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長安之巔視頻解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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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28年秋，淫雨不斷。持續上漲的渭河水從地下越過龍首山，使得太極宮內鬱熱潮濕。「隆暑未退，秋霖方始，宮中卑濕」，甚至有大臣據此向帝國元首提出了搬家的諫言。

繼位不足兩年的李世民在這場夏秋之交的離奇溫雨中，罹患了嚴重的呼吸道疾病，更讓他隱隱不安的事經常會在午夜的某個時刻一再浮現。

兩年前六月初四，秦王李世民親自用一種具備強勁爆發力的弓弩射穿了太子李建成的頸部，在他的授意下，後來成為看門護院的神祗之一的尉遲敬德率眾將陪同李建成上朝的齊王李元吉用密集的箭簇覆蓋成了一隻刺蝟。

在這場被稱為「玄武門之變」的宮廷血案爆發之時，李淵正在太極宮人工湖泛舟。作為事件當事三人的父親，他年近七旬，子孫滿堂。當全副武裝的尉遲敬德拿著一根銳利的長矛站在海池畔向他喊話時，唐帝國的皇帝陛下迅速地做出了一系列被讚譽為「明智」的行動：三天後，立李世民為皇太子並跟進傳位，自己則退居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名譽皇帝——太上皇。

李淵在這場殘忍的事變中，保持了值得譴責的沉默——在得到兩個兒子被弒的消息後，連哭都不敢率性表達——他隱忍地選擇了退卻，進而從帝國最高權力之顛太極宮消失，自我放逐至長安城西北大安宮。

宮殿的規格如此低下，甚至不如他的嫡長孫太子李承乾的東宮。

李世民對待父親的輕謾態度是那樣露骨，以至於連監察御史馬周都看不過眼，富有職業使命感的馬周建議李世民應該「營築雉堞，修起門樓」供奉李淵，「則大孝昭乎天下矣」。

馬周的溝通技巧成功地以遲到的「大孝」掩蓋了李世民逼宮的忤逆。他順著馬周的手指看去，長安城東北龍首原蔥蘢的山形在城郭齒輪狀的女牆之外划出了一道優美的曲線，他決定行動起來以彌補一些什麼。

二

龍首原在今天依然為高峻之所，東起滻河西岸，西漸三橋。在隋帝國首席城市規劃官兼建築風水學家宇文愷看來，龍首原南麓高坡對應著《周易·乾卦》中「九二——見龍在田」的卦辭。當年，隋文帝楊堅關於龍首原充滿詩意的情緒化描述——「川原秀麗，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定鼎之基永固，無窮之業在斯」——更堅固了李世民想法。遺憾的是，在大明宮建設開工半年後的公元635年5月，李淵愴然死亡，李世民用以彈壓四海的虛偽孝舉也隨之驟然停歇。

28年後，司農少卿梁孝仁再次踏上龍首原南麓這片爛尾樓時，帝國的權柄已經為一對皇帝夫婦所聯合執掌。前後兩次被起用督造大明宮，梁孝仁似乎應該對自己的名字抱有足夠的感激。或許這位帝國副部長級的技術官僚姓名中的「孝」字，碰巧應對了兩代皇帝的急切的隱秘企圖。

與李世民急於和天下官民分享的「大孝」不同，唐高宗李治對母親長孫氏的「孝」發乎情衷，不容置疑。憑藉外戚長孫家族的力量，李治才得以擊敗兩位兄長，登臨太極稱制。這種對母親長孫皇后以及背後的軍事強人舅父長孫無忌的樸素感激，在648年六月李治對高季輔的一次談話中表露無遺：「慈顏棄背。……每以龍忌在辰，歲時興感。空懷陟塏之望，益疚寒泉之心。既而笙歌遂遠，瞻奉無隸。」為此，還是太子的李治先捐資修建大慈恩寺為長孫「追薦冥福」，4年後又繼建大雁塔遙祭追思。

在李治心中，大慈恩寺以及大雁塔是長孫皇后靈魂寄寓的場所，而大明宮「北據高崗，南望爽塏，終南如指掌，坊市俯而可窺」。如果再登臨高出平地15米的含元殿，透過宮殿的門楣，穿越丹鳳門的鴟尾，一直往南，李治可以清晰地看見「壯麗輪奐，今古莫儔」的大慈恩寺，以及寺中「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的大雁塔。

即便「貞觀之治」為初唐王朝蓄積了一定的財力，但在李治時代，兩年的大明宮營建期間，巨大的建設資金缺口還是動用了戶籍稅以及「京官一月俸」。

公元663年丙午，迫不及待的武則天挾皇帝李治入住尚未完工的大明宮，自此取代太極宮而成為唐帝國240餘年內政和外交的中樞。

無數道大唐帝國的政令自龍首山飄然南下，如水銀瀉地，匝地作響，在空前絕後的版圖上鏗鏘共鳴，金聲玉振，策動著世界的脈搏。萬國輻輳，華蓋雲集，來自3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使者、商人、僧侶和留學生充滿了這座至高無上的顛峰之城。長安城的坊市間遊盪著吐蕃的求婚使者和日本遣唐使；拜火教、景教的神職人員第一次邂逅了來自高句麗的僧侶；黑皮膚的非洲水手扛著藍眼睛的波斯商人的大馬士革彎刀出入胡姬當壚的酒肆；一騎紅塵過處，是廣袖低胸的時髦女郎和胡服騎射的五陵年少……

唐長安城以其多元、包容的萬千氣度聚焦著世界的眼球，纏綿了許多人匆忙的腳步。他們流寓京都，終生不歸。

公元750年，藤原清河率領日本國第十一次遣唐使踏上了帝國的沃土。「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他忐忑不安地逡巡在壯麗的丹鳳城門之外，期待著一次空前絕後的拜謁。

殿宇森森，紫陌長長，朝聖的腳步帶領著沉重的肉身一步步登臨龍首，開始接近離天空最近的地方。那裡，這個駕馭著世界上最強大國家的上天之子——李隆基正含笑端坐，寶相莊嚴。這次接見深刻地震撼了藤原，以至於，一年後回國途中風暴襲擊他的船隊，給了他滯留在這個國家的合理借口。

和藤原清河一起回到長安城的還有阿倍仲麻呂。他是日本國第九次遣唐使團的成員，公元717年來到長安後，不久便成為帝國的外籍官吏，和李白交情甚篤。那次海上風暴將「噩耗」傳遞到長安的時候，多情的詩人哀嘆道：「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此刻的李白正供職於大明宮右銀台門以北夾城中的翰林院，他並沒有像後來民間傳說的那樣，繼張說、張九齡後塵，躋身「翰林學士」參與帝國內閣的政治決策。他僅僅是一名普通的翰林待詔——在李隆基需要詩歌唱和的時候，及時恰當地以文學形象出現，寫一些「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艷情文字。

這當然不是詩人的職業願景，惆悵乃至憤怒時常會在他的詩中激烈地湧現。如果從翰林院登上大明宮的西宮牆，李白可以很方便地看到麟德殿，那裡，李隆基曾經接見過他的朋友阿倍仲麻呂，也經常召集「三省」（中書省、門下省和尚書省）宰相縱論國政。

大明宮的巍巍宮牆窒息了詩人的政治抱負，他選擇以「仰天大笑出門去」的高調姿態無奈地進行人生的突圍，他的世界在宮牆之外。

三

大明宮以帝國的第一高度俯瞰著長安乃至世界，這種至尊的快感蠱惑著來自外戚、朋黨和宦官本已不再良善的野心，森嚴的殿宇掩蓋了凌厲兇殺和驚悚的現場，無數次榮華與惆悵如同無常的風雨，反覆地充滿或者消散在這爿壯麗皇宮的上空。

公元835年11月21日，宦官仇士良、魚志弘為報復奉唐文宗李昂之命策劃集體誅殺宦官集團的「甘露」計劃，率神策軍（宮廷衛隊）500名持刀闖入中書省，逢人即殺，死者六七百人。接著關閉大明宮宮城各門搜捕，又屠殺千餘人。「甘露」計劃的核心班底——李訓、鄭注等被殺並遭族誅，更多的人被牽連致死。此次屠殺，大唐帝國朝班幾乎為之一空，李昂鬱郁而死。

對於大明宮期待，武則天並沒有表現出如李治一樣的強烈，急切的遷徙源於一連串的夢魘。這位前皇家寺院感業寺的兼職比丘尼，在修行其間並沒有恪守禁慾的規則，而是和即將即位的皇帝李治保持著相當程度的曖昧關係。公元655年10月13日，通過殺死自己的剛剛生產的嬰兒，武昭儀成功地利用這起惡性事件掃除了王姓皇后和肖良締的雙重阻撓，並於六天后取而代之。

發生於太極宮的連環命案，其慘烈的場景在不久便成為武則天夢境中的常客。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生動地還原了前者的驚悚感：「頻見王、肖二人披髮瀝血，如死時狀。」在喬遷大明宮後不足一年，武則天便取代了李治，「黜陟、殺生，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在接下來的40年中，對於大明宮業主位置的渴望，使得武則天進入了癲狂之態：先後殺死自己數名子女，改唐為周，甚至蠻橫地給自己原創了一個專有名詞——瞾——日月當空。

事實上，大明宮內的骨肉相殘，武則天並非首創，其慘烈度也非極致。後來開創了「開元盛世」以及身陷緋聞泥淖的李隆基，於公元735年的一日之內，為立儲清道，連殺三子李瑛、李瑤和李琚。「日殺三子」的恐怖手筆令歷代史家噤若寒蟬，人神共憤。即便在當時，工部尚書牛仙客也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明皇一日殺三子……天理滅矣！安得久而不亂乎？」

暴戾的李隆基在遇到兒媳婦後，驟然柔弱起來，唐王朝的歷史也隨之色變。這段緋色的記憶，不但染粉了歷史典籍的紙背，而且使得大明宮在鐵血之餘，風光旖旎起來。

四

龍首原北麓是一塊低洼的濕地，梁孝仁以及他的繼任者將其改造為一個以太液池為核心水景主題公園。

9世紀初，周至縣縣尉白居易相信，安史之亂後重回長安的李隆基，依然會在秋草瘋長的「南內」（興慶宮）想起他和楊玉環的忘年愛情。「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那生著芙蓉面和柳葉眉的女子哪裡去了？

曾經將「馬嵬」讀成「馬山鬼」的楊玉環，沒有想到自己將在興平市這個普通的地方玉殞香銷。那些同樣曾經生活在大明宮苑囿里的女子，也很難想到自己會成為傳奇的女主角。

太液池東岸，距宮牆僅5米之遙，一條3米寬的水渠穿東牆而出。這條用來排水以維持水系流動的普通排水溝，卻不意間成為禁苑中的生靈和外埠世界溝通的惟一通路。

書生盧渥在長安考試期間，在這條御溝的水面上發現了一枚寫字的紅葉：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盧渥倍感稀奇，納之為寶。不久，有「小太宗」美譽的唐宣宗李忱大赦一批大明宮宮女下嫁民間，盧渥幸得一人。新婚之夜，新娘在盧渥的箱子底發現自己書寫的紅葉，這為當年幾乎將用「閑坐說玄宗」的方式迎接自己「白頭」老去的寄情者的奇異經歷，在當時即被載入唐人傳奇，廣為傳揚。

事實上，大明宮內大量無緣得到皇帝寵幸的女子歷經數代積累，在唐晚期形成了宮廷中的社會問題。唐憲宗、唐宣宗均在即位之初，就以解放宮女、婚姻自由作為自己的重大施政方針。唐德宗甚至還為11名久禁未嫁的宮內縣主舉行了中國歷史上最早的集體婚禮。

五

即便在今天，歷經1100年風煙漫漶，你依然能感到大明宮帶給我們足夠的震撼。從西安市自強路童家巷一帶丹鳳門遺址北行，一條長610米，寬150米的御道自你腳下延宕北去，直至含元殿基。610米的長度以及15米高差可以製造出足夠當量的儀式震驚和審美遐思：可以想像，李白、安逯山、楊貴妃、阿倍仲麻呂、虢國夫人、黃巢和朱溫……當年心懷各種理想和揣度，走上這六百米命運長途的人們，在唐代溫暖的氣流中，在朝聖的階梯上是否會心跳加速，揮汗如雨？

含元殿位於龍首原的分水嶺，也就是龍脊所在。再向北將一路沉降瀕臨渭水之陰。這是宇文愷定義的長安城中六道高坡的最北一道。我們無法想像，在唐朝，這道高坡以及它所承載的這爿殿宇，在人們的大腦中槽刻下了什麼樣的精神圖騰，它提供給它的子民什麼樣的世界觀和信仰，以至於領導著一個民族唱響了今天依然難以企及的高音C。

2006年9月，我站在含元殿的遺址之上，努力搜尋，竭力想像那種快速離去的輝煌感。我無法有效地將歷史捲入現實，古今的雙重挫敗感始終縈繞在我的周遭，我看到了一個帝國遠去的惆悵背影。

公元880年十二月十三日，黃巢登上了大明宮含元殿。此刻距離他多年以前承諾的「九月八日」僅僅相差了三個月。帝國曾經的順民，一個屢試不第的秀才，他沒有像李白那樣自我放逐，政治漫遊，而是希望以暴力的方式來解構現行的邏輯。也許最後一次的落榜，讓躑躅在長安街頭的黃巢內心極度寒冷，那座曾經嚮往的宮殿以另類的方式進入了黃巢的內心——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在他的金甲戰士「畫皂繒為袞衣，擊戰鼓數百以代金石之樂」後，登山踏霧，指天叫罵的黃巢走上大明宮丹鳳門城樓，面對長安城宣布他將改朝換代，國號大齊。

黃巢的大明宮生活進展了大約兩年，便被唐僖宗借來沙陀族僱傭軍趕出長安客。物庶民豐的長安城，刺激了沙陀族的兵弁，他們反戈擊潰了帝國政府軍，殺進長安，肆意劫掠。大明宮的含元殿、麟德殿成為重點焚毀目標。這些粗豪的游牧民族以其快速摧毀的彎刀和火炬，讓大明宮經歷了嚴重的罹難。

時隔千年，焚燒含元殿的烈火中似乎依然滾燙，烤炙著懷古憑弔的我。公元904年正月，帝國節度使朱全忠發起了扼殺大明宮永續流芳的暴亂，不但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拆毀了長安城所有的宮室和百司，將所得的木材沿渭河流芳至洛陽營建他的首都。大明宮，長安城最後一縷風華隨著後梁政權的組建蕩滌殆盡。

那個時代的詩人李拯路過頹靡為廢墟的大明宮，他哀鳴道：「紫震朝罷綴鴛寫，丹鳳樓前駐馬看。唯有終南山色在，晴明依舊滿長安。

從此，大唐帝國玉殞香銷，承載過長安城和大明宮的關中平原也自此消遁於歷史之外，中華文明日漸式微，文化的中心相繼東移南下，長安淪為塞外邊疆，荒村古堡。

六

1100年後，曾經的長安城迎來了新的主政者，他們緬懷盛唐剛健有為的雄風和縱橫開闔的勇氣，啟動了一輪名為「唐皇城復興計劃」。該計劃主要針對西安唐皇城和宮城約五分之四面積加上大明宮在內的區域擬定長遠規劃，規劃最長時間達50年。規劃內容主要上述根據老城的歷史文化內涵，以及經濟、社會形態，結合商業、科技、旅遊，保護及恢復傳統街區，進行城市改造，還原西安歷史古都風貌，重振盛唐雄風。城市風格將以唐風為主，同時保留明清、民國時期的優秀建築。

大明宮在消弭一千多年以後，再獲生機。

2006年10月，一群懷有莫大使命的人們開始麇集，在「皇城復興」的宏大背景下，他們走上龍首原，在這塊曾經影響過世界的高地上，開始一場「2006·盛典西安」的大明宮敘事。這是對歷史的一次深度震顫，也是對千年前大明宮鐘鳴鼎食，萬邦朝儀的顯赫風度的史詩性再現，也是再次影響世界的首次嘗試。

集納了最潮流概念的此次盛典以「人文奧運·魅力西安·和諧世界」為主題，有效地關聯了當下國際、國內和西安的興奮點，是一次盛況空前的大型「超級實景文藝盛典」。它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演唱會，也不是一場普通的實景演出，它具有的歷史厚重感、文化傳承力、視覺衝擊力、時尚娛樂性與市場運作、理念創新都將達到一定的水準和高度。整個活動主場地設在唐大明宮遺址上，利用輕鋼結構和實景搭建，恢復唐大明宮含元殿巍峨壯麗、恢宏大氣的歷史場景。以此為舞台，運用燈光、音響、空中索道、煙花、多媒體、水幕等高科技手段，營造獨特的表演空間，創造美不勝收的藝術效果。

這也許是公元634年肇建之後，大明宮遺址之上最具規模的一次盛儀。唐代文學家李華在《含元殿賦》里詩意地記錄了當年建設的浩大場景——「命征盤石之匠、下荊楊之材、操斧執斤者萬人。涉清礫而登崔克，擇一千於干木，規大壯於喬枚。聲坎坎於青雲，若神培而顛摧。勢動連崖，技風摔雷，倒勁梢於窮谷，斬巨抵於昭回。」

公元2006年10月20日夜。那座「進而仰之，賽龍首而張鳳翼；退而瞻之，發樹顛而辭雲末」的含元殿，將從雲煙中走出，在當代人手中復活，九天閶闔，天街小雨，我們期待廣袖博帶，夢回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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