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在雨中的村落
父親百日祭,我們冒雨回到鄉下,接近我們村落時,在路上,透過車窗,遙望山崗上父親的墓碑,我心中默念:爸爸,我們回家看您來了!到了家門口,我拿出鑰匙打開父親做好才住了兩年多的新屋大門,我強忍住淚,來到神龕桌前,點燃三支心香,向父親的遺像拜三拜。
父親去世後,過了清明節,我把母親接到縣裡,幫她在超市找了份事做,主要是為了讓她充實些,散散心,也好讓她沖淡一些憂傷。因此,鄉下的房子便空在那裡。父親在世時,我們每次回到家中,他和母親都在門口笑臉相迎。可是,現在回到家中,我必須自己用鑰匙打開緊鎖的大門,僅僅是這個開門的動作,就讓我傷感滿懷——是命運無情,還是造化弄人?倏忽之間就緊鎖了一扇我心歸屬的大門。
我屋前屋後、樓上樓下轉一轉、看一看。在大門口,那兩棵古柏依然遒勁挺立,而那棵銀杏樹原來佇立的地方,只剩下了個大土坑,我不知《銀杏樹去哪兒了》(此前,我曾以此為題寫了一篇散文,已見諸報端)。在三樓,我環視四周,並用手機從不同角度拍攝這個座落在山腳下、氤氳在雨氣中的村落,偌大的村莊,看不到幾個人,顯得如此寂寥。我把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標題就是《靜默在雨中的村落》,很多人點贊並評論。「原始森林」說:「房子依舊銀杏樹卻不知身處何方!」;堂妹俊紅說:「每次回劉家就想著二叔站在門口的笑容」;女兒最能理解我此時的心境,她引用了柴靜《看見》中的一句話:「生老病死在這片土地是平淡的永恆」——我真的很驚訝女兒小小年紀竟能恰到好處地引用這麼有深意的經典語句,直抵我的內心深處,其實這也正是我此文想表達的主題,只不過我不能如此精闢的提煉出來。
雨停歇後,我習慣性地在村裡走一走,來到秀婆家門口,這是個最集中的地方,許多老人就坐在這裡聊天,我每次回家,都要到這裡來看看他們,儘管我自己不抽煙,但我會備好一盒煙散給他們抽,他們當中一些女老人家也是抽煙的。這些老人大多失去了老伴,兒女大多在外打工,他們基本上是獨自一人料理生活,因此,他們聚在一起,咀嚼光陰的況味、體味人生的孤獨。他們的老伴去世時,有的我記得,有的人是在我少不更事時就失去了人生的伴侶。他們歷經了許多生離死別的場景,這些年,這麼多年,他們就這麼平淡地生活著,有的老人家甚至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生悲劇,但是,他們依然直面人生,孤獨地、從容地、堅強地生活著。現年83歲的秀婆就是這樣生活著,她與前夫生有三子一女,前夫去世後,她招了後夫,與後夫又生有三子一女,但不幸的是,後夫也離她而去,現在也已離世三十餘年了。更大的不幸是,六年前,她的長女突然去世,後來,善解人意的她,支持女婿重新找了個伴,她視女婿新找的伴侶為義女,似乎能得到思念女兒的情感補償。可是三年前,秀婆的女婿又突然去世,之後,屢受打擊的秀婆還是支持義女再找個伴侶,想撮合她與本村鰥居多年的惠公走到一起,她由衷的說:「滿堂兒女不如半路夫妻」。秀婆的一生多麼悲情,但她沒有太多溢於言表的感慨與悲愴,只是在孤獨中愈老愈堅強,她飽經滄桑後的淡定從容,似乎已超脫了塵世間的悲歡離合。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個村落在似水流年裡演繹著平凡的人生劇本。一茬又一茬的人永遠地離開了這個村落,在不同的年齡段,我有不同的人生感慨,可是當父親也永遠地離開這個村落時,我悲傷不已,感慨無限,一夜之間,我是那麼刻骨銘心地直面死亡。誠如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加西亞·馬爾克斯在其名著《百年孤獨》里所寫的那樣:「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帘子。你和死亡好像隔著什麼在看,沒有什麼感受,你的父母擋在你們中間,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親戚,朋友,鄰居,隔代,他們去世對你的壓力不是那麼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道帘子,把你擋了一下,你最親密的人會影響你的生死觀。」這經典的語句讓我感同身受,我被深深打動,並由衷折服於經典的魅力。
離開秀婆家門口,我又習慣性地來到了祠堂,這祠堂大門頭上「彭城堂」幾個字就是我親筆題寫的。彭城是劉姓郡望,也是漢家劉氏的發源地。因劉邦祖籍豐縣,起家於沛縣,而這兩地後來都屬於彭城郡,所以天下劉氏莫不以彭城為自己的祖籍,而稱為彭城劉氏。我們劉氏宗族都將自己的祠堂稱為「彭城堂」,以標明自己為彭城劉氏,是正宗的漢家後裔。去年,劉村重新裝修祠堂,隊長冬木哥叫我題寫大門頭上的字,我欣然同意,他們搭好梯子,我攀上梯子去寫,那時,病重的父親關切地看著我攀上梯子寫字,叫我當心,注意安全。為了慶祝祠堂重新裝修竣工,我還特意提前把劉姓派行詩寫好,並請人用樟木板雕刻了一塊匾:「祖德貽徽遠,宗功衍慶長……俊彥顯華堂,詩禮遵庭訓……」我是「俊」字輩的,算來,我是通公三十六世孫。可見,我們劉姓在這個普通的村落繁衍生息了很長的歷史,歷經了許多世事滄桑。對於我所做的這些利於村裡的公益事情,父親都是非常贊成的。劉氏祠堂裝修竣工後,請來戲班子連唱了一個星期的戲,父親也支持我贊助,他說:「戲都是老人家喜歡看,贊助村裡演戲,也算是尊敬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吧!」演戲開場的那天晚上,我陪父親看了一場戲,他看得很開心。第二天,我又送他去南昌接受化療。這是我陪父親看的最後一場戲,「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在這人生悲喜劇中,人們都是孤獨的「戲子」,就看你如何演繹,但不管有無喝彩,最終都要落幕。
下午,我們到父親的墓前祭拜後,下山時,雨又開始下了起來。離開靜默在雨中的村落,我回頭望山崗上父親的墓碑,在雨中,父親沉默無言,其實,他永遠不會離開這個村落,因為他已與許許多多生老病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一起成為平淡的永恆。
(作者簡介:劉勁楠,男,德安人,省作協會員,縣書協副主席,現在縣文廣新局工作)
《博河文學》簡介:
《博河文學》為德安縣委宣傳部主辦,縣作家協會協辦的純文學刊物。立足德安本土,抒發愛國情懷;以文學之筆,寫一己之得;抒自然之情,顯自在之趣;靜心寫字,安靜品文;博河臨風,暢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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