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夢祖洲·瑪瑙劫
她開始旋轉身軀,雙手張向天空,柔順光亮的褐發打成了長辮子,在風裡柔柔地飛揚起來。腰肢柔軟,舞姿嬌艷,手腕腳踝上的金環嘩啦啦作響。
第三章·意外
他想起他出生的時候就是被人所歧視的孩子,因他無父親且雜血。他被叫做野孩子。因他自小孱弱瘦削,每個同齡的孩童都可以輕易地將他推倒在地。那些孩子要玩騎馬打仗的遊戲,他不肯當馬或者當俘虜,於是總會被痛打。然後那個小女孩會來給他抹葯,把奇異的油膏塗在他的側臉和眉骨上。她脖頸里有彩石的項鏈。她說:「迦亞,沒人跟你玩也不要緊啊,我們兩個過家家。你不喜歡?那我教你吹笛子吧……」
她真的教了。雖然他覺得一個男孩子去學女孩吹那麼繁複的曲調真是很丟人的事情。他將來是要成為一名牧人或者戰士的,他只要把笛子吹出聲響來傳個訊息就罷了。可是他也偷偷地覺得那小女孩坐在草坡上吹笛子的樣子真是不一樣,白嫩的小手指一下下按著,那聲音就出來了……
他想為什麼要是用骨頭去做笛子呢?而且牧民用牛骨,戰士要用敵人的腿骨,那麼陰森森的東西半夜要放在她的枕邊不是要把她嚇壞了嗎?他說:「索瑪,我將來會去開採瑪瑙,我想用瑪瑙給你做支笛子吹。」他還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你那麼白的手指配上赤瑪瑙一定很好看啊。而她只是格格地笑,說瑪瑙是不能做笛子的,它太硬了,想鑽出孔來幾乎不可能……他不服氣,想著總有一天啊我要做出來給你看!
他真的很努力,偷偷跑去戈壁上的瑪瑙礦。那裡的工匠不許他下礦採石,說是這一片礦基就扎在碎岩上,並不穩固,挖采之下隨時都可能塌掉。他不聽,偷偷隨著一撥工匠混到礦床上去,掄起小小的鎬頭一下一下挖鑿礦石……
那年他只有十二三歲,幽暗礦下巨大原石砸傷了腳,他被工匠架到礦外。一個採礦的工匠蹲在他身邊,幫他把受傷的腳面層層包紮起來,然後很意外地摸摸他的頭頂:「小傢伙沒有哭么?」
「大叔,我想要一塊瑪瑙石。」
「喔,拿出去賣錢?」
「不是。」他漲紅了臉,「我想送給索瑪。」
工匠大笑起來:「嘿,這麼大就會送東西給心上人,真是男人了吧?」
他很驕傲地挺挺胸膛,表示自己完全能夠當得上這個讚譽。工匠幾乎笑出眼淚來,末了從懷裡摸出一塊拳頭大小的晶石按在他手上。
這一礦里開出的最好的一塊原石,解開以後得到的也只不過拳頭這麼大一塊。
「小傢伙,帶回去吧。」
近似透明的晶瑩石質,他試著把瑪瑙石湊到眼前,透過一片艷紅向外看去。於是視野內一切都被浸染成純正顏色,抬起眼來,頭頂上是一大片火海里的星空。
瑪瑙質地極其堅硬,幾乎堪比寒鐵。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塊晶石解開,然後分割成小塊,逐一打磨圓潤,再一顆一顆拋光。最後,他把那串殷紅如血的瑪瑙珠串偷偷地放在索瑪家氈包的後窗上。
第二天早上,趕著花斑小馬出去放羊的時候,紅衣紅裙的女孩子笑吟吟地跳出來翻坐到他的馬背上,她的頸間掛著一串項鏈。
那天他們又偷偷跑去了那片開滿金黃野花的草地,他坐在草坡上吹著笛子,而索瑪在唱著歌兒。他忽然有種奇異的衝動,跳起來一通鞭子,把柔順的羊群轟得四處驚跑。在羊群咩咩的叫聲里,索瑪笑著跳到他的身邊。她開始旋轉身軀,雙手張向天空,柔順光亮的褐發打成了長辮子,在風裡柔柔地飛揚起來。腰肢柔軟,舞姿嬌艷,手腕腳踝上的金環嘩啦啦作響。
一隻野鳥撲啦啦飛起來,掠過湛藍廣闊的天空。他出神地望著索瑪的舞姿。北漠舞著名的抖肩動作,索瑪的雙肩抖動起來讓人分外憐惜,然後又是急速的旋轉,長辮梢拂過他面前,他微受驚擾,笛聲一頓,索瑪陡然一個急停蹲身,等到立起來的時候,手裡已經摘了一朵黃花,笑盈盈地簪在自己鬢梢。
明媚燦爛的花朵,索瑪年輕純潔的臉龐,滿地深金色中,一個紅衣紅裙的女孩兒放肆地舞蹈著,像是驕陽之下燃燒的熾烈火焰,灼痛眼睛,烙在心底成為永不能磨滅的焦痕。他出神地一下下按著笛孔,想著也許會有一天,在北漠盛行的情歌會上,這個女孩也會這樣地唱著歌兒,舞到他的面前來。
他幾乎實現了願望,如果不是,那群該死的沙盜。
他耳畔回蕩的,是女子清凈的聲音:
「迦亞,你救我——」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遙遠模糊的一片,他早已不復那段記憶,或者是,因為他不敢記憶,所以刻意遺忘。但眼下,又叫他如何能不想起那段往事。
誰都知道,他十五參軍,從此平步青雲,可沒有人知道,他十五歲時,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暖色。
那一夜,正是伊里亞部落的「朵依那」比武大會,悠悠的骨笛聲音吹徹了綠洲。在夜色降臨的時候,蹄聲動地,有如奔雷。雄鷹一樣的少年騎著駿馬從遠處馳來,扎束得精悍勇武。待得馬隊停在人圈裡,打扮得鮮妍明艷的少女就一擁而上,各自選擇心儀的人,拉入篝火圈子一起擁舞,沒有舞伴的人就在圈中自行歌舞,等待別人找來。
腳下是柔軟的草地,身邊是心上的人兒,交杯的聲音不斷傳來,空氣中滿溢著美酒的清香,遠處滿地的黃花開得像是金色的火,火圈中有人唱著聲調高亢悠揚的歌子,穿越過高高的天穹,回蕩在四周。骨笛聲音愈吹愈是明快激烈,就算是內向羞怯的人也被這音樂催得心動,越來越多的人加入火圈,許多愛美的女孩紛紛採摘綠洲生長的黃花插在頭上,在篝火圈中翩然起舞。其中一個火紅衣裙的女孩兒插了滿頭黃花,插到人群中叫住他:「迦亞,你也來跳舞。」
他正要起身,把手交到女孩兒手上,天邊傳來轟響的馬蹄聲。方才還愉快舞蹈的人群,剎時亂了。男人們集中到一塊,就近抄起武器,扯著嗓子喊:「沙盜來了!沙盜來了!」女人們四散逃竄,找尋可以躲避的地方。
他也抄了一把獵狼的硬弓,跟著男人們一起抵禦沙盜。那沙盜是祖洲最剽悍的強盜,棲身於北漠外延的荒莽原,遊走在北漠廣袤的沙地,來去如風,殺人如麻,專搶過往商旅。偶爾,他們也到沙海和礫金兩個綠洲搶劫,但那是極少見的,聽老一輩零星的談話,沙盜已經有三十幾年沒搶劫過綠洲。
那群沙盜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們故意選了比武大會這天,出其不意,並且採用包夾戰術,圍成一個圓圈,把歡慶的人們圍在中央。
「爺爺今天來只是求財,你們最好不要反抗,不然惹火了爺爺,就全殺了。」為首的沙盜陰冷地哼聲,一雙狼眼冒著煞氣。男人們握緊手中的武器,亢聲道:「別妄想伊里亞部族的男兒投降!你們應該聽過,三十幾前,沙盜們來我們綠洲搶劫,是怎樣被趕出去的。」
沙盜頭子陰惻惻地笑:「世樂炎崆年年打仗,來往商隊越來越少,我們兄弟日子都苦出膽水來了,不來你們這裡挪用一點,還怎麼活?」男人們舉弓就射,算是對於沙盜的回答。這個舉動激怒了沙盜,沙盜頭子立刻下令:「搶!金銀寶貝和女人一個不留,有擋路的一律殺了!」沙盜們頓時分成兩隊,一隊攔住男人們,一隊四處搜刮財寶和女人。
未
完
待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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