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仁波齊：行走只是向自己內心靠近的路途

《岡仁波齊》，一部沒有明星的純「藝術」電影，在和《變形金剛5》同期上映的「死亡檔期」里，18天已拿下7700多萬票房，目前仍在上映中。

在今年的國產片，乃至國產文藝片的歷史上，都堪稱「神跡」般的黑馬。

關於誰在看《岡仁波齊》？已經有媒體做了詳細分析（鏈上記者的稿子）。叔只是想借朋友老彭的觀感，說說對這部藏語電影遲到的喜歡。

《岡仁波齊》上映之後，我發現我的朋友圈分裂成了兩大陣營：有一堆朋友在猛刷《岡仁波齊》是多麼多麼好，核心辭彙是「信仰、救贖、洗滌靈魂、浮躁社會裡凈化心靈的一道清流」；還有一堆朋友在吐槽《岡仁波齊》是多麼多麼不好，核心辭彙是「愚昧、盲目、宣揚迷信、工業文明中急需改造的落后角落」。

我發現這個現象後沉思了幾秒，覺得這可能跟我比較獨特的社交圈子有關。我這些年在媒體平台工作，該行業中儲量豐富的文藝青年以及部分附庸文藝的青年構成了前一個陣營；但是我其實是學理出身，同學們現在已經紛紛成了程序猿、土木狗、機械獅，大學期間又因為愛好關係認識了一批軍事愛好者，於是這些人就構成了後一個陣營的主力。

當然，也有不站隊者，於是有了下面這段對話：

「《岡仁波齊》看了嗎？」

「看了。」

「感覺咋樣？」

「還行啊，很樸實。「

「嗯，比較還原的展示了當地人的生活。」

「對。好像很多觀眾想多了。」

其實《岡仁波齊》就是這麼簡單。在隔絕了各種意義、摒棄了各樣光環之後，藏地雪山上的迢迢朝聖路，在樸實的鏡頭中只是一場鮮活而簡單的行走故事。來自不同家庭不同身份、有著各自不同「目的」的藏民們，組合成一個「臨時旅行團」，向著心中的神山「岡仁波齊」進發。一路上的生、老、病、死，都沒有阻擋或改變他們行走的腳步。原始的簡單純粹，鮮活的生存細節，讓這部原本想像中的「大悶片」，意外煥發出直擊心房的勾人魄力。

為了這樣一部明明可以牢牢傍上「信仰、救贖、靈魂」等等一系列文藝界至尊長青VIP話題進行打造和炒作、卻選擇了中立與沉默的影片，我想為它說幾句。

有人說在影片里得到了「信仰」「救贖」以及「靈魂的洗滌」。金庸曾經說過，人生之苦在於「求不得」，這些渴望而不得的東西，往往在人心中折射成像投映在外物上。看到「信仰」者，也許在生活壓力下急需精神上的支撐；看到「救贖」者，也許掙扎在曾經的歉疚中不能自拔；感到「洗滌靈魂」者，也許在嘈雜的城市和人群里睏乏已久不得清凈。而岡仁波齊就像是一個本身純白透明的稜鏡，卻能讓各類人等看到自己希求的那束色彩。

有人說在影片里看到了「蒙昧」「迷信「以及」落後和苦難「。的確，朝聖者們的「守舊「與滾滾車流間的對比令人動容。不過我們也看到，手機、公路、汽車，朝聖者們其實完全不缺少現代化的生活手段，但他們依然選擇了用一種古舊的方式踐行一場古老的朝拜。面對這樣的堅持，詰問與先入為主的評判也許可以少一些，而退一步的寬容與尊重不妨多一些。

有一種批評，認為本片只停留在單純的展示，「既不具備思辨高度也缺乏個人情感深度」。個人覺得，對於藏地、朝聖這樣對於多數內地觀眾既耳熟能詳又缺乏具體認知的事物，任何一種帶有鮮明主觀角度的評斷都有可能導致一場料想之外的誤讀或加深某種由來已久的成見。客觀的態度與剋制的展示，既需要技巧，也需要勇氣，導演張楊這種若即若離的中立態度，讓生活與影像之間保有了一段尊重的距離。

還有一種指責，認為本片消費了藏民和他們的生活甚至是信仰，以滿足觀眾廉價的獵奇心理。殊不知，為觀眾提供一個切入另一種生活甚至另一個世界的視角，正是電影的意義之一。況且以本片在態度上的內斂與展示上的剋制，恐怕很難冠以「滿足獵奇心」的帽子。

還有人質疑，《岡仁波齊》是一部「偽紀錄片」，並有以此為噱頭為真實性做「偽證」的嫌疑。首先據我了解，主創一再聲明過本片並非紀錄片。況且，紀錄片就是完整的真實嗎？選擇陳述什麼，已經是一種對事實的加工了，用文藝的話來說，鏡頭已經決定了你觀察的角度；用量子力學的話來說，在觀察的一剎那，概率雲就已經坍縮。而在電影的題材範疇內，張楊既兼顧了故事的完整與流暢，也儘力還原了故事和主人公們的原本面貌，可說是殊為不易。

正如魯迅說紅樓，一部《岡仁波齊》，有人看到虔誠，有人看到盲信，有人看到淳樸，有人看到苦難，還有人看到古舊的信仰在工業文明面前的虛弱與悲哀，就著《岡仁波齊》這盛滿濁酒的酒杯，各人各澆自家的塊壘。在這樣的語境下，《岡仁波齊》如同卡爾維諾筆下被無數人按照自己夢境改造的佐貝伊德，反而失卻了本來的模樣。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順天而為，不覺得可憐，也不需要悲憫。

行走只是向自己內心靠近的路途，不如放下太多想灌輸給《岡仁波齊》和這個世界的觀點與想法，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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