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腳夫 《桐花自開正自落》

"娘病啦。想你哩！"姐只吞吐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時正清明，心裡又惦記著病中的娘。如雨中燕雀，我心無著落的火速往家趕。

車在熟悉的鄉間路道上轟鳴著飛馳，兩岸的垂柳紋絲不動，拔節起身的麥子凝默靜立。

拎著蜂蜜提著水煎包，我急切地踏進了家門。娘見兒回來，吃力地挪動著身子，無助的眼裡透出了一絲希望。

一番問噓，我讓嫂子喚回了正做鄉活的哥。我要帶娘去看病！

姐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匆忙趕來。招呼娘穿上衣裳，攙扶到車前。我抱著娘，安頓她坐穩當，就直奔縣城。

途中，哥不停地嘮叨著娘的病情和他眼裡的那些"瑣事"，默不做聲的我，心裡只在想：年前還精神著的娘，怎麼一下子病得路都走不動了，體重竟掉到了這般景況？！

娘腰疼，拍X光片。診斷是腰椎變形，擠壓神經，引發疼痛。追問下，醫生說：只能是口服一些止疼類葯了。

看完病，回到家，我和哥、姐去給老父親上墳。跪在離世二十七年的父親墓碑前，看著先塋上茂盛的青草，想著病榻上痛苦的娘親，我惶惶無語，淚眼模糊。

邊燒紙邊流淚的姐姐，憐見娘病痛不堪，慰言不止：叫我娘給你做飯去吧！別讓她受罪了！

塋田裡，一陣旋風掠過，化為灰燼的紙錢，繞著父親的墳不斷飛舞，……飛舞！

清明過後，百事纏身，夢裡總想著去看娘。

知娘大病，遠在外地的弟弟及時趕回了家。見娘病情趨重，來電催我速回。

五一節一早，帶上為娘準備下的吃喝，我心急火燎地驅車上路了。

家，到了。熟悉的大門口，竟落了一地的紫桐花。心為物役，我緊繃的心，更覺沉重。

踏進娘屋，娘正小睡。俯身探視，人瘦了許多，臉和腳腫著，呼吸也不怎麼順暢。一旁陪伴的弟弟，示意我，"讓娘多睡一會兒"。追問下，弟小聲說："腰疼，不能平躺，喉嚨里有痰滯，下不了炕，走不成路，但心裡靈醒著呢，飯還能吃小半碗。"聽罷，我莫知所謂，心裡像堵上了塊大石頭。

弟將我叫到院子商量說：咱身在公門，不得長陪。這照料娘親之事，只能是託身於哥嫂了。花錢的事，咱倆得全部擔承。

晌午飯口，我將照料娘親的事，婉言相告哥嫂。哥點了頭，嫂沒作聲。

招呼娘吃罷飯，顧不上午休，我和弟又驅車到縣城，買了一把坐便椅，方便娘用。

日薄西山，該起身離家了。臨行前，我附身向娘道了別，並交代哥：請村醫給娘掛些止疼的針劑，好讓娘睡個安穩覺！

夕暉似血，家門口，那棵高大的桐樹頂上金光閃耀。微風中，凋謝的紫桐花悠悠地飄落，那花朵打到我身上，戀戀不捨而又默默地落到地上。淚眼盈盈的我，無奈地關上車門，狠心地踩下了油門！ … …

五月二日早晨六點，急促的電話鈴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哥來電話說："兩點，娘歿了。你趕緊回來！"放下電話，好半天，我才告知了妻子。"我，先回。你安頓一下，和娃就回！"聽了我的話，妻驚怔中只是點頭。

車過楊凌，半陰的天下起了大雨。 嘩嘩的雨點敲擊著車窗，也敲打著我的心。想著娘病逝時，我竟不在身邊，不禁哽咽!

車到家門，那桐花零落的樹上，已垂吊起雪白刺眼，令人心碎的"九節通天柱"。撲倒在娘的靈前，我放聲大哭，淚如雨下，不能自已！

按村規習俗和玄定的喪期，喪事由族中叔父執持，報喪、入殮、打墓、開弔等諸多儀節事宜，在街坊親鄰的幫助下，一樣一樣有了著落。

白天里，大哥忙裡忙外。夜間，小弟和我整夜整夜為娘守靈作伴 。

冰棺里，娘"睡"得很安嫻。祭台上 ，三柱檀香，青煙裊裊，環繞著娘的靈柩默禱；兩根蠟燭，珠淚汪汪，訴述著心中的哀傷。望著娘的慈祥遺像，兒時的溫暖一幕幕呈現：寒冬里，點燈熬夜的娘，在一針一線地為我們納鞋縫衣；酷暑中，揮汗如雨的娘，正一碗一碗地為我們撈著漿水面……

驟急的夜雨，將我從記憶中喚醒。獨步屋外，幽光里，一樹桐花，在風雨中飄落。那噙滿了脂水的一朵朵桐花，幻化成了憂傷的淚滴，流落滿院。

古歷四月十三，安埋了八十有三的老娘，失落的我，呆坐院庭，不想與人說話，凝望著晴朗的夜空，遙問那明月、星辰：駕鶴西去的母親，一路倦歸，可否安好？

皎潔的月亮，靜默無聲；眨眼的星星，頻繁點頭。我悵惶出門，獨自走到村頭地畔，肅然長立，向伴娘西行的天神，不停地揮手，致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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