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祺齋：隨想與隨記（九）
1、孩子快兩歲了。每日遛娃的快樂，自不必說了。然而其中的艱難與挑戰，卻是你須竭力鑿穿積年的經驗在你心上鬱積的那層硬殼：世故與固執，沉重與滄桑，疲憊與郁茫……重又扎掙著進到孩子的心靈中去，與之一道來建構和分享他的世界：花兒都在微笑，鳥兒在空中歌唱。看，遠處草地上翻滾著的小狗們，都在旺旺地沖你招呼呢。
2、偶爾收到學生簡訊，或因出國，或因他項，祈期末批卷筆下留情，或予優渥。情形頗能同情之理解。回復簡訊竟頗費思量：惠允之吧，則既違公平，又違師德，端非可為也；峻拒之吧，則失之決絕，傷之太甚；曰：看看再說吧，言下似批卷猶可看，有轉圜之空間，亦不妥。或曰收到，似乎默認之，易致誤會。只好不復。
3、《世說新語》關涉之人與事，高拔放誕，讀之酣暢，頗有弗洛伊德氏之「釋放」之效矣。然正如注者言，此書「苟欲愛奇而不詳事理」，即只管扮酷，不管講理，作為中學書目，似宜「批判閱讀」之。記得魯迅先生曾譽之曰「名士底教科書」，頗為真確。惜乎清水名士不是誰都可以做的，因為你每月的月底都會收到銀行發來的簡訊：某某名士，您本月按揭的賬單已寄出。
4、關於筍，李漁的《閑情偶寄》里專門寫過，端在一個鮮字。言下唯「山裡的和尚、鄉野人家」方能品其正宗。記得前些年去福建之南靖，朋友請品嘗山上新採的竹筍。燒湯，無佐料，唯泉水而已。其味之鮮，令人心怡，印象深之。據云此筍新采，可徑生嚼，口感若荸薺。用以燒湯，其鮮最正，二三小時後便光華銷盡，泯然凡名矣。主人乃感曰：「便是中央領導，倘不來本地，亦難品到呢」。
5、今天是老大生日，7月6日。猶記得十二年前的今日，犬子呱呱落地，絕無啥天降祥瑞：或「紅光上騰霄漢」，或「神光照於室內,天地氛氳，和氣充塞」，都沒有，很平常。平常、平凡、平安，惟願矣。唯一突異處，便是其時學校在進行先進性教育，諸君正圍成一圈談學習體會，喜訊傳來，皆笑曰：此子當名「張保先」。
6、宋代王明清之《揮塵余錄》里，有關於男子纏足的記錄：「向宗厚履方……裹華陽巾，纏足極彎，長如鉤」。據云清末士大夫亦有變形纏足之習，「多用包腳步，使腳形尖瘦，以別於一般下層階級」，情形頗類西洋尖頭式皮鞋。查，周作人《雜事詩》注云：「中國男子多包腳，腳指互疊不能銜梁」。總之，頗多存疑。
7、早晨出去買早點。街頭竟空空蕩蕩，一應攤點皆關門大吉：大餅、油條、粢飯糕……「四大金剛」竟去了三位，唯豆漿店因設在菜場，尚硬邦邦還在。一問，據說近日在全國文明城區檢查，須待後天檢查組開拔，才肯將「金剛」們放出。天可憐見！這幾日沒了金剛的護體，文明城區里的人民三魂七魄餓去了泰半，「天知否？」
8、或曰，敝國法治之不彰，端在缺乏契約之精神；而契約精神之不彰，端在缺乏妥協之精神，頗精當。國人之思維，向來決絕。要麼東風壓倒西風，要麼西風壓倒東風；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絕不妥協，絕不苟且，絕不騎牆；或能差強人意者，則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矣。所謂契約與合作，竟為古來稀有之物。
9、柏拉圖在《法律篇》里有一段關於出國的論述頗有趣。他以為公民倘不滿４０歲，不管任何場合，皆禁止出國，（具體緣由，書中未細述，竊臆無外乎人之未屆不惑，心智不全，三觀未定，精神易為「污染」矣」）。倘有必要出國從事調查研究，亦須年過五旬，且20年內須回國，並向聯合委員會彙報心得；外國人要進入本國，則須年過５０歲，且目的端在欣賞並向國外紹介本國卓爾不凡之處也。譬如參加雅典傳統經典外譯項目？等等。
10、誰說咱們不長於聯繫的思維呢？記得二十年前，俺在上海某法院實習，做書記員。有次開庭，帶教法官問當事人，一位老嫗：「阿姨，請問您多大了？」老人答曰：「我多大了？記得我比我姐姐小三歲呢，我姐姐生的那年，老家剛好發大水，那個水啊大是大得來，漫了好幾條街呢，無邊無際……我姐姐這輩子命苦哇……」。其時，俺在旁認真地做著記錄，鼻血都快要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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