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敬東教授北大社會學系畢業典禮致辭

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現在能把握的幸福。——蘇格拉底

親愛的同學們、老師們、家長們、朋友們：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同學們要畢業了。古人講「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這也是你們將要離開學校時，你們老師的心情。我們的本科學生在學校讀了四年書，今天算是個成人禮，大家心志成熟了。研究生畢業的同學，即將要獨立做事，要成家立業，要在一個崗位裡面做自己喜歡或者不喜歡的事。在這樣的一個時候，畢業典禮上，我代表我們老師們要說點實在的話。我人到中年了，有一些人生體會送給大家。

我想，一個地方，你呆的時間夠長，會有不滿甚至怨恨，但一旦你離開，你就會想念。你離開越久，就越發想念。畢業以後，你們將會知道，其實在北大平坦的草坪上躺一會兒，或者到圖書館找到自己熟悉的座位坐著靜靜地看一會兒書，或者哪怕被老師叫過去嚴厲地批評你的論文寫作，所有這些，會變成一種奢侈。因為等你走上工作崗位的時候，就沒有人再會用這種態度來批評你了，沒有人帶著老師的這種真摯情感對待你了。校園的生活，師生的情感，都是一些非常特別的東西。我說一句酸溜溜的話，北大如初戀，你時時會想念。你們將來肯定有難過也有喜悅的時候，有取得成功的時候，也有挫折的時候，你們要想著回來，來見見你們的老師，哪怕一起在未名湖邊走一走。要記住，我們都是北大人。

也許再過幾年，你們在系裡學到的知識會慢慢地忘掉，就好比如果今天大家再參加一次高考，我保證一多半兒的人不會坐在下面。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學到的東西沒有價值。那我們會在記憶裡面留下什麼呢？我們有可能會想到某一天早上在校園裡散步的情景，或者有時會想起一個同學，哪怕以前挺討厭他，可又慢慢地覺得他其實還不錯，可這同學再也不會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了，想再討厭一回都不能了。所有這些記憶，都是在最年輕的時候，在最親密的交往中，所留下的最珍貴的記憶。在以後的生活中，學過的知識我們會忘記，但是思考和處理人生與工作的難題時，我們所採用的角度、層次、方法，我們所擁有的眼界、胸懷、氣象，都留在我們每個人的血液里。我們記住的不是一些大詞，也不是一些漂亮話，也不是處於片刻的情緒裡面，而是社會學所培養你們的最樸實、最真實的內心裡的那個部分。我們過來人都知道，生活無比艱難，身邊人很重要，你曾經的歷史很重要，因為這是在你最難的時候支撐你的東西。知道了這些，人才有真正的快樂。我們大家畢業後，生活會檢驗我們所學的知識，哪些是漂亮話，哪些是樸素的話，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真的。所以我想說，社會學，尤其是偉大的社會學所教給大家的是，不妄談，不虛言，不沉溺於片刻的生活片段，不執著於純粹的意見。我們社會學系的學生，應該永遠是最實在的，能在最實在的事情上有著最實在思考的年輕人。

大家畢業，我送大家六個字：「為學，做人，立事」。

「為學」不只是學者的事情。今天的很多學者天天坐在家裡面讀書和寫論文，沒有經歷過多少世面，在小世界裡品評天下，不能說是成熟的思考。真正的學者，才會面對真正的生活而思考。一旦你走入社會，你就會知道，那麼難的事情，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地邁過去，而這時候你才能真正懂得書裡面的道理。所以你要能夠明白，能理解別人，能換位思考，能推己及人，能將心比心，這才是大家從社會學裡所能學到的一生受益的真知識。古人說「學者為己」，是要自己通過理解別人，來理解整個世界。真正的知識，永遠不是花架子。我們與周圍的世界每一次的和解，都會有真正的快樂。不要以為自己學了天大的知識，就和整個世界不相容。所以學者為己，是要讓我們知道自己沒有那麼重要，但同時又要我們知道自己也很重要。如果天下的事不經過自己的歷練與檢驗，我們就不會有真正的理解和感悟。

同樣，「做人」也不是什麼大詞，我們最樸素的想法就是怎樣做好一個人，做一個好人。這要從自己的周圍做起，對自己的父母、家人、朋友、同學、老師、同事，哪怕是單位的領導，我們首先要去理解他們，才能有真正所謂的我們的世界。回想起我上大學的時候，也學了點知識，我就挺瞧不上我父親說的好多話，他還是位大學教授，可我總是覺得他講的什麼都不對。但有一年，我記得是研究生一年級，我從上海回東北老家，我父親在漫天大雪裡，一個人足足站了兩個小時，等我回家。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和他吵了，我認為什麼觀點都不重要，誰對誰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人會在大雪裡，花兩個小時的時間等你回家。推己及人，我們就會知道，如果我們心裡沒有別人，我們不去理解別人，我們只喜歡自己，我們不會有任何出息。社會學就是教給我們內心裡怎麼裝有別人的道理。我們只有懂得，慢慢地把自己，就像費孝通先生講的，一圈一圈地擴大、把周圍的人包括進來之後，我們才能真正成為一個獨立、正直、講理的人。我想這就是社會學的魅力。

最後，我想講的是「立事」。我想跟大家說，首先做好分內之事。社會學是一門實證的學科。你們真正走入生活的時候，實證的科學才剛剛開始，那些道理都是需要你通過真正的磨鍊去檢驗的。你們只有理解了師生關係本身的邏輯、同事的邏輯、別人的邏輯，講理、用情、盡心，首先把自己的分內之事做好，你才能一點一點地擴展開去。你所學的知識不是給你的失敗找理由，而是為了讓你成為更大的自己。林建華校長說過八個字，我記憶特別深刻，他說他一輩子記得這兩句話，一句是「吃虧是福」，一句是「知恩圖報」。他的這個道理，是超越於很多很多道理之上的大道理。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大家畢業，當老師的感覺就像父母送孩子出嫁、成家一樣，希望你們以後的生活，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都順利而飽滿。但這只是老師們的希望，實際的生活中，困難也許更多。但每當你們有難處的時候，記得回系裡，回北大來找我們。

謝謝大家！

2017年7月2日 渠敬東

來源：北大清華講座 bdqhjz

整理：社會學系學生會學術部

本文小編：小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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