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的問題來了,戲曲和電視怎麼結合?
一張幻燈片翻過去了(回顧:【文字紀錄片】文化類節目誕生記 | 從《喝彩中華》的10小時會議說起……),下一張幻燈片又帶來了更多「難題」。《喝彩中華》籌備會上的第八次「爭吵」定格在晚上十一點,這一次的「棘手」發生在綜藝導演和戲曲導演之間。眼看著節目7月11日即將開錄,電視和戲曲結合的問題,必須要解決了。
距離節目正式開錄不到二十天時,《喝彩中華》的選角工作已經到了確定最終名單的階段。敲板的選手要麼有故事,要麼有絕活。有位待定選手唱了一段京劇,中規中矩。眼看要出局。他的選角導演複述了選手的一句話——「我學戲曲就是學習審美。」坐在人群中的總導演王昕軼,眼前一亮:「這話太經典了!」
這一次會議的焦點在綜藝導演和戲曲導演身上。
「如果沒人看,它就成文物了」
導演李佳林開完節目組的第一次會議後就哭了。
「現在這樣,我們並沒有把戲曲最好、最美的一面表達給觀眾看。」從二十人的會議室走出來,李佳林抑制不住情緒,眼淚一下涌了出來:「我怕(節目)播出後,觀眾會說怪不得你們戲曲沒人看。」 她和王昕軼共事了近十年,幾乎一直在做戲曲節目。但這次,王昕軼沒有支持老同事,「其實我們現在做的更像小學一年級的教學,不能把大學中文系的課本拿過來。」
當天晚上,王昕軼發了一條頗有自嘲意味的朋友圈:「同事和我說,你現在徹底沒有底線了,我們放心多了。」
同事眼中的「沒有底線」,雖是一句玩笑話,但也流露出了在諸種妥協之下的無奈。戲曲導演都有「讓大家都能喜歡戲曲」的願望,但現實卻是「觀眾一聽到唱戲就可能立馬換台」的困窘。
怎麼辦?對於《喝彩中華》的研發來說,這是一個無比艱澀的難題。
「傳播」還是「傳承」,讓人舉棋不定、左右為難。
王昕軼的困惑從未消除,「中國傳統文化需要很細緻地講解和領會,觀眾才能明白它的深意,這似乎跟電視現在的傳播特點天差地別。但是,如果我們把傳統文化的東西都去掉,我們為什麼還要做文化節目呢?」
「傳播」還是「傳承」?繞不開的這個問題就像一場拔河,令人舉棋不定、左右為難。可能沒太多人注意到,在這場漫長的會議後,節目組開始偏向了「傳播」那一頭。
「首先是要『普及』!重新去打磨每一個節目和每一個選手,讓每一個表演至少做到觀眾易於接受。」
主動選擇也好,被動接受也罷,這個決定總歸得下。王昕軼說:「中國的戲曲傳承不難,很多戲校、劇院都在很努力地做這件事,但其實最難的是戲曲觀眾的傳承。」戲曲愛好者的身份把他鎖在裡面,但電視導演的身份又像一把鑰匙把他打開。
「如果有一天我們都傳承下來了,但是沒有人看了,還有價值嗎?」這句來自一位戲曲演員的話被節目組深深地記住了。
「如果沒人看,它就成文物了,而我們不想它只被陳列在博物館裡。」
如何做到讓觀眾接受每一份表演,是節目組關注的重點之一。
他們究竟該穿什麼?
曾有故事導演提議,讓選手穿上黑色鉚釘皮衣、燙著波浪捲髮唱京劇。對於這樣一個「有新意」的設想,現場附議的人很少,多數人表現出一種謹慎的擔憂。
「那像什麼話!」一位導演直接投了反對票——讓戲曲演員穿上流行色彩濃重的服裝太過於「粗暴」,「如果是行為藝術我們倒可以嘗試一下。」
「誰都知道節目的播出是面對上億觀眾的,任何一個小細節都可能為觀眾營造出一個明確的關於戲曲的既定印象。」這意味著,一切的創作應該立足於尊重戲曲藝術的基礎上。但是,也沒有人堅持直接採用傳統的戲服,雖然一身綉工巧妙的行頭濃墨淡彩、精緻有加,但放在電視熒屏上難免少了點活力。
——又是一個難題。現場的導演面面相覷,還有提議西裝、中山裝的,但未能達成共識。
同時面臨的一個問題是,為節目進行服裝造型的設計師,並非戲曲出身,他們做的工作其實更多服務於綜藝節目。「我們沒有找到很合適設計衣服的人。」這場爭論,其實和他們大大小小的爭論一樣,背後都是戲曲藝術在當下的傳播困境。現在,他們只是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有人對時尚的定義是「人們對某一項社會事物一時的崇尚」。多數人眼中的「時尚」,應當是正流行的,顯然,戲曲離大眾的「時尚」已經很遠了。但戲曲服飾的發展也是動態的——以明代服裝為基礎,又有漢、唐、宋服裝的痕迹,後又吸納了清代服裝的造型和圖案……台上本無三軍,「四面靠旗」卻能帶來黑雲壓城之感,這種高度舞台化、中國化的表演效果的實現,離不開戲曲服裝的支撐。這種文化的內在力量,單用「時尚」考量,有失輕薄。
《喝彩中華》監製、東方娛樂副總經理任靜
導演組都知道要創新,但不知道方向在哪兒。《喝彩中華》監製、東方娛樂副總經理任靜最終拍板,「只要能把一切創新的含義搞清楚,服裝造型咱們自己敲定!」
最後,頭上有金屬片的選手姚飛龍穿上了導演的練功服,也沒有畫花臉。唯一一個唱「花臉」的女生也沒有剃光頭,而是穿上了遮擋嚴實的戲服,以便演出完畢後凸顯反差。
「你如果要穿鉚釘皮衣也可以。」王昕軼說,「那麼你整個表演的核心就要呈現傳統與現代、搖滾與戲曲的時代對話。」
觀眾怎麼知道那是絕活?
蒲劇演員馬春麗在戲曲圈已小有名氣,她的絕活是蹺功,表演時穿上特製的木鞋,僅以腳趾作支撐。這項傳統的戲曲表演也被稱為「東方芭蕾」,但與傳統的芭蕾有所不同,翹功的舞台是在只有十厘米寬的椅背上,難度極大。
蒲劇演員馬春麗
馬春麗的蹺功掛畫是真絕活;但大家也愁,愁這段「在椅子上跳來跳去」的表演對於大多數電視觀眾而言沒有太多新意,如果要再演,如何找到突破?「那就加到四把椅子!」王昕軼突然站起來,下意識地扯了扯自己坐的椅子。「讓她在不同的椅子上來回走跳,成本多少無所謂,但電視上必須讓人驚艷!」但是導演陳煜一番溝通之後,回復說「演員說做不到,這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得出來的」。王昕軼低下頭說,「我們再想其他方案,對演員和藝術必須得尊重。」
台上戲曲演員唱念坐打、手眼身法靠的都是真功夫,如何讓觀眾理解這樣的「難度」呢?」
在開會的前三天,王昕軼又去看了一場京劇演出。這次他拋開了自己京劇愛好者的身份,嘗試用一個陌生觀眾的視角去感受。「很難受,它沒有一種用驚人的語言來講述故事的能力,永遠是用圈子裡的術語來解釋術語。」
「你不需要精通和喜歡,只需要觸摸和了解。」從那之後的討論,王昕軼開始非常注意這種換位思考。一場視角不同的「看戲」,令「怎樣去展現絕活」的難題自然而然地被攻克。
選手姚飛龍
選手姚飛龍的絕活是蒲劇中的靴子功,導演陳煜設計了一個選手和嘉賓互動的環節:「讓嘉賓上台試穿一下靴子。」但這個提議馬上被否定了:「能穿上這雙靴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其他人一穿就會摔倒,倒不如花時間講清楚這雙靴子的來龍去脈。」讓觀眾從一無所知到深有體會,才能讓表演者每一次的旋轉都在觀眾的心尖上。
節目開播前,一切嘗試都像是冒險。
好在身為監製的任靜給足了節目組最大化的創作空間;王昕軼遊走在戲曲和電視之間的雙重身份也中和了很多碰撞——做過真人秀的導演能讓故事活泛起來,熱愛戲曲的導演又能把核心精神堅持住。不斷的「拉扯」伴隨了整個節目組籌備的一個多月時間,「人」的問題是個具體縮影,背後代表的卻是這檔文化節目要走出層層迷霧前必須要經歷的陣痛。
「說『我學戲曲就是學習審美』的那位表演者,其實就代表了最廣大的觀眾。戲曲看似曲高和寡,但終究是一種與美的世界相連接的方法。」
作者:張榆澤
編輯:劉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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