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疏德義子孫傳

●文：鄧慕堯

一

且說陳履，名天澤，字德基，號定庵。志敬退休，他年方4歲，幼承庭教，訓課經史，少年有才名，從小追隨祖父，濡染正氣良風，目睹大父凜然秉筆，《請省賦斂的蘇鹽丁疏》倒背如流。19歲中秀才，文章學行為縣令孫學古賞識薦拔，翌年志敬含笑九泉。

陳履九年後中舉，又十二年名登進士榜，逾年授蒲圻縣令，時民賦稅繁重，流離失業驚心，陳履上任體察民情，革除積弊，寬業興農，百姓編歌謠稱為「陳父」頌之，任滿移調休寧，士民乞留未獲，建生祠紀念。署任休寧，化陋俗，樹良風，政紀廉明，士民將他列入名宦祀之。後來起補崇德，勤政厚德，鎮躁以靜，養威以寬。

二

時年水患傷農，他親駕小舟視察，如實上報災情，反映民聲，爭取朝廷減賦賑撫。當御史舉兵鎮壓肇事饑民，陳履不從，他說豈能以民命媚官，並將列為主犯者詳加查察，究其非實，移交訴訟，崇德百姓又立祠頌德，隨之遷官蘇州任海防同知。先前浙海倭寇為患，丞相徐階為保其故里安全，調遣兵船駐防，並以糧餉補給，陳履到任覺得沒有必要，他說海道昇平日久，焉用守護？便撤銷兵船、補給，同僚有懼色，陳履泰然處之，認為國家防海置兵，豈可作為私人專衛，我不想相國背有私役之名，損其賢聲。

後來徐相國致書道歉：「聞命慚赧交並，如夢甫醒，明公執法如山，誠藥石愛我矣！以姑蘇偏隅間，幸福星朗耀耶，謹罷新役以謝！」後來晉陞戶都員外郎，監稅浙江，又值浙地災荒，陳履上疏：「浙民哮哮，救死不暇，臣奉職無狀，願以後期請罪，不忍督促填溝壑，傷陛下好生之仁……」朝廷准奏寬限，旋升戶部郎中，督餉薊州，任內查核賦稅，按兵給餉，秩序整然，尚書楊俊民考核政績，列陳履為督儲第一，賞金獎勵。隨後擢升廣西按察司副使，備兵蒼梧，任上積勞卧病乞歸。

陳履致仕，為官二十餘載，足跡所至，政聲德譽鵲起，他清正廉明，歸家未添先業，好與名士結交唱和，有《懸榻齋集》十二卷傳世。他承傳祖德，軫念鄉中鹽丁困苦，幾度上書減輕賦稅，又曾上書吳軍門言海防之策，軍門服其卓識。

三

不知是歷史有緣還是家風著意，文章仕履將陳氏爺孫推上同一的人生軌道上，雙雙打造了賢臣德政的品牌。

陳志敬被翰林院國史編修承事郎黃佐稱為：「斷大事，決大疑，恤大難，拒大敵，成大事卓有定見也」；而陳履在所任的地方，也幾度被當地百姓奉為賢宦建置生祠，名臣王世貞曾為他晉陞贈詩送別：「上佑重輝澤國鄉，中朝新拜地官郎。逾深竹馬他年意，不改銀魚舊日光；奏計有人賢尹鐸，採風何議難弘羊；臨岐更拭垂枯眼，為有閭閻淚滿行。」爺孫兩人的家國情懷，騰起以民為本的浩然正氣，同樣在陳益的身上化育生輝。

陳益者，字德裕，陳履胞弟，生性質樸，不好奢華，不隨流俗，自號素納。陳履比他年長二十餘年，雖未親聆祖父志敬的教誨，但長兄如父，自幼提挈身邊授學成人，《請省賦斂以蘇鹽丁疏》亦是陳益立德修身的精神範本，老兄少弟一直手足情深。萬曆十年（1582），陳益年交而立，浮舟越南驚異「番薯」可餚可餐亦可裹腹，且不擇地而生能遍布壟頭，聯想鄉間每當災年常見餓殍滿路慘不忍睹，決心冒殺身之險引歸栽植以解糧荒，拯救饑民。於是買銅鼓藏薯偷運出境，歸鄉植於花塢，但把玩銅鼓卻被奸徒惡吏誣為妖器蠱惑人心之罪入獄，鄉人含憤赴浙稟報其兄，陳履托書致詢巡粵御史，經查核秉理公斷釋放還家，其時薯塊如拳試種成功，於是在祖父墓前購地種植推廣，鄉人大受裨益，從此番薯傳種天南……

四

一介布衣陳益，敢於捨身赴義成就緩解國人饑饉，其率先引種番薯，經莞邑學者楊寶霖先生考史據實，改寫了過去農史一直推崇福建陳振龍於萬曆二十二年（1594）引進居先，奠定了陳益鼎勛的歷史地位，相比陳振龍領先12年。

試想，番薯的傳種，從晚明及清乃至民國，輔佐了多少代饑民渡荒存活？而中國自有番薯後人口一路攀升，難道不是所賴其興？陳益的貢獻恐怕倒珠江之水也難比其量！他厥功至偉事先當然沒有考量，但他的兄長，他的祖父，一以貫之的人文關懷早在心頭紮根，故而一旦觸及民族利益，義字當頭的膽識才有不懼殺身之險，這種義不容辭的指向，其實也是脈連家父當年挺身聯防，禦寇安民的氣概。可以說陳志敬建立的家風，其核心價值在於德與義的傳承，布衣之士陳益，顯然修行極致，他選擇在祖父的墓前購地三十畝種植推廣，傳種天南惠及神州百姓，還於彌留之際叮囑家人將他葬於祖父墓旁永聆教導、長相廝守，並且立言後人每年春秋二祭不忘「紅薯一對，富勝千箱」。

世事沉浮，經歷四百餘年風雨而鄉例不改，北柵陳氏宗傳代接，又可見義昌德隆。

如今，陳蓮峰墓群依舊重修煥彩，成為莞邑文物遺迹重點保護，墓下坡地也標豎「中國第一塊番薯地」列入保護範圍，儘管城市化的腳步迫近，蓮峰公、素納公們歸宿的小捷山正蔚為現代城市的一角風景。記憶是一種追懷，遺存是歷史的見證，陳氏三代的功德是虎門一筆厚重的人文資源，筆者寫到這裡突發靈感：如果將當年的「抗疏亭」在此重建，豎立一座陳志敬、陳廷對、陳履、陳益的組合雕塑，配以《請省賦斂以蘇鹽丁疏》的大幅碑刻，則是虎門城市精神的又一個亮點，不知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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