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西遊十六：風水輪流轉

在從傲來國槍兵器回來把花果山打造到如「鐵桶金城」一般之後，總算得到了「長久之機」，可問題在於「長久」和「永久」並不是一個概念。「鐵桶」聽起來比「木刀」要結實一些，卻也並非真屬於「萬年牢」，這東西玩意生鏽了怎麼辦？錫焊補一補接著湊合？不好意思，神仙不是濟公，不可以這樣寒酸啦。所以悟空，面對著自己那取得「道學院長生不老專業」畢業證的最後一關，論文答辯——煉丹，你還不能懈怠。

可問題是這個丹到底應該如何煉才能讓自己以前所做的功課不會白費呢？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這最後一哆嗦，要是沒成功……要是沒成功《西遊記》就寫不下去了，所以他必須成功，國家和人民考驗你的時候到了，悟空，你要爭氣啊。

果然，悟空很爭氣，在花果山「鐵桶金城，長久之機」後不久，他就玩出了新的「幺蛾子」，原來他在一邊誇讚著自己那些「孩兒們」鼓搗著自己弄回來的真刀真槍操練得不錯的時候，一邊發出了由衷的嫉妒之聲：「你們都有好玩具了，就大王我這口刀實在是『榔槺』，不好用……」

什麼叫『榔槺』？其實就是笨重，轉變不靈的意思。可問題是哪怕咱們都沒看過《西遊記》原文，只看過《大鬧天宮》的動畫片都會知道，那猴子後來跑到龍宮，人家「奉鋼叉嫌小，獻畫戟嫌輕」，一個勁地要「重些，再重些」的寶貝，他現在又嫌棄這口刀「榔槺」？猴子有病吧？

猴子沒病，甚至連寫出這種矛盾情節的《西遊記》作者都沒病，因為刀這種東西有殺像，甭管它分量是輕是重，都為以追求「長生不死」為終極目標的道教所不取。所以悟空才在煉丹之前大聲感嘆：「刀不中用啊。」

「主憂臣辱」，大王開始發愁了，底下的猴子們總不好意就這樣看著，所以當初給悟空出過去傲來國找兵器的點子的那四個「猴頭軍師」又轉出來了：「找東海老龍王啊，他那兒什麼寶貝都有，大王您去了隨便挑。」

實事求是的說啊，悟空手底下的這四隻老猴，他們一心為大王排憂解難的態度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作為幕僚團，他們的任職能力是應該被砍頭的！這叫什麼鬼主意？老龍王家寶貝再多，那也是人家的，東海龍宮又不是你花果山水簾洞的私有銀行，缺什麼就去找人家……美其名曰叫「要」，人家上輩子欠你錢啊？

可是沒辦法，不但四隻老猴沒辦法，悟空沒辦法，就連《西遊記》的作者和我都沒辦法，猴子要想成丹，必須得去找老龍王「要」，因為這裡邊涉及到一個道教的基本思想：樸素辯證法。

關於這個樸素辯證法，咱們前邊其實已經提到過了，比如咱們就說過老子的那句名人名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這句話的基本意思就是說如果你倒霉了，不要擔心，從一種幸災樂禍的和諧態度出發，這很值得恭喜；相反，如果你中了彩票，那你可要小心，很容易被搶劫的說。

有的人可能會問，這叫什麼破名言？這不是分不清好賴嘛？別著急，你別著急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典故，聽說過吧：

話說在北方偏遠地區（塞上）有一位精通陰陽斡旋，此消彼長地術數理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經常泄露天機所以遭了天譴，反正有一回他家所養的馬匹搶包子似的集體組團出國，一窩蜂地跑到胡人那邊去了。大家可以設想一下這種情況，當咱們辛辛苦苦奮鬥三十年，好不容易積攢下了房子、車子，某天早上突然扒開倆眼一看，自己的車子背著自己的房子，而房子則懷揣著所有的傢具、電器、現金、存摺、工資卡……一起跑沒影了，自己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張還有著30萬房貸沒有還清的銀行欠賬條……這種「千年道行一朝喪，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悲慘感覺，用晴天霹靂都不足以形容，任憑你天天「神馬都是浮雲」也好，「淡定、淡定」也好，念上一千遍，只要真趕上這種事，也肯定會發出另一種感嘆：讓我死了吧！

可是馬的主人，那位傳說中的「賽翁」可不是咱們這樣沒起子的傢伙，人家「精通術數」啊，所以當他的鄰居紛紛跑來向他表示「深切同情」的時候，他卻只是笑了笑：「無所謂，無所謂啊，這沒準是一件好事呢。」

「……你經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腦殼壞掉了吧？」眾人一看自己的好心被人家當成驢肝肺，或者說人家根本就沒把這丟失全部生產生活資料的事放在心上，也只好在議論紛紛之中無奈地散去了。

問題是賽翁是什麼人？人家可是會算卦的，而且他的卦比「黃蛤蟆」還准，那是卦卦靈啊，所以這一次，他算對了，短短几個月之後，他無故走失的馬群就在國外旅遊了一圈又自己跑回來了，回來還不算，還拐回來一大堆胡人的好馬。

「知道嘛，這次賽翁可中獎了，打破了『不勞動者不得食』的物理學基本定律，平白揀到不少好馬呢……」懷揣著種種羨慕嫉妒恨的心情，賽翁的那些鄰居們又出現了：「老先生髮達啦，哈哈哈，恭喜恭喜，您可得請客啊。」

哼，賽翁用鼻孔掃過自己那些只能看到表面現象，卻缺乏透過現象看本質能力的鄰居們：「請客？沒準我就要倒霉啦，我還請客？」

又算準了，賽翁的那位讓人不省心的兒子趁大家不注意，騎上一匹從胡地跑回來的良馬，想拉風一下，結果不知是因為他自己的騎術不精，還是因為胡馬性烈，反正那兄弟掉下來把腿摔瘸了。

這個悲劇比馬丟了還要慘——在怎麼說錢財乃身外之物，可是骨頭堅決是長在「身內」的。眾人聽說了這麼八卦的消息，又興奮了，於是鄰居們再此跑來對賽翁一家的不幸遭遇表示哀悼與慰問，可他們從賽翁哪裡聽到的竟然還是那套嗑：「沒準事件好事呢。」

真的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啊，因為過了不久，胡人突然開始大舉入侵，邊塞地區的青壯年男子紛紛應徵入伍，許多人死在了戰場上，而賽翁的兒子因為上次的交通事故，早就領到了「殘疾證」，所以逃過了這次兵役，也由此保全了性命。

大家看看，這個「塞翁失馬」的故事簡直就是對老子那句關於「禍福」之間相互轉變的最好註腳。當然，在這裡咱們還是要明確一個概念，壞事就是壞事，無論如何「馬丟了」或者「摔瘸腿」這樣的事情都是不值得歡呼雀躍的，所謂的轉化也僅僅是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它可能會成為以後事情的某些參考因素。但是因為以後的事沒人知道，所以這個參考因素對於日後將要發生的事情的影響也無從判斷。所以我們對於道家思想之中的這種因為「風水輪流轉」所推導出的「禍福難測」的思維方式應該從更深的層次去理解：

這種深層次的理解在於，命運就是經歷，無論好壞，咱們都必須去承受。同時，無論是突然「大喜」，還是突然「大憂」其實都不是好事情，反正無論是「大起」還是「大落」，都可能會讓我們的心境和生活產生重大的，不可預測的波動，這都不好。這無關與發生的「事」是特別好，還是特別壞，重點在於我們大多數普通人都很難在面對重大變故的時候保持住自己的那顆平常心：

就算美國人民今天突然集體腦子秀逗，給咱們發來一封公文，盛情邀請咱們入主白宮，成為美利堅合眾國總統，誰認為自己打明兒起就可以真正左在總統寶座上頤指氣使了嘛？沒經過那樣的歷練，三天都干不下來，咱們就會被趕下台，犧牲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之中，那時候想做個平民而不可得，你說這種「好運氣」是好事還是壞事？

所以《莊子》才在自己那篇以詭譎變幻的想像而著稱的散文名篇《逍遙遊》之中告誡大家：大到鯤鵬，小到蜉蝣，甚至如列子一般可以「御風而行」的高人，都沒有什麼了不起，真正的了不起在於「無所恃」，也就是「不需要去依靠些什麼」——什麼好運、霉運，我只要做好我自己。

這種被儒家成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堅強內心，或者說叫「只問本心」的處世態度，才是我們唯一的依仗，至於其他的風雲變幻，本著樸素辯證法的基本思維方式，真的都是「浮雲」。

好吧，浮雲不浮雲不用去管他，咱們接著說這個「樸素辯證法」，「日中而仄，月滿則虧，日升月落，陽漲陰消」，這在道家看來是萬物不移之理，所以事務總是相互變化的，而且總往相反方向變——「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嘛。這種充滿了樸素辯證的思維方式自打道教產生之前就早已經深深地侵入了道家思想的血脈基因，而伴隨著以「道家思想」為基本思維方式的道教勃興，它當然也不可避免地被吸納進了各種道教文化元素和文化符號之中。比如咱們前邊提到的那「坎」、「離」二卦，「坎」為水、為月、為陰，當中卻有一陽爻，這叫陰中有真陽；而「離」為火為、為日、為陽，當中卻有一陰爻，這叫陽中有真陰。

至於悟空，他所代表的是心猿，本著「心肺」一家的大原則，他自己所能搞定的問題是將申猴所匹配的本氣「庚金（陽金）」在「固本」以後極大豐富起來，然後再通過「肺以絕心之火」的方式搞一下（具體的搞法以後我會講到），就會從屬陽的「庚金」變成屬陰的「辛金」，這個「陰金」就是那個所謂的「真陰」，或者叫「真汞」。

但是我們要明白，光有個「真汞」，或者真陰是不能「成丹」的，「純陰無陽者，鬼也」，這就麻煩了，所以對於悟空來說，他要想成丹還得去找到一份屬於他自己的「真鉛」，也就是「真陽」。

可是這個「真陽（真鉛）」到底在哪裡呢？樸素辯證法，既然悟空本來是「心肺一家「的「鉛」，卻可以提出「真汞」，那麼他所需要尋找的那個「真鉛」自然就應該從「肝腎一家」的「汞」當中去尋找。

這個時候咱們再來看看那個所謂的「東海龍王」：

所謂東海就是水，就是坎，就是腎，而東海龍王敖廣在中國的各種神話傳說之中，都是以「青龍」的形象出現的，「東方青龍甲乙木」嘛。這又正好匹配上了那個五色配青，五行配木的「肝」。所以東海龍王那裡，正是「肝腎」一家的代表，所以《西遊記》之中悟空才敢自稱是「老龍王的緊鄰」。於是……於是猴子就去了，必須去，不去一輩子也成不得丹，做不得神仙，可他這一去，就引出了整部《西遊記》之中出鏡率最高，也最有威懾力的寶貝兵器——金箍棒。

且看下篇：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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