它史料中永遠也不會出現的人名。

例如我在閱讀筆記上記下的列傳六十三、頁碼為4149中的傳主庄欽鄰。網路上能搜到的對他的記載極少，《明史》中也沒有記錄，但在錢海岳的書中，卻整理了許多筆記、墓志銘中對他的記載，合成一部傳記，給讀者展示了他的一生。書中類似的人物還有成百上千。

秦燕春《清末民初的晚明想像》

本書精華盡在引言。雖然正文著重描述了清末民初時期，無論是譚嗣同、梁啟超，還是鄭孝胥、章太炎等，都因為自己身處的時局而拿著南明史來做文章的具體行為，比如譚嗣同身為湖南人便不停宣傳王夫之，又比如梁啟超為了啟發民智便歌頌黃宗羲，而鄭孝胥作為滿清遺老則以明季遺民自比，章太炎又因排滿而大力宣傳南明抗清……

儘管作者的這些史料非常細緻，讓讀者對清末民初的晚明想像有一個整體的認識，但本書開端所提出的，還原與建構之間的關係。

我們現在的歷史，究竟是被還原的還是被建構的呢？這並非是歷史虛無主義的拷問，只是當後來人離開了那個歷史發生的土壤後再來理解當時發生過的歷史事件，往往難以理解那時人們的思想、念頭、行為，便總會不自覺以當下人的思維邏輯去套用，從而造成不理解之批判。

和本書類似的是《漢帝國的遺產——漢鬼考》，對漢代史有興趣的朋友不妨一讀。

在購買本書時，同時也購入了《清初道統觀研究》和《「小人」的軌跡——「閹黨」與晚明政治》，還未開讀，有讀過的朋友可以說說看想法。

費孝通《鄉土中國》《江村經濟》

這兩本書曾經讀過不止一次，但費孝通先生的書，是在可以說是常讀常新。不是那種坐在屋子裡空想就能得出結論的調查，而是和毛澤東《湖南農民運動報告》一樣，親自走訪、深入考察了鄉村的情況，最後得出許多令人信服的結論。

想要改造社會的社會主義者，費孝通不可不讀。讀了費孝通的書（尤其是《江村經濟》）而沒有親自走一遭中國的鄉村，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我作為一個曾經的右派，正是去了一趟西南地區的一些全國貧困縣，才真正轉變成了左派。很多東部朋友每天關心的精神方面的追求，在雲貴川的很多人是斷然不會去了解的，他們的衣食住行剛剛得到解決（有的地區甚至還沒能得到解決，我就去過一個汽車開不到得步行一個多小時的山區），基本上都很感激國家的基建和扶貧，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中國地域分布的貧富差距也許會越來越大。

亞伯拉罕·派斯《愛因斯坦傳》

又是一本讀過的舊書。作為一名理科生，本書在我高中時代曾帶給我極大的鼓勵。不建議做過深閱讀，裡面充斥著大量的公式和物理學艱深概念，但是對愛因斯坦的性格以及相對論的地位，卻有著非常獨到的見解。

相對論，看似是對牛頓經典力學和麥克斯韋經典電動力學的反叛，其實如果我們回顧1905年開始愛因斯坦給物理學界接連丟下幾篇狹義相對論論文後，物理學界的反應時，會發現物理學界壓根就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激動，而是從幾個月後普朗克的一封信開始到後來的不斷深入討論，一切都在正常進行——是的，當愛因斯坦在他1905年那篇劃時代的論文里提出兩個基本原理後，狹義相對論更多被當作是經典力學和經典電動力學的更普遍情況，比如狹義相對論的一系列公司在低速情況下就可以表現為牛頓力學公式，換句話說，二者是特殊和普遍的關係。

量子力學則不然。從一開始的量子態到後來的概率波函數，量子力學始終以摧枯拉朽的態勢掃蕩了經典物理學的基礎——連續性和確定性。而愛因斯坦也走到了哥本哈根學派的對立面，堅守著「上帝不擲骰子」的觀點，和以波爾為首的一眾科學家唇槍舌戰了後半生。

由此可知，愛因斯坦這一生的科學觀從來都不激進，事實上他也絕非離經叛道之人，一次演講中，他反對那種認為新原理（即相對論）是一場革命的觀點，他告訴聽眾，它是法拉第、麥克斯韋和洛倫茲工作的直接產物，或在某種意義上說，是那些工作的自然完善。而且， 關於它，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自然也沒有任何有意圖的哲學的東西。

用亞伯拉罕·派斯的話說就是：「他可能很激進，但絕不叛逆。」

路易斯·賈內梯《認識電影》

本書可作為電影學的入門，它從鏡頭開始講起，依次講述了構成電影的要素，如攝影、場景、剪輯、聲音、表演、編劇、意識形態，最後以經典電影《公民凱恩》為例，運用全書知識對該片進行了細緻分析，可以說是一部對理解電影非常有用的書。

胡漢生《明十三陵》

胡漢生就是昌平人，自小在十三陵附近長大，現任十三陵特區明代帝陵研究會會長。在他的這本書里，詳細介紹了十三陵的歷史演變，從朱棣選址到朱由檢匆匆下葬，每一處帝王陵的背後都各自擁有了什麼樣的歷史背景，十分詳細。來北京後第一站便是去十三陵，正是由於之前閱讀過這本書，才會在親自來到十三陵時不會顯得局促。

比如在十三陵中，最大的三座分別是永樂的長陵、嘉靖的永陵與萬曆的定陵。據胡漢生翻查史料可知，這三位正是為了彰顯皇權才會將陵寢修得如此之大。永樂得位不正世人皆知，嘉靖由於大禮議而始終對皇位合法性問題頗為忌憚，萬曆則因與群臣抗爭十多年而必須強調自己皇權的至高無上。

此外通過本書可知，由於明代帝陵地宮沒有圖紙留下，專家們始終無從得知明代地宮的真實面貌。五十年代當年本想先挖開長陵，恰逢此時萬曆定陵一塊皮脫落，露出鎮墓石碑，這才先挖開了定陵，後來由於技術不到位，很多文物無法保存完好，這才定下只做搶救性挖掘的規定。

徐廣源《清東陵史話》《清西陵史話》

同胡漢生一樣，徐廣源也是自小生活在清東陵周圍，現任清宮史研究會理事。清東陵在河北唐山遵化，清西陵在河北保定易縣，以北京城為中心分布兩端，我曾在本季度分別去過，之前也都閱讀了徐廣源先生的《清東陵史話》和《清西陵史話》，所以便一併說了。

該書同胡漢生先生的《明十三陵》一樣，都是從皇帝建陵開始到選址再到最後封地宮開始，徵引了許多史料，如文集、實錄、筆記等，基本上捋清楚了整個過程中的每一個問題。比如雍正因為不滿清東陵風水所以在易縣開了清西陵，又比如乾隆怕自己跟著雍正葬在清西陵會冷落了清東陵所以定下昭穆制度自己去清東陵而讓兒子嘉慶去清西陵（結果乾隆地宮確實滲水了），還比如道光皇帝看似節儉其實一點也不肯在陵寢問題上讓步所以當本該在清東陵修建的陵寢因為出了問題因此立刻決定違背祖制去清西陵……

李鳳民《瀋陽昭陵史話》

這個季度還去了東北一趟，在瀋陽時拜訪了努爾哈赤的清福陵和皇太極的清昭陵。由於事先好奇清昭陵的一些情況，所以找來了這本書閱讀，在閱讀過程中得知，原先清兵沒有入關前，關外三陵（還有清朝遠祖肇、興、景、顯四祖的永陵）只是一個小土堆，土丘下面埋著的是他們的骨灰（滿族人以前習俗是火葬），而等滿清入關後，才在順治年間仿照明制，重修了關外三陵，因此瀋陽的兩座陵寢從外觀上看既像明十三陵，又有自己獨特的滿族特色。

除了上面提到的幾座帝王陵寢外，本季度還去了不少名人墓，暫且按下不表，等整理名人墓拜訪時再說。

王曉輝《東北抗日聯軍抗戰紀實》

東北和西南是抗戰時期最艱苦的兩個地區，分處中國兩端，西南抗戰如川軍團和滇西抗戰慢慢被人所知，東北抗戰則往往只剩下918事變和侵華日軍的731部隊兩個標籤被人記住了。

本書八百多頁，我在從北京到哈爾濱的動車上閱讀了這本書，由於動車開了八個小時，所以我有足夠的時間能慢慢閱讀。該書極為詳盡，從1927年《田中奏摺》開始，到1948年最終清理，事無巨細地講述了那段歲月中的可歌可泣與切膚之恨，在去瀋陽九一八紀念館與哈爾濱東北抗聯紀念館之前閱讀本書，自然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郭長建、王鵬《侵華日軍關東軍七三一細菌部隊》

本書由侵華日軍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主編，豆瓣上顯示無人讀過。侵華日軍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在哈爾濱平房區，距離市區比較遠，那天我乘車過去時，一位東北大叔直接跟我說，很多人都不記得這事也不當回事，那裡常年沒什麼人去。有幸的是，當我到了那裡時，正好遇到館長親自出來接待一位深圳來的客人。

館長為這件事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努力，早年間大家只是盛傳這件事卻毫無證據，館長一個人四處搜尋，自學日語、多次拜訪當年的日本老兵希望對方可以站出來陳述真相、花費大價錢購買各種當年的罪證實物，終於讓他在當年的遺址上建成了這樣一所陳列館（在聽館長講這些事的時候我情不自禁走到了館長跟前，深圳客人的秘書連忙把我拉住，笑）——這些是書中未曾提到的——而館長的意圖很明顯，他希望深圳的那位客人可以幫忙出資，讓他能夠在深圳也開一家這樣的陳列館，把侵華日軍當年的暴虐行為宣傳出去。

王玉哲《中華遠古史》

王玉哲先生是錢穆的弟子，先後受聘於華中大學、湖南大學、南開大學歷史系，歷任副教授、教授及博士生導師，在先秦史方面頗有研究。他的這本《中華遠古史》上始舊石器時代，下至西周末年，系統地分析了社會形態、歷史記載中的很多問題，提出了很多非常有意思的真知灼見。

例如關於上古史中大家都熟悉的兄終弟及，王玉哲先生通過比對各種史料，最後得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結論：兄終弟及是母系社會遺留的產物。至於為什麼，不妨去讀一讀。

又比如對商代奴隸社會的探究，關於商代奴隸的數量、社會制度的形態，王玉哲先生同樣給出了不同於目前流行的說法。至於是什麼，不妨去讀一讀。

最有意思的在於他對西周有爭議的幾個大問題的討論分析，比如周公究竟有沒有稱王，比如共和究竟是指的周公和召公一起管理還是共和伯，比如究竟有沒有烽火戲諸侯的歷史，王玉哲對這些問題的看法都有悖於我們的日常認知，但是有理有據，非常值得一讀。

巫仁恕《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

作為本書單里的最後一本書，我們不妨回到晚明。

本書粗看書名，很像是一本暢銷書，「品味奢華」，然而細細讀來，它卻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學術著作。作者巫仁恕先生，是台灣大學歷史學碩士、博士，曾任台灣大學兼任講師，現任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暨南國際大學歷史系兼任副教授。

本書最有趣的地方無過於它擺脫了過去對政治史的宏大敘事，而是深入地去探討了古人在日常生活、物質文化、休閑娛樂、民間信仰、社會風尚中的等等問題，對古人生存狀態的還原研究有極大幫助，讓讀者不再局限於建構而是能更深入地去理解之。

結語

本季度還讀了這樣一些書：網路小說《晚明》（柯山夢）和《男兒行》（酒徒，已寫過書評）、《電影劇本寫作基礎》（悉德·菲爾德）、《少年天子》（凌力）。有的還沒讀完，有的則是迅速瀏覽，因此便不放入書單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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