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首席大丫鬟的心氣兒

文史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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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護

梁靜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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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楊橋

【作者簡介】白楊橋，濟南市作協會員，閱讀悅讀簽約作家。著有散文集《開在指尖的花兒》《最美的年華遇到你》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一部《紅樓夢》，看盡天下人性，賺盡痴男怨女的眼淚。那裡面形形色色的人物，各有各的精彩也各有各的無奈。單就那些個水一樣的女子，無論出身高低，才幹如何，其內心深處都有自己的追求和驕傲。

若論「心高氣傲」，在那些冰清玉潔，冰雪聰明的女子裡面，最拔尖的，不是「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的寶釵，也不是「質本潔來還潔去」的黛玉；不是「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也不是「風流靈巧招人怨」的晴雯；不是「"機關算盡太聰明」的王熙鳳，更不是「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妙玉；她，有平兒的聰明善良，有襲人的忠心護主，不但有姿容有才幹，關鍵是遇事有主見，剛烈有脾氣。

她叫鴛鴦，金鴛鴦。

鴛鴦在《紅樓夢》一書中，是賈府老祖宗賈母的「首席大丫鬟」，是賈府數以百計的丫鬟當中地位最高的。因是家生女兒，又是相當有才能、有見識的聰慧之人，因此備受老太太的信任，賈母平日倚之若左右手，月銀一兩。雖賈母手下像她月銀一兩這樣的丫鬟有八個，而鴛鴦位居第一。月銀一兩猛說起來不多，要知道王夫人月銀才二十兩，而探春她媽趙姨娘，月銀不過二兩一弔。

細讀紅樓，發現鴛鴦完全當得起這份信任和榮耀。

（1）鴛鴦俊俏

「長得蜂腰削肩，鴨蛋臉，烏油頭髮，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

（2）鴛鴦聰慧

《紅樓夢》一書沒有具體寫其聰明程度，但我們可以窺斑知豹。比如書中寫賈母玩牌，鴛鴦坐在旁邊出主意；賈母擺宴，鴛鴦入座充當令官。行酒令，賭錢，沒有鴛鴦在旁邊也不行。因為「賈母所行之令必得鴛鴦提著」。想賈母出身顯赫，一生富貴，是見過大場面的，能入得她的法眼，也定不是一般的人了。

（3）鴛鴦忠心

71回里，賈母因擔心前來給她拜壽的寒素小姐喜鸞和四姐遭人輕視，故而打發婆子去傳話，鴛鴦扔下一句："我說去罷。他們那裡聽他的話。"未等賈母點頭，便一徑往園子里來。顯然她對賈母所說的"咱們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是深以為然的。賈母看她的舉動也是正中下懷的。

李紈說：「老太太屋裡，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從太太起，哪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從王夫人開始，就沒一個人敢。偏老太太只聽她一個人的話，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別人不記得，她都記得。要不是她經管著，不知叫人誆騙了多少去呢！」

賈母對邢夫人說：「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些，我的事情他還想著一點子，該要去的，他就要了來，該添什麼，他就度空兒告訴他們添了。」

「我這屋裡有的沒的，剩了他一個，年紀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氣性格兒他還知道些，二則他還投主子們的緣法，也並不指著我和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銀子去。」

（4）鴛鴦善良

鴛鴦心地善良，辦事公正，所以深受賈府上下人等的敬愛。正如李紈所說：「老太太屋裡，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那孩子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說好話，還倒不依勢欺人的。」

對丫頭，她默默守護：迎春的丫頭司棋和表弟潘又安幽會，被她無意中撞見，司棋十分羞愧、驚恐，在當時這種封建禮教非常嚴酷的社會，賈府這樣的大貴族家庭，丫鬟跟僕人如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是嚴重違反禮教的，是所謂敗壞賈府名聲的。像丫頭、僕人、小廝這種身份就是被打死，官府都是不究的。即使襲人這樣買來的，買的時候都是立了生死文書的。所以司棋當時跪下來求鴛鴦："姐姐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要不然就活不成了。"鴛鴦不去告發、邀賞，反而勸慰司棋安心養病，別因此糟蹋了身體。知道司琪為此急病了後，還趕緊跑來向司琪發誓，了卻了她的心病。

對小主人，她設身處地著想：第71回里，鴛鴦這樣說過："罷喲，還提鳳丫頭虎丫頭呢，她也可憐見兒的。雖然這幾年沒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個錯縫兒，暗裡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總而言之，為人是難作的：若太老實了沒有個機變，公婆又嫌太老實了，家裡人也不怕，若有些機變，未免又治一經損一經。如今咱們家裡更好，新出來的這些底下奴字型大小的奶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都不知要怎麼樣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裡咬舌根，就是挑三窩四的......幾句話，把鳳姐這個頭上有三層公婆，中間有無數姊妹妯娌，底下有大群管家奴僕的賈府當家人當家做人的難處，剖析的滴水不漏。

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為了讓賈母高興，鴛鴦讓劉姥姥扮演一個喜劇角色，她事先把劉姥姥叫出來，先跟她說好了，咱們目的是為了讓老太太高興。事後，她主動向劉姥姥賠不是。劉姥姥走的時候，她送衣服吃食，甚至還跟她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這都表現出鴛鴦的心地善良，純潔。

因為這個緣故，她在賈府的丫頭中有很高的地位。她還要經常代表賈母去執行某些使命，但她自重自愛，從不以此自傲，仗勢欺人，因此深得上下各色人等的好感和尊重。鴛鴦到王熙鳳屋裡去的時候，鳳姐和賈璉都趕緊站起來，要讓座，鳳姐要叫她「鴛鴦姐姐」。

在鴛鴦身上，最精彩的還是第46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老色鬼賈赦看上了鴛鴦，要納她為妾，讓老婆出面去討。於是邢夫人、鴛鴦的哥嫂輪番上陣來勸說、威逼。軟的硬的多管齊下。但鴛鴦堅決不從，對她嫂子說："難怪成日間羨慕人家的丫頭做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裡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的舅爺;我要是不得臉，敗了時，你們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

在古代，妾室表面上被尊為半個主子，但事實上她們的地位非常低下。在正室面前形同奴婢，沒有絲毫的地位可言，從物質到精神，都會受到歧視和排擠，不僅要侍候正室及其它的主子們，而且還可以被隨意送人和買賣。秋桐就是賈赦玩夠了賞給兒子賈璉的，尤二姐被逼吞金自殺，趙姨娘好歹兩個孩子，結果也是女兒不認她，兒子賈環甚至還穿過已經破損的鞋子，老太太和王夫人等人更不待見。就連對賈寶玉、王熙鳳使壞時，給馬道婆的銀子都是東拼西湊的。正如趙姨娘所說，這院子里，沒有一個人是看得起她的，有好的東西也不會往這送。也正是因為妾生，所以賈環是沒有繼承權的，而探春也因庶出的關係難以找到門戶相當的人家。

聰慧如鴛鴦，又自小被賈母調教，怎麼能看不出妾的凄苦和卑微？又怎麼會讓自己落到這樣一個地步！況且賈赦的為人，貪財好色、愚蠢凶頑、蒼老淺薄，都是做爺爺的人了，鬍子花白，兒子孫子一大幫，還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裡，官也不好好做，連他的生身老娘都看不下去。所以，鴛鴦態度堅決："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賈赦不死心，又讓鴛鴦的哥哥去勸，威脅道：「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來，此後誰還敢收她，此是一件。第二件，他想著老太太疼她，將來自然往外聘了作正頭夫妻去，叫他細想，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以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他！」

多麼狠毒霸道，這老色鬼把鴛鴦的生路都給堵死了。

作為一個女孩子，誰不想清清白白過自己的日子。有自己的愛情，自己的人格和尊嚴，可是求而不得，前有虎後有狼的處境下也只能奮力一搏：這鴛鴦一進來時，便袖內帶了一把剪子，一面說著，一面回手打開頭髮就鉸......

哪一個女子不想當淑女啊？歷史再一次證明：社會不給你那個條件時，再溫柔的女子也被逼成仙人掌。

被逼成仙人掌的鴛鴦，用自己的凜然正氣，回答了無恥色魔的脅迫，表現出平民女兒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情操。無疑，她是紅樓夢中最清醒最悲情最心高氣傲的一個。她比黛玉還高傲，比晴雯還要剛烈，她對自己的命運有清醒的認識。賈母一死，她也就自殺了。她最終雖無法擺脫奴隸的枷鎖，但她以死保持了一個女子的清白和自尊。

三宣牙牌令，宣出風華;誓絕鴛鴦偶，誓證剛烈;無意遇鴛鴦，彰顯善德。殉主登太虛，殉出悲情。所有的點點滴滴，都印證著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高潔。她像一樹寒梅，用一份自愛與真我直面一切浮華與蕭索。

也許，鴛鴦想著老太太疼他，將來自然往外聘作正頭夫妻去；

也許，賈赦的真實目的就是想通過鴛鴦，算計老太太的錢財；

也許，賈母自私，用鴛鴦做擋箭牌，只管自己用著順手；

但無論如何，這個有才華、針織女紅好，且能幫賈母守財、理財的丫頭最終懸樑自盡了，她用生命來堅持了自己的清白和不屈，這個「極有心胸識見的丫頭」，這個有主見的剛烈女子，形同落花，「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現在想來，哪裡是心高氣傲。不過是一個正常人的合理訴求罷了。但在那種社會現狀下，正常的就是不正常，不正常的才正常。

鴛鴦，水鳥名。有人講：用此等禽鳥做名者，恐情深不壽。曹公因之成功的造就了一個名鴛鴦實不得鴛鴦的至情女子，刻畫了一個最奴才又最不像奴才的人物造型。她有男子的英武豪爽，也有女子的柔情細膩，她男子一般堅強，堅強到足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她更有女子獨有的細膩，天生成一份古道熱腸。

鴛鴦，一個完美的代名詞，一個近乎完美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