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秩序的裂變與歐洲的困境

地中海秩序的裂變與歐洲的困境

孫興傑

當德國為漢堡的G20峰會而忙碌的時候，義大利、奧地利等歐洲國家卻在為不斷湧來的難民而撓頭，歐盟的官員不斷出來呼籲歐洲要保持團結，希望能夠為義大利分擔一些難民的壓力，很不幸，義大利的難處並沒有被歐盟成員國所理解和接受。地中海，已經成為難民的死亡之海，今年上半年已經有超過2000名難民葬身大海。如果不採取措施，地中海的難民危機將成為一場人道主義災難，其影響遠遠要超過2015年在土耳其海灘上小難民艾倫的照片。地中海曾經是歐洲文明的中心，現在卻成為歐洲面臨的巨大挑戰，在歐洲未來的秩序中，地中海要比大西洋更加難以逾越，歐洲，也將不可避免地島嶼化。從大航海時代以來，歐洲還從沒有面臨著這樣的歷史性巨變，如果放眼於一千年的歷史，歐洲可能正在回歸它本來的樣貌，作為歐亞大陸西端的一個島嶼。經過近代四五百年的迸發，歐洲的能量似乎釋放殆盡。對歐洲來說，歷史性的回歸意味著需要重建地中海秩序，否則，歐洲可能會陷入越來越嚴重的身份危機。

地中海，曾經是羅馬帝國的內湖，也是羅馬文明的心臟地帶，那個時候的北非地區、敘利亞地區都是羅馬帝國的一部分，跟今天的地緣風貌迥然有別。從羅馬帝國崩潰之後，地中海秩序處於巨大的裂變之中，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中，沒有哪個帝國能夠重複羅馬帝國的輝煌。地中海分為東西兩部分，西班牙帝國和奧斯曼帝國都在很長時間裡扮演著主導地位。18世紀的北非海盜還曾經讓美國感到恐懼；到了19世紀之後，奧斯曼帝國對東地中海的控制鬆弛，拿破崙戰爭之後的法國對維也納體系非常不滿，但是在歐洲大陸又找不到擴張的空間，於是目光轉向了地中海對岸的北非；1830年，法國佔領了阿爾及利亞首都阿爾及爾；19世紀後期，各個歐洲強國把北非瓜分殆盡。地中海重新以另外一種形式被整合到了歐洲體系之中。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歐洲和地中海再次分手，歐洲的海外殖民帝國解體，更重要的是歐洲也被「冷戰」格局所撕裂。當法國從阿爾及利亞撤出之後，歐洲與北非的聯繫也越來越稀薄，當然，北非很多移民在二戰之後進入歐洲，補充了因戰爭而稀缺的勞動力。在冷戰期間，歐洲的安全依賴於大西洋共同體，同時，地中海也被納入大西洋共同體秩序之中。其實從近代以來， 地中海在歐洲秩序中是不斷被邊緣化的，在殖民時期，歐洲將海洋文明「全球化」了，尤其是英國，處于海外殖民體系與歐洲國際體系之間。18世紀，英國奪取了直布羅陀海峽和馬爾他島，地中海也在英國的掌控之下。地中海秩序的衰落，對歐洲的影響沒有很快表現出來，直到冷戰結束之後，歐洲面臨一個艱難的現實——大西洋共同體並不能也不會覆蓋地中海，地中海秩序越來越變成了歐洲的難題。

法國薩科齊當政時期曾經想整合地中海秩序，建立地中海聯盟，但問題在於，歐盟成員國，尤其是英國、德國對這個事情並不感興趣。從根本來說，冷戰以來的歐洲秩序一直嵌套在北約為代表的大西洋共同體秩序與歐洲一體化的擴張秩序之中，地中海並不是歐盟所關注的對象。被忽略的地中海，在2010年之後一下子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先是英國、法國領銜對利比亞進行打擊，最終利比亞政權被推翻，北非陷入了持續的震蕩期。2015年難民危機爆發，地中海成為難民進入歐洲的通道，歐盟與土耳其就難民問題達成協議之後，從巴爾幹半島進入歐洲的通道基本被終止了。從義大利進入歐盟的路線被激活，今年上半年來，有84000多名難民登陸義大利，尤其是在夏天，更是難民潮的高峰期。義大利已經難以忍受難民潮的衝擊了，面對難民，義大利也處於兩難之中，如果阻止難民入境，則可能會導致嚴重的人道主義災難；如果敞開大門，很可能會激發義大利國內的民粹主義，在未來的大選中失去選票。鄰國奧地利已經派遣軍隊到奧意邊境，阻止難民進入奧地利。

不能不說，難民危機已經成為歐盟面臨的尖銳挑戰，歐盟希望成員國能夠解決37000多名難民的安置問題，所有成員國能夠團結起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但是應者寥寥。歐盟希望英國在脫歐談判完成之前還是要承擔難民的分配問題，英吉利海峽因為難民問題會越來越「寬」。難民已經成為歐盟的安全問題，東歐反難民、反移民的態度非常堅決，過去兩年，上百萬難民湧入，一是讓歐洲國家心有餘悸，到目前為止，難民潮還看不到回落的跡象；二是如此之多的難民進入歐洲，如何安置；三是歐洲不斷升級的恐怖主義襲擊，讓歐洲也是草木皆兵——恐怖主義本土化也證明了過去幾十年來的多元主義移民政策並沒有取得成功。

難民圍城，也是當下歐洲面臨的歷史性難題。曾幾何時，歐洲一直對外擴張，將世界「歐洲化」，而現在歐洲面臨反向擴張，地中海已經變成了歐洲的前沿，從英吉利海峽到地中海，再到黑海，歐洲越來越島嶼化了。而地中海對岸帶來的挑戰將是經久性的，從地緣來說，歐洲難以「拋棄」地中海，或者說歐洲的文明本來就是地中海生髮而來的，歐洲近代以來走得太快、太遠了，以至於忘記起點了。當歐洲國家從北非撤出來之後，這一地區並沒有建立起穩定的政治秩序，經過三四十年軍人或者威權政治之後，經濟發展沒有起色，一場風暴之後，脆弱的國家治理結構坍塌。「窄窄」的地中海根本不能將這場政治秩序巨變的衝擊波擋在歐洲大門之外。地中海兩岸的發展差距愈大，地中海就會愈加裂變，歐洲也就愈沒有安全感。今天的難民潮，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歷史對歐洲的報復，鴕鳥心態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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