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拜的觀音菩薩，究竟是「男神」還是「女神」？

圖5/何朝宗，渡海觀音，明，德化窯，高51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隨類應化?百變觀音

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觀音特展

文?圖 | 王靜靈

亞洲重要的宗教信仰之一——佛教，不但在歷史上，甚至在21世紀的今天仍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在佛教的眾多神祇中，受到廣大信徒們崇拜及愛戴的，莫過於代表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Bodhisattva Avalokite vara）。

觀音形象的演變

觀世音，是梵文Avalokite vara的意譯，意為「遍觀世間音聲者」。在中國唐代因避太宗李世民（生卒年為598～649，626～649在位）名諱，略去「世」字，簡稱「觀音」。

圖1/ 銅鎏金寶石鑲嵌蓮花手觀音像，14～15世紀，尼泊爾，29.2×8.8×5.4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在佛教的三大凈土世界中，即以藥師琉璃光如來（藥師佛）為教主的東方凈琉璃凈土世界、以彌勒佛為教主的兜率天凈土世界和以阿彌陀佛為教主的西方極樂凈土世界，影響最大、廣受東亞信徒崇拜的還屬西方極樂世界。作為西方極樂世界教主阿彌陀佛左脅侍且是慈悲之化身的觀世音菩薩，其名氣和影響極大，特別是在大乘佛教凈土宗廣為流行的中國以及受其影響的日本和韓國所共同構成的東亞文化圈中，阿彌陀佛信仰與觀音信仰相輔相成，可以說阿彌陀佛信仰影響著觀世音崇拜，而觀世音崇拜也促進了阿彌陀佛信仰，二者深入民間，造就了「人人念彌陀、戶戶拜觀音」的盛況。而觀音的形象，也因其信仰的廣泛流傳，在藝術史上歷經了不同的變化，產生了許多不同的形象。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東亞觀音菩薩「女神」的形象。這位菩薩在印度、尼泊爾、斯里蘭卡以及東南亞、西藏地區等從未曾被當作女神所信仰；觀音從「男神」變為「女神」似乎是中國或者受其影響的東亞文化圈中特有的現象。

蓮花手觀音

圖2/ 銅鎏金觀音像，北魏（512），17.7×7.5×4.5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觀音菩薩在印度的造像始於貴霜王朝（30～375），此時期的觀音經常被再現為「蓮花手觀音」（Padmapāni），即手持蓮花者。蓮花是佛國凈土與佛教諸神心性本凈的象徵，作為救度六道眾生的菩薩，多以持蓮花為標誌。然而，僅從手持蓮花這個特徵並不足以辨識該菩薩就是觀音，其最明顯的特徵是所戴的寶冠正中有一尊阿彌陀佛像，根據《觀無量壽經》和《觀世音菩薩授記經》的記載，觀世音菩薩將是阿彌陀佛入滅以後繼承他而成佛的。「蓮花手觀音」造像的傳統在南亞以及東南亞的佛教造像傳統中一直被沿用，如展出的一件14～15世紀的尼泊爾銅鎏金鑲嵌綠松石與類寶石觀音造像（圖1），雖然手中的蓮花已佚，但根據觀音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接觸的姿態可判斷，原來的造像應為手持蓮花的「蓮花手觀音」。早期中國的佛教造像也受印度造像的影響，如展出的一件紀年512年的北魏銅鎏金觀音造像（圖2），除了手中所持的蓮花，在風格上平行的衣紋線條也顯示出來自笈多王朝時期（320～540）造像的因素。

楊柳觀音

圖3/ 銅鎏金觀音像，唐，16×6×4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圖4/ 木雕水月觀音像，遼或金，117×111×74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唐代以後，觀音的造像改為以手持楊柳、凈瓶取代手持蓮花的造型（圖3），或稱「楊柳觀音」，一手持楊枝，一手持凈瓶，表示觀音以楊柳沾取凈瓶中的甘露水，將佛法灑凈人間，消除眾生的垢濁煩惱，以「楊枝凈水」除病消災。此時期也是觀音造像在中國歷經「本土化」的關鍵時期，各種不同的觀音圖像通過工匠與藝術家之手被創造出來。「水月觀音像」相傳是唐代畫家周昉（約730～800）所創，其「筆法柔麗、形象端嚴」的觀音妙像，為後世繪畫與雕塑爭相仿效。展出的一件遼或金時代的12世紀木雕水月觀音像，體態優美、神形俱備、法相莊嚴，堪稱同類型作品中的最高傑作（圖4）。此件作品1939年購於美國紐約，原外層被明清時期的彩繪漆層覆蓋，經博物館修復師在20世紀60年代研究發現，表面彩繪漆層之下還留有原來的彩繪，於是將表面彩繪漆層剝除，終於顯露出水月觀音的原貌。除了在造型風格上堪稱傑作，此件觀音造像衣著上還留有原來的「截金」裝飾圖案。截金技術廣泛應用於日本漆器、佛畫以及木雕造像上，相傳此一技術傳自中國，然而在現存的中國作例中十分罕見，故此件木雕水月觀音像作為早期中國截金技術的遺留例證，在中國美術史上的地位極為重要。

白衣觀音

圖6/ 素三彩觀音像，清，景德鎮，高19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宋代以後，觀音在中國歷經了性別的轉變，開始以「女神」的形象出現。宋元文人、禪畫家偏愛的「白衣觀音」即為一例。「白衣觀音」的信仰一說是根據中國本土創造的偽經《白衣大悲五印陀羅尼經》而來，這部經最早的文獻記錄是一件碑拓，上署年代為1082年，又有秦觀所書的經文，還刻著一尊白衣觀音手抱嬰兒的造像。雖有學者就碑文的書法和圖像的風格懷疑並非刻於宋代，而可能是明代甚至清代的作品。但無論如何，從現存畫跡來看，宋代以後「白衣觀音」的圖像就已廣泛流行。後來「白衣觀音」和「送子觀音」兩者的圖像甚至相互借用融合。白代表純凈，又代表菩提，凡絕斷世間煩惱而成就涅槃之智慧，通稱菩提，而菩提之心即菩薩之心。除了以繪畫的形式來表現外，中國福建德化窯所燒的瓷色晶瑩潔白，用來再現「白衣觀音」可說是再適切不過。活動於嘉靖年間，明代著名的瓷塑家何朝宗（1522～1600）所塑的渡海觀音（圖5），衣紋流暢、形象逼真，以德化瓷細膩的質地和獨特的象牙白來展現觀音樸素典雅的風韻。以德化白瓷為對照，景德鎮燒造的素三彩觀音像則以素三彩裝飾布滿觀音的衣袍，身體、面部卻留白（圖6），兩者並置，在視覺上形成強烈的對比。

魚籃觀音

圖7/ 碑拓魚籃觀音像，明，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中國民間傳說觀音菩薩有許多化身，「魚籃觀音」就是其中之一。有關「魚籃觀音」化現的故事，宋濂《魚籃觀音像贊序》曰：「予按《觀音感應傳》，唐元和十二年，陝右金沙灘上，有一美艷女子，挈籃鬻魚，人競欲室之。女曰：『妾能授經。一夕能誦《普品者》，事焉。』黎明能者二十。女辭曰：『一身豈堪配眾夫耶？請易《金剛經》。』如前期。能者復居其半。女又辭，請易《法華經》，期以三日。唯馬氏子能。女令具禮成婚。入門，女即死。死即糜爛立盡。遽瘞之。他日有僧同馬氏子，啟冢觀之。唯黃金鎖子骨存焉。僧曰：此觀音示現，以化汝耳。言訖，飛而去。自是陝西多誦經者。」故「魚籃觀音」又稱「馬郎婦觀音」。展出的一件碑拓呈現的就是「魚籃觀音」的形象，上有「明慈聖宣文明肅貞壽端獻皇太后之寶」印及贊文「大士應跡，普濟眾生。串錦就市，飄然浪行。聖心廣運勒石流通，以綿國祚億萬斯齡。」說明此碑為明神宗之母慈聖皇太后（1542～1614）所贊助（圖7）。孝定皇太后篤信佛教，北京市阜城門外八里有慈壽寺，即慈聖皇太后出資，於萬曆四年（1578）二月開始修建，萬曆六年秋竣工。慈聖皇太后在修建的慈壽寺中，還建了一座九蓮閣，閣中供奉九蓮菩薩，時人更附會皇太后為九蓮菩薩轉生。據《明史?悼靈王傳》記載：「悼靈王慈煥，庄烈帝第五子。生五歲而病，帝視之，忽云：『九蓮菩薩言，帝待外戚薄，將盡殤諸子。』遂薨。九蓮菩薩者，神宗母，孝定李太后也。」

悲母觀音

圖8/ 白山松哉，蒔繪悲母觀音書箱，日本明治時代，22.9×18.9×4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20世紀初日本漆藝大師白山松哉（1893～1923）所制的蒔繪書箱上，描繪的觀音系根據近代日本畫之父狩野芳崖（1828～1888）的絕筆《悲母觀音》所作。漆匠以金、銀呈現華麗絢爛的強烈視覺魅力（圖8）。值得注意的是，在狩野芳崖的原作中，觀音的面部帶有鬍鬚，是以「男神」來表現的，而白山松哉在他的蒔繪書箱上，卻選擇以「女神」的形象來再現「悲母觀音」。除此之外，展覽還展出若干歐洲仿製的觀音像，例如18世紀上半葉的一件可能制於德國安斯巴赫（Ansbach）的錫釉陶器，在造型上明顯可辨是以福建德化窯的白瓷觀音像為典範（圖9）；而另一件17世紀末～18世紀初由荷蘭德爾夫特（Delft）所制的觀音陶塑（圖10），則是以江蘇宜興的陶塑為典範，兩者皆代表了18世紀歐洲在成功燒造出瓷器之前對中國陶瓷的仿效與追求。

圖9/ 錫釉觀音像，約1720～1750，德國安斯巴赫，高65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圖10/ 觀音像，約1680～1720，荷蘭德爾夫特，17.7×6 厘米，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觀音——不同面貌的男神與女神

時間：即日起～10.17

地點：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

即日起至10月17日，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Rijksmuseum Amsterdam）舉辦「觀音——不同面貌的男神與女神（Guanyin：God en godin met verschillende gezichten）」特展，邀請博物館觀眾，透過不同區域（中國包括西藏、日本、尼泊爾、印度尼西亞、歐洲等）以及不同藝術媒材（如陶瓷、金銅佛、木雕、漆器、碑拓、版畫等），一起認識6～20世紀觀音菩薩豐富多變的形象。

文 | 王靜靈，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中國藝術研究員

本文刊載於《典藏·讀天下·古美術》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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