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卻背叛了我，把我拋在了蒼茫的原野

情歸遠山----夢筆

好夢易逝，惡夢時常光顧破碎的心。你陪伴著我，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又迎來了春的潮聲。但你卻背叛了我，把我拋在了蒼茫的原野。

金鐘回到了山南村。

放眼眺望。山，依然是那座山。河，依然是那條河。竹林，依然是那片竹林……雄姿依舊險峻，濤聲依舊澎湃，綠浪依舊婆娑。寧靜的死谷讓喧囂的轟鳴聲，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唯有他，少了那份天真，多了一份舊愁。

河水，奔涌著不倦的青春，放懷高歌，那嘩嘩的響聲，像是哭泣，又像是在吶喊，引動的群峰勁舞，馳騁遠航。勃勃的胸肌，描繪出山民圖騰，甩動汗珠，像太陽靠攏，釋放出熾熱的光芒。船拍著浪，浪拍打著船。泥沙兀自哭泣，帶著不盡的思念，築起一道謎一樣的城牆，捧住每一個飽滿的日子。大鵝卵石，記載著童年的笑聲，蛻變成乾涸的故事，留下一份滾燙燙的童趣。

一個人孤獨的走在紅水河岸邊，那奔騰的浪花，驚濤裂岸，破谷穿山，勢不可擋。歷史的苦難隨著雨滴吹打屋檐，記載著過去那些不幸的遭遇。重新誕生在茫茫雨幕中，聽著雨打芭蕉呢喃絮語，看著那朦朧風景在雨中哭泣，該走的和不該走的人都一起消失了。獨自走在雨中，不是為了像那些思想笨拙的人展示自己的瀟洒，而是為了去佔有一份尊嚴。潮起潮落，春去春又回，歷史不會再重演，永不退色的依然是那血和淚。撫平傷口，擦乾眼淚，青春的光澤，就奔騰成一條憤怒的河。

回到山南村,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凄涼景象。你好么？我來看你了。一年多來，我嘗遍了你所說的扳著手指頭數數過日子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彷彿在油鍋里煎熬，把所有的一發都撕破了，只剩下一張被扭曲了的面孔。金鐘來到書玉婷的墓旁，心潮翻湧，難以自抑。

你餓了吧！我給你帶吃的來了。為了我上大學，你將我拋棄在這茫茫的塵世之中，自己走了，了無牽掛，安逸逍遙。為了你我才上的大學，如今學成歸來，還了你的心愿，可我的心卻空蕩蕩的。因為我發覺這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原因就是失去了你。這代價對我來說，真的太慘重了。人們常說路是靠自己去開創的，無需別人幫助，其實這是一大錯誤，人哪能沒有依靠呢？失去了支柱，人就形同行屍走肉，連生活也變得空洞而枯燥乏味。

四年的大學生涯，一去一回，我發現自己周圍的人和事，無不都在變，變得讓人感到陌生、恐懼。不變的只有你和我，我們依然是舊時的你和我，以及那份永不退色的思念。你想我了么？我總是在想你，想你所有的心事。

我是這樣的，總也改不掉的毛病。當紅紅火火的歌謠支離破碎時，或喜或悲，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完整和殘缺的畫面，在即將來臨時刻，與之卻相恃無語。往日的笑聲，往日的惡作劇，時常迴旋在我的耳邊。那些還不用上稅的希望與憧憬，顯得既天真又無知，然而又有幾個人能把這作為炫耀的資本？我常這樣自勉，你知道么？惟其如此，我才度過了那些嚴峻的年代。我收斂起笑容，寒風使我嘴唇瑟縮，又少了一個希望，又多了一支歌，這支歌無意中讓人訕笑和侮辱。就讓他們訕笑和侮辱好了，唯有這樣，我活的才顯得更逼真一些。金鐘這樣想著，感到全身乏力，忍不住坐到墓邊，又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你還記得我們吵架的那一回么？那年你正好十歲，我也已經五歲。新玉米剛出來，姑婆就拿來給我們煮了。也真怪，那些年總感覺常常是餓著的，剛吃完飯，人還沒離桌，肚子就又開始餓了。也許你天生就是大家閨秀的根胎，連吃玉米也是斯斯文文的，而我卻是竹筒倒豆子，吃完了自己的，就去搶你碗里的，結果爭搶當中，「咣當」一聲,碗摔了個粉碎。我一看，糟了，怕挨姑婆的挨打，硬賴著說是你摔爛的。你不出聲，只是一直不停的哭。姑婆沒罵你，也沒打你，反叫你別哭，說摔了就算了，可你仍哭的像淚人似的。平時姑婆就老是讓著你，我心理早有氣了，像把碗摔破這類的事，如果落在我身上，姑婆不把我打得屁股腫三天是不會罷休的。而你摔爛了，儘管是我摔爛反誣陷你的，姑婆卻袒護著你，只說摔了就算完事，當時我就覺得別提有多委屈難受了。

」哼，偏心，又不是你親姑婆。」我用鼻子吹氣，手不住的刮臉羞著你。「就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你一聽急了，小臉漲得通紅，跌口回敬。真是弄不明白，往常我叫你小丫頭片子、黃毛丫頭之類的，你一點也不生氣，然而我每一次說姑婆不是你親姑婆，你就急得四肢發抖，立即急口與我相爭。當時我還太小，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覺得這是一件和你爭吵時能派上用場的精銳武器。現在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麼最怕聽這句話的原因了，那是因為對你來說，你比我更需要愛，但當時我哪能清楚這些呢？正當我們爭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的時候，姑婆進來給我小屁股上印了個火辣辣的手印，令我氣恨難填。第二天早上，姑婆放牛去了，我躡手躡腳起來偷偷把你的一隻布鞋藏到了屋後的稻草堆里。你醒來，找不見鞋，又不敢光著一隻腳丫下地，急得「嗚嗚」的哭。整整哭了一個上午，使我心煩意亂，比你還難受，只好把布鞋還給你。姑婆回到家，我深怕你會向姑婆告我的狀，心直打密鼓。可你什麼也沒說，倒叫我空提心弔膽了好半天，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敢惹你生氣了。這件事情過去很久很久了，然而我怎麼也忘不掉，你還記得么？

還有一回，我和樓誠他們偷偷跑去河裡游泳。不知道是學校卡的太死已很久不游水的緣故,或是因天氣過於炎熱，我們到了河邊，就學著鴨子打撲愣起來。游的正歡，我忽然感覺兩隻腿發麻，就像抓住了兩隻倒拎起來的小雞，一個勁的直往下沉。「抽筋了……」我腦子裡念頭一閃，急忙連鑽帶爬到岸上，被灌了好幾口泥水，大口大口的粗喘，兩隻腿尚自不停地痙攣，他們幾個看我突然不遊了，覺得很意外之餘，情知不妙，也跟著上岸來，聞悉我抽筋了，忙幫著揉腿，折騰了好一會兒，才鬆弛下來。

那天回到家，剛進門我忽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昏倒在地。這可把你嚇壞了，連忙抱上床，給我掐人中，搖身子，舞弄我半天才醒過來。見你焦急的樣子。我還安慰你說沒事，可能是太餓了的緣故。當時姑婆去世沒多久，雖說村裡還分給我們口糧，但口糧的數量少的可憐，只能一天當三天吃，根本填不飽肚子，又缺油少脂的，頭昏眼花是常有的事，不足為怪。你聽我這麼一說，也就相信了，忙給我做飯吃。睡到半夜，我的病症引發，時而發冷抽寒，時而發熱沖燒，臉上滲淌出豆大的汗珠，都快流成河了，全身不住的打抽搐，嘴裡發出難受無比的夢囈吟唱聲。你從夢裡驚醒，連聲逼問，我才告訴你白天游水的經過。你害怕的直打哆嗦，臉上一片蒼白，料知我一定是中暑又去河裡游水，患了重症，連夜去撞開村衛生所的門，急匆匆拿葯回來給我吃，我吃了葯，可是那葯根本就不管用，昏迷了好久，滿口胡說八道，仍神志不清。鬧騰了一天多，我總算是借氣還魂醒了過來，而你卻眼睛熬得通紅，差點沒趴下，還哭著說：「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對得起姑婆……」我見你兩隻眼睛紅腫的厲害，也忍不住抱著你哭了，哭的好不傷心，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只是想哭就哭了。這一切的一切，你都還記得么？我想忘也忘不掉。金鐘用手抱著膝，淚水一個勁的流淌下來，心頭一陣哽咽。

對我來說，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日子，不管是好的是壞的，我都不會忘記……我知道你寂寞，以後我天天來陪你說話，你說好么？

你所有的心事都不曾發表，卻像鉛字一樣高高懸掛在我的心頭，是那麼的刻骨銘心，促使我時常去想，時常去追憶。我們離得這麼近，卻分別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你的心屬於我，我的心也屬於你，真應了那句「咫尺天涯有如何，心頭此情難消除。」

記得小的時候，你最喜愛的花，就是星星花，因為姑婆說你的命運像它，所以你喜歡它，因為它像你，所以我也喜歡它。我給你種了這滿滿的一坡星星花，你高興么？金鐘站起身來，默默地注視著一坡星星花，想像著書玉婷戴上這花邊草裙的微笑模樣，一定很美、很甜。偶爾的迷濛中，他看見了，書玉婷緋紅的臉，書玉婷的瞳孔總是那麼的嫻靜，嘴唇微微張開，臉上透著兩個小酒窩。奇怪，書玉婷臉上以前沒有酒窩的呀？她穿著潔白的衣服，那咪咪的笑容，形成一幅淡淡的風景畫，令他醉迷。也許這是一個浪漫的季節，才容易使人興奮，金鐘闖入了那個錯覺里，與她渾然融為一體。

你陪伴著我，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又迎來了春的潮聲。但你卻背叛了我，把我拋在了蒼茫的原野。你走了，站在前面注視我，幽深而滿含期待的目光，是柔韌的纜繩，栓定遠方和我不馴服的心。然而，我即使不管多麼難以割捨，我遲早還會再一次出走的，背起行囊，要去完你那未完未了的心愿。望著遠處風雲際會的天邊，金鐘這樣對自己堅定的說。是的，一切都將重新開始，這是不可抗拒的，誰也無法逃避，他就這樣默默地自言自語著，猶如一個夢痴人。

「明天我再來陪你……」離開墓地，金鐘慢慢的往回走。路上，好像有人打了一聲招呼，不知是誰，已經淡忘了。

到了家，金鐘躺在床上，打量著蜘蛛網密布的房間，想像著和書玉婷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她那悅耳動聽的笑聲又回蕩在耳邊。不知不覺中，已是黃昏燈火時分。迷迷糊糊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只見書玉婷笑吟吟的走到床邊，俯下身來凝視著他，舉手深情款款地撫摸著她的額頭，笑靨如花地說：「弟弟，你回家來了。」她驚訝的望向書玉婷，問：「姐姐，你不是死了么？」書玉婷猝然一笑，說：「傻弟弟，我要陪你一生一世，怎麼會死呢！」「嗚嗚……」他猛地一斂起身，與書玉婷抱頭痛哭，淚水滾滾直下。「我知道你想我，我也很想你，所以我來看你來了，別哭，我這不是好好地么！」書玉婷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肩頭，小心的安慰。「我也不相信，可是他們都說你死了……」她越發的把書玉婷抱緊了，唯恐書玉婷會突然一下子會從自己的懷裡消失。書玉婷抹去他臉上的淚水，憐愛道：「弟弟，不會的，只要你相信姐姐就好，用不著管別人說什麼，讓他們去說好了，懂么？」「恩。」他抬起朦朧淚眼注視著書玉婷，很用力的點了點頭。「你還沒吃飯，餓了吧！來，快起來，我給你做飯去。」「我來幫你……」他幫著把火燒的旺旺的，看見書玉婷動作嫻熟的模樣，他獃痴痴地瞪著眼，有點不相信這是真實的，用手狠掐了大腿一下，不痛，倒是有一股麻酥酥的感覺。

「我離開的日子還沒多久，瞧你就瘦成這個樣子，叫人見了心疼死了。來，多吃點。」書玉婷邊數落著，邊給他夾菜，勸他多吃些。他也大口大口的扒著飯，卻目不轉睛的盯著書玉婷，好像一眨眼她就會跑掉似的。

吃完飯，書玉婷又去整理床被，服侍他躺下。「姐姐，別走……」他怕書玉婷一轉身就沒了，忙抱住了書玉婷的腰。「傻弟弟，姐姐是不會走的。」書玉婷笑著也上床來，叫他躺在自己的懷裡。他抬起頭來問：「姐姐，這一年來你都在那裡，我都想死你了，為什麼一直丟下我，也不來看我？」書玉婷輕捏他的頭髮，說：「我哪兒也沒去，一直就在家裡啊，不是姐姐狠心，我是怕影響了你的學業，才沒去看你的。」「你騙人，我回來過兩趟，怎麼不見你呀？」他用手去掐書玉婷的臉窩。「噗」書玉婷噴笑出聲，說：「那是我不願讓你看見，躲開了唄。」「撒謊，我不信……」他一揚手，就去抓書玉婷的癢。才見他一伸手，書玉婷以先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抱住他一起在床上翻滾。「別鬧了……別鬧了……瞧你，就愛鬧，把這麼好端端的衣服都弄亂了。」

書玉婷發出甘甜的喘息聲，垂軟的躺倒。他把頭枕在書玉婷的胸脯上，忽想到了什麼，不放心的問：「你的病好了么？」書玉婷說：「早好了。醫生也凈是騙人的，說什麼我的病治不好，可是爸爸媽媽才給我兩幅葯，就都全好了。」他納悶了好半天，「你爸爸媽媽不是早死了么。」「瞎說，爸爸媽媽根本活的好好地，根本沒死，怎麼，你想咒死他們啊？」書玉婷用手擰她的鼻子。「哎喲……」他痛叫一聲，又問：「那他們現在都在那裡？」書玉婷說：「他們現在都在忙著修奈何橋，工作太忙，說有時間就回來，我離開你後，他們就把我帶走了。前兩天，我料定你回家來了，自己就回來看你，媽媽說，她想你了，還讓我把你來的時候也帶上，。」「奈何橋！」覺得這名字很怪誕，自己像在那地方聽人說起過，只是已記不清了，遂問：「奈何橋是什麼地方，離我們這裡很遠么？」書玉婷說：「奈何橋是一座大橋，而那個地方也叫奈何橋。離這裡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個地方叫奈何橋。」

聽書玉婷這麼一說，腦子裡一片模糊，思緒紛雜，搞不懂自己現在是醒著的，或是醉迷著，微覺得有些不對勁，一股暗流從心底生成，並往上竄，變得逐漸凝重起來，糾結成一團，緩慢向四周擴散。這時看見從門裡進來一個人， 他大吃一驚，那人驀地轉過身來，原來是死去的姑婆。婷婷，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帶上鍾兒，我不放心他一個人生活在這裡，我也不想看著他一個人受苦……」

第三天傍晚的時候，王叔趕羊經過時才發現死了的金鐘，身體已經完全冷卻了，身體和面目上已密布著蜘蛛網和塵土,「苦命的孩子，你姐姐不放心你啊，也好，帶上你也好，只是你們姐弟兩活著的時候實在太苦了……」思緒間，已是老淚縱橫，集合了鄉親，大家商量著還是把他們姐弟兩葬在一塊吧，不一會，當眾人散去的時候，只留下兩座暫新的墳塋……

姐姐，你最喜愛的花，就是星星花，因為姑婆說你的命運像它，所以你喜歡它，因為它像你，所以我也喜歡它。我給你種了這滿滿的一坡星星花，你高興么？你看，這傍晚的花開得多看？

書玉婷聽罷燦爛的笑著轉過身，此時，晚霞被夕陽映的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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