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最後的大字行楷，竟暗罵嚴嵩

公元1559年，也就是明嘉靖三十八年，文徵明90虛歲了。老先生剛得玄孫，文家五代同堂，其樂融融。

這年的農曆二月初，小朋友張鳳翼（字伯起）要出遠門，前來與老先生辭行。按慣例，文徵明要寫一幅字送他。

精神矍鑠的老頭兒鋪開一捲紙，提起筆便是大字行楷——

晚年的文徵明極愛黃庭堅的長槍大戟，由著性子寫開來，終歸寫成了自己的模樣。

這幅作品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官方名稱叫《題宋高宗賜岳飛手敕書後》，看似題跋，其實是文徵明自作的一首《滿江紅》：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慨當初，倚飛何重，後來何酷！豈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辜，堪恨又堪悲，風波獄。 豈不念，封疆蹙！豈不念，徽欽辱！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朋友外出，文徵明為何寫《滿江紅》相贈？原來，這其中是有故事的。

這首詞是文徵明16年前舊作，純屬見到宋高宗敕岳飛手書真跡後的有感而發。而16年後，遠去的南宋抗金往事，竟如幽靈一般來到了大明朝。只不過，皇帝變成了嘉靖，奸臣變成了嚴嵩；而此時在北方抗擊外敵騷擾的人，叫王忬。

王忬這個名字有點陌生，但提起他的兒子王世貞，恐怕讀過兩天書的人都知道。太倉王家，那是有名的詩書家族。

王忬和當年的岳飛一樣，極受皇帝寵信。但是他和他的兒子王世貞，嚴重得罪了權臣嚴嵩和他的兒子嚴世蕃。

據說有兩件事，讓嚴家恨王忬恨到了牙根痒痒。其一，王世貞居然為嚴嵩搞死的楊繼盛辦理喪事；其二，嚴世蕃向王忬索要其家藏的《清明上河圖》，結果只得到了摹本。

北方的邊患，讓浙江巡撫王忬一路向北，一路高升，直做到了右都御史，這是督察院的最高職，正二品。然而這個受寵的官員卻屢遭嚴嵩父子的彈劾，加之韃靼的不斷騷擾，日子過得並不舒服。

文徵明寫這幅字的時候，王忬正受著這樣的煎熬，而作為世交，老邁的文徵明也為好友的命運焦慮。在這首《滿江紅》里，文徵明用「區區一檜」來暗罵嚴嵩，他想的是：老賊，你不會像秦檜那樣恰好得意吧？

這幅作品，用一句書評里的俗話來形容，可謂「神完氣足」。然而，這卻是文徵明可考證的最後一幅大字行楷作品了。十幾天後，文先生還受人所託，寫了一篇墓誌，隨後擲筆而逝，結束了一代大家90年的翰墨傳奇。

然而他這幅字的寄託並未給王忬帶來好運。第二年，韃靼首領俺答進犯，北方多地告急，嚴嵩父子終於找到了弄死對手的理由。王忬被冤殺了。

又過了兩年，嚴嵩父子失寵，嚴世蕃被殺，嚴嵩被罰沒家產，削官回鄉，很快在窮困中死去。

查抄嚴家家產時，被派去清點嚴家所藏字畫的，是文徵明的次子文嘉。這次清點長達數月，在那裡，文嘉不僅看到了摹本《清明上河圖》，還看到了蘇東坡的楷書《赤壁賦》——這本是他文家的家藏。

講完這個故事，再看文徵明最後的大行楷，心中別是一番滋味。

世間一切功名利祿，終將成為夢幻泡影。唯有先賢的真跡，歷經藏家變換，閱盡人間滄桑，在朗朗乾坤之下，依舊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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