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樹繁花今又是

最新 07-09

今年暑期，笨槐又挑出了滿樹繁花。

不見這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繁花已有三四個年頭，今歲重見，真讓我撫今追昔，感慨萬端。

三四年前的秋天，笨槐遭遇了一場劫難。斧鉞加身，好像不到一周的時間，滿城的笨槐都傷痕纍纍。很多碗口粗的樹枝被從根部齊齊斬斷，裸露著碩大的白森森的傷口，一如交通事故中被撞傷的胳膊露出的折斷的白骨，讓人觸目驚心。更有甚者，有的笨槐樹冠被全部鋸掉，只剩下一截孤零零的樹榦在蕭瑟的秋風裡孑然站立。漆黑的夜色里，像一個個無頭鬼，讓人毛骨悚然。每次從樹下經過，我都不忍心去看那些傷痕，不經意間目光觸摸到這些傷口，我都感到後背發冷，心痛得好像皺縮在一起。有時，我不禁會有一瞬的錯愕，認為我前世可能是一株笨槐，否則，怎麼會沒來由地對它們的遭遇感同身受。

以後的日子裡，笨槐也會抽枝，散葉，開花，結果，但葉子的顏色暗淡，在枝頭無精打采地挑出寥若晨星的花朵，稀稀拉拉的果實零星地點綴著。那些整個樹冠被鋸掉的笨槐，儘管樹榦頂端抽出新的枝條，但幼條細小柔軟，弱不禁風。有時凄風勁吹，聲聲如人的嘆息。目睹此情此景，我的心境不禁蕭索黯然。也正如我家這幾年的遭遇，先是愛人重病住院，雪上加霜的是，愛人受人欺騙，致使生活陷入困境。在這樣終日惶惶不安的困境中，我不想抱怨愛人有眼無珠，不識小人真面目；也不想慨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我只想記住在危難之時，是誰伸出了援助之手，在寒冷的季節里溫暖了我們。在這樣暗淡的日子裡，我們夫妻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相互扶持，共渡難關。面對滅頂之災，我們也只有像笨槐一樣，默默療傷。

我篤信佛教，有時到附近的柏林禪寺做義工，也讀過禪寺兩任主持參禪講道的文章。現任主持明海法師，在他的《禪心三無》一文中說：面對過往，要無悔；面對當下，要無怨；面對未來，要無憂。這是有修為的得道高僧才有的境界，凡俗紅塵中的我慚愧達不到這樣的高度。但歷經磨難，也讓我對生活有了更多也更深的理解。正如自然界中有怡人的春秋，也有酷熱的炎夏和凜冽的寒冬；有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有暴雨傾盆、大雪紛飛的時候；人生當然一樣會有順利開心的日子，也有艱難困頓的歲月。也許艱難困苦正是上天的恩賜，人在陷入絕境的時候，才能激發出更大的潛能，我們的很多本領是被逼出來的。

人生坎坷、命途多舛者，自古至今不勝枚舉：王勃、杜甫、李商隱、蘇軾、李清照……文化大革命對於老一輩知識分子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無休止的批鬥，被剃陰陽頭，被下放幹校勞動……生活在這樣的人間地獄裡，老舍、傅雷等人為了維護人格的尊嚴，選擇了結束生命，他們死得悲壯。另外的一些人始終堅信：即使黑夜再漫長，也會迎來黎明的曙光。最終他們迎來了燦爛的春陽。楊絳先生在她的《幹校六記》中，記述了在黑白顛倒、尊嚴被碾軋的歲月里，所感受到的人情溫暖。記得她在文中說過「連烏雲都有一道金邊」，那麼，我在烏雲密布的日子裡，也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堅強。走在寒暖流交匯的人間，我可以抵禦身後襲來的凄風苦雨，也嚮往燦爛的朝霞、明媚的晨曦。

值得慶幸的是，今年又看到了滿樹繁花，連那些被鋸掉樹冠的笨槐，樹榦之上抽出的枝條，也挑出了潔白的花朵。站在樹下，仰頭望去，舊日的傷痕依然在目，但耀亮了我的眼眸的，是笨槐碩大潔白的花冠，我知道，繁花落去，會是滿樹成串成串的飽滿的累累碩果。我不禁眼含熱淚，雙手合十，默默祝禱，祈願我與愛人渡過劫難，也如笨槐般迎來滿樹繁花，累累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