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生薑的兩種味道

生薑不僅是調味品，它還是葯，具有開胃健脾、祛寒止咳等多種功效。我老家不產生薑，小時候家裡人很少用它做調味品，而把它當葯，比如用紅糖燒薑茶喝，據說可以預防和治療感冒。我喝過幾回，很喜歡紅糖的甜味，卻不喜歡生薑的辛辣，因此感冒後每一回喝薑茶我都喝得很勉強。

第一次正兒八經吃生薑，是在縣城讀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我去三叔家吃飯，他們家燉了一鍋雞。那時三叔在縣裡當領導，三嬸也是幹部，我一個鄉下孩子跟他們一家三口坐一起吃飯，難免有點拘謹。雞肉味美，可是連著雞骨頭，吃的時候得小心點，當然偶爾也會夾到一塊沒骨頭的，吃起來就覺得特別爽。後來我在菜盆里夾到了一塊軟軟的東西，以為是雞肉，便把它夾來放到碗里。一看，不是雞肉，而是一塊生薑，不想要，可是不能夾回菜盆，又不好意思扔掉，只好硬著頭皮，把一整塊姜放到嘴裡咀嚼起來。很快，辛辣的味道便在嘴裡到處亂鑽，我感到非常難受，卻也只得猛咬幾下，硬生生把它咽下去。此後，一看到菜里有生薑，我心裡就特別蹙。

我不喜歡吃薑，結婚以後，我做飯是不會放姜的，可妻子恰恰相反，炒菜要放，燉菜要放，蒸菜要放，冷盤要放，剁生薑，腌生薑，泡生薑，各種吃法。我不愛吃，再怎麼美味的菜肴，只要一不小心咬到生薑，我的味覺上的享受便會大打折扣。吃飯的時候，我常常會把不小心夾到碗里的生薑扔掉，妻子便責備我：「生薑好吃呢，為什麼不吃？」我說：「我不喜歡吃。」妻子說：「這怎麼行？生薑都不會吃！要學會吃。」我只好努力學，卻學不會，因此吃飯時一夾到生薑，只好像往常一樣扔掉。我不喜歡妻子在吃食里放姜，甚至發過脾氣：「有姜，我不吃了！」然後，把筷子放在飯桌上示威。那樣的時候，妻子的脾氣竟無比好，她說：「生薑真的很好啊，可以治很多病，而且，味道很好。」——然後她夾起一片，在我面前津津有味地嚼起來，聲音是那麼清脆。但她的垂範並沒有起到帶頭作用，吃飯的時候一不小心咬到生薑，我都會把它連同滿口的食物吐掉。

為了讓我學會吃生薑，妻子絞盡了腦汁，比如把姜放進湯里，煮過之後再把薑片撈出來扔了。這樣做我倒不太反對，因為我不喜歡的是舌頭與生薑的正面觸碰，姜在湯里走一遍便被扔了，湯里只有姜的餘味，在我看來，那味道雖不美，卻也不至於難以下咽。妻子還會把姜剁成特別細的薑末放進各種餡里，我一口咬下去，雖然感受到了姜的辛辣之味，舌尖也觸到了若有若無的薑末，那滋味並不好，卻也不是特別難受，便將就著囫圇吞了下去。有時餡里的薑末沒有拌勻，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薑末碎裂的嗞嗞聲，緊跟著是滿舌頭的辛辣，我受不了，一口吐掉，然後生氣地警告妻子：「以後不準再放姜了！」她見我動怒了，就說：「不放就不放！生薑又不是什麼毒藥，還會毒死你不成？」

是啊，生薑又沒毒，我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呢？妻子也是為了我好嘛。於是我又端起碗，默默地吃，把那些難嚼的薑末咽下去。有時候我想，既然我不喜歡吃生薑，妻子幹嗎老在菜里放呢？之後我想明白了，她愛吃，又覺得我也該吃，因此便一廂情願地讓我吃，希望我有一天會喜歡吃。

我跟妻子在一起已經超過二十年了，她已經習慣在菜肴里放點生薑，而我依舊習慣不吃，但她在菜里放生薑，我已經不生氣了。若是生薑放得少，不小心吃到嘴裡，我的舌頭打兩個滾，那些生薑伴著食物也就囫圇著吞下去了，要是咬在嘴裡特別難受，我就吐到垃圾桶里。有時她做了滿桌子的菜，我的食慾被逗了起來，吃的時候便忍不住狼吞虎咽，但因為菜里有姜，吃得便不夠順暢。我想，要是菜里沒生薑，這頓飯吃起來會有多痛快淋漓，但我又想，既然妻子喜歡吃生薑，菜里放點也沒什麼，既然我們都要堅持自己的口味，我唯一能做的是，在夾菜的時候盡量別夾到生薑。

201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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