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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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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黃東速,江油作家協會成員。在繁忙的工作之餘,聽從內心的召喚,在文字的花園裡朝花夕拾,自娛自樂,把寫詩作文作為生活的一種方式,隨性隨情而寫,在文字的風景里忘掉塵囂,忘掉時間。有詩文散見於報刊。

散文:老房子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六十年代,父母在江油一家三線企業鋼廠工作。那時,流行先革命後生活,廠里沒有嬰兒園、託兒所。我出生後,父母上班後誰來帶養我,成了家裡棘手的問題。最後父母決定把我暫時送回老家——金堂趙鎮,由婆婆爺爺帶養。我依稀記得,當廠里搞停產鬧革命時,既不上班、也不去鬧革命的父母又把我從老家接回江油。對於這種往返,我記憶最深刻的是,坐悶罐車和解放牌貨車。前者就像一個沙丁魚罐頭,擠滿了像沙丁魚一樣乾癟的人,悶熱,缺氧,漆黑,臭味,甚至尿味,從腳底繚繞到頭頂;後者,車子顛簸厲害,車廂左右的廂板被搖晃得「嘩嘩」作響,彷彿就要脫落,廢油味和風一起爭先恐後地衝進鼻內,讓坐在車廂貨物堆里的我屢屢暈車,但我還是感受到了坐車的些許快樂,畢竟,小孩喜歡一切新奇之物,尤其喜歡以一種速度在大地上狼奔豕突,還有,在那個看火車、汽車就像看稀奇的年代,坐車實在是一種奢侈。如今,我每周都要往返於成都與江油之間,坐在高鐵漂亮愜意的座椅上,偶爾會想起悶罐車和貨車,想不起的是掠過我頭頂的白雲蒼狗和風煙雲水。

也就是說,在七歲讀書之前,我的童年時光一部分熔鑄在鋼城的鋼鐵里,另一部分被老家的老房子收攏在屋檐下。對於老家老房子,真正的記憶也就是五、六歲兩年時斷時續的懵懂時光。這樣的記憶委實模糊漫漶,殘破不堪,就像黑暗裡的螢火蟲一樣小得可憐,甚至一閃即滅,但還是有不多的、無法滅卻的記憶微粒宛若刺青,被歲月的風雨洗褪不去。

散文:老房子

趙鎮又名趙家渡,這裡江河交織,盤踞著眾多的河流和碼頭。老房子就在鎮上的一條老街上。房子是木板結構,那些或寬或窄的木板緊密無間地筆直站立,沉默無語,不知是不是在回憶當年的綠樹生涯;在歲月風雨的侵蝕下,木板或灰白或泛黃,蒼老得就像一個老人,一些木紋清晰可見、伸手可觸,彷彿能觸到當年的樹蔭和綠翳。房頂是黑瓦,一片片井然有序,安靜地吸納著天光雲影。跨進門是第一間房,在牆角的一處安放著一張木床;再往裡走是第二間卧室,婆婆爺爺住;再往裡走是第三間房,是廚房也是天井——牆角搭了一個灶台,灶台邊立著一個碗櫥,中間是天井;再往裡走,右邊是一間小屋,左邊是一條窄小的通道,穿過通道就是後門。這幾間老房放置了一些什麼,或者它稍微細緻一點的容貌,我確實記憶不清了,只記得潮濕、昏暗,漂浮著不明不暗的陽塵,積滿灰塵的木樑的一兩處角落時不時可以看見,一兩隻蜘蛛在安靜而用心地吐絲織網。反正,整個屋裡都晃蕩著老去或即將老去的時光。但對天井,我的記憶要多一些。在天井底下向上仰望,天空不再遼闊,能看到的只是被天井切割的一小片雲影。陽光時分,無數耀眼的光線擁擠著,急急忙忙地穿過陽塵,趕向井底,撞在發亮的石板上後,濺起一波波似有若無的光暈;雨季時分,天空中幸運或者不幸運的一小片雨,或急或緩地陷進了天井,它們重重地砸在石板上後,瞬間跳起又落下,然後嘆息著,宿命般地滾向蓄滿了水的陰溝,給乾涸、饑渴已久的石板帶來了氤氳水氣,讓本來就潮濕的老屋更加潮濕。此時,乳臭未乾的我喜歡站在天井旁,毫無心思地獃獃看著這一幕,讓水氣濡濕我的雙眼和每一個毛孔。如果是電閃雷鳴的夏季,婆婆會一把把我拽離天井,同時霹靂一樣甩出一句:雷公爺爺是不長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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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天井之所以記憶深刻,還因為爺爺之死。爺爺去世時,我正讀初中,沒有隨同父親一起回老家奔喪。父親回來後,給家人講述了爺爺去世的情況。那是一個冬日的艷陽天,下午,暖陽一步步向房頂的黑瓦走來,越走越近,彷彿要落進天井裡。天井裡,七十多歲的爺爺坐在一張破舊的藤椅上,讓陽光碟機散冬日或生命暮色里的荒寒。當然他不知道,對他而言,這是塵世里的最後一縷陽光。隨著太陽由熱烈到黯淡,爺爺漸漸地睡著了,最後他的頭沉沉地一歪,搭在了椅子的靠背上,永遠永遠地睡著了。當暖陽踩過房頂,已臨近夕陽時分,永遠沉睡過去的爺爺嘴角流出的口涎把藤條浸洇得黃亮而生動。此刻,殘陽如血,山河永寂。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么爸去叫爺爺,怎麼都沒叫醒——爺爺永遠睡著了。之前,爺爺的身體一直健康,沒有任何徵兆,走得不痛不癢,無聲無息,就像一朵花猝然落下,來不及留戀生命、傷感親人和回眸過往。媽媽說,爺爺的壽數到了,閻王爺要收他的命。後來,目睹了一些悲慘的生死離別、垂死掙扎、疼痛折磨,我漸漸覺得,爺爺的走,是一種善命和善報——人早晚有一死,與其痛苦地、遍體鱗傷地靠藥物和手術苟延生命,還不如像風中落花,安靜、優雅地謝離枝頭。

我對爺爺、婆婆的記憶大都是童年種下的,很多具像都湮滅於如塵的時光,僅留下一點一吹即滅的記憶灰塵。對於爺爺,不知為什麼,有一個印象很深刻——冬季寒濕、霧氣瀰漫的清晨,爺爺穿著厚厚、笨重的長棉袍,佝僂著背,手裡提著一個裝著燒紅木碳的竹籃,走出老屋,一個人踏著光亮的石板,走在無人的街頭,走向街上的某個老茶館。那個煢獨的身影拖得很長,長得比那條老街還長。對於婆婆,我的記憶更是少得可憐,只記得她腰上永遠系著一條積滿油漬和污垢的藍色圍腰,只記得那雙一點沒有美感的長於三寸或是短於三寸的「金蓮」。

老房臨街,街的對面是一所小學的後門。走進後門,是偌大的一個操場。我和玩伴最喜歡到操場玩,跳房,跳繩,捉迷藏,滾鐵環,抓紙飛飛,彈珠珠,堆沙堆,這些遊戲拙樸得就像那個散漫著泥土氣息的年代,跳躍在我的童年時光里。

老房子的後面是豬屎壩,附近有一處殺豬的屠宰場。左邊不遠處有一水井,還依稀記得生鏽冰涼的轉轆。穿過豬屎壩,再走三、四百米,就是韓灘河了。韓灘河比江油的涪江河遼闊一些,河邊常常躺著幾隻破船,如同走不動的停錨了的舊時光。每到夏季,河水暴漲,洪水常常衝到街上肆虐。當洪水來臨時,街上的人都急急忙忙把能搬動的家什搬到地勢稍高的小學操場,等洪水退去,又搬回屋裡。那時,幾乎年年洪水都光顧趙鎮,直到八十年代才治理好了洪澇。我常常到河邊嬉玩,偶爾會見到氣定神閑的輪船,緩緩向對岸駛去。七十年代,在下游幾百米處修建了韓灘大橋,就再也少見輪渡了。

散文:老房子

老房子左邊的鄰居是地主家庭,男主人姓黃。他家的房子和我家區別不大,也是木板房,不同的是他家的門檻像很多大戶人家一樣,特別高,幾乎接近於我這個小屁孩的腰部,還有,他家多了一層樓,是二層樓房。據媽媽說,1952年,在鎮壓「三反五反」運動中,黃姓地主被政府槍斃了,留下了一個寡婦地主婆和一個兒子。依稀記得那個地主婆,中等個子,年輕漂亮,皮膚比一般勞動人民白嫩,短髮梳得一絲不苟,穿著整潔乾淨。後來,看了一些革命戲劇,戲劇中的地主婆大都陰毒、兇狠、可怖,想起那個鄰居地主婆,就覺得這更多是藝術形像罷了。但那個地主婆讓我覺得與眾不同的是,她常常倚在門前,手裡夾著一支煙。那個地主兒子我見過,只記得個子很高,其餘就記不得了。也許是政治原因,也許是「寡婦門前是非多」的原因,他家門庭冷清,幾乎沒有街坊鄰居到他家串門,我從沒見過婆婆爺爺跨過那高高的門檻,當然,我也從未跨進過。在那個革命時代,人與人之間,包括普通人,階級儼然是一道鴻溝。

在江油讀書後,我就極少回老家了,特別是爺爺婆婆去世後。現在想來,我有些自慚——為什麼不多回去幾次看爺爺婆婆?為什麼不在老屋裡多廝磨一些時間?

大約在八十年代末,聽父親說,舊城改造,老屋子被拆了。聽完父親的話一瞬間,我覺得時光逆流成河,那僅存的老房子記憶奔來眼底。我知道,就像很多必然消失的事物一樣,那座老房子永遠在這個世界消失了,它消失得如此徹底,永遠埋葬於時光的墳冢,只存於我、爸、媽和幾個親人的記憶之中。

散文:老房子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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