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學者喜歡逛廠甸的廟會，原因是大批舊書廉價傾銷

考量新文化人關於琉璃廠的論述，作家們似乎有著明顯的好惡，但是大都將琉璃廠作為北京文化的一個組成符碼加以評騭，在心理上與這個地方有著相當的距離；與琉璃廠書肆關係最密切的現代學者，反而很少正面評價琉璃廠，琉璃廠對於他們而言，就像空氣和水一樣，是一種自然的存在。

現代學者喜歡逛廠甸的廟會，除了新春放假有暇外，書價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廠甸廟會與平時的琉璃廠書肆不同，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稱：「廠甸在正陽門外二里許，古曰海王村，即今工部之琉璃廠也。街長二里許，廛肆林立，南北皆同。所售之物，以古玩、字畫、紙張、書帖為正宗，乃文人鑒賞之所也。惟至正月，自初一日起，列市半月。兒童玩好在廠甸。紅貨在火神廟。」潘學陛《帝京歲時紀勝》記廠甸廟會盛況：「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貨雲集，燈屏琉璃，萬盞棚懸，玉軸牙籤，千門聯絡，圖書充棟，寶玩填街。更有秦樓楚館編笙歌，寶馬香車游仕女。」這段時期，不僅是琉璃廠的書肆，全城的書店都會來這裡擺書攤，廉價傾銷大批舊書，所以自然成為文人學者的樂土。朱自清有詩詠廠甸：「故都存夏正，廠市有常期。寶藏火神廟，書城土地祠。縱觀聊駐足，展玩已移時。回首明燈上，紛紛車馬馳。」張恨水認為逛廠甸「差為有意識」的只有兩種人，「一屬於過年得錢之小兒，可來此盡擇其所欲之玩物以去。一屬於好搜羅斷簡殘篇之文人，可趁此群書陳列之時，得從容掘發不易得之秘本。」學者文人去廠甸，都是目的性明確，只看「南新華街自和平門至琉璃廠中間一段」，「若是火神廟，那簡直是十里洋場，自然更不敢去一問津了。」

書攤購書的樂趣，在於「淘」，就得不惜腳力和時間。周作人在《廠甸》里稱：「廠甸的路還是有那麼遠，但是在半個月中我去了四次，這與玄同半農諸公比較不免是小巫之尤」，錢玄同、劉半農屬於朱自清所謂「天天巡禮去」的一流。很多學者筆下都提到在廠甸書攤的收穫，如魯迅1923年正月初六以1角錢購得《明僮合錄》；周作人以3角錢購得《擬禽言》，「看了中意，便即蓋上圖章，算是自己的東西了」；朱自清3角錢買得《倫敦竹枝詞》，由此投稿論語，得5元稿費，笑說是「僅有的一次買書賺了錢」；1926年劉半農在地攤上購得《何典》，興奮不已，很快將其整理出版；吳晗《碧血錄》後跋云：「在廠甸巡禮，凡帙巨者，雖翻閱不忍釋，顧終不敢一置問，偶于海王村側一小攤得此書，價才三角，大喜，持歸。」前人詩句「冷攤負手對殘書」，最是得淘書之三昧。

不過，廠甸的書也不盡便宜。書販利用購書者圖便宜的心理，往往反而加價出售。廠甸正月竹枝詞有云：「火神廟接呂祖祠，購買新書歸去遲。價比坊中平日貴，兩人笑向說便宜。」所以魯迅日記中往往記載「盤桓於火神廟及土地祠書攤間，價貴無一可買」、「往琉璃廠及火神廟，書籍價昂甚不可買，循覽而出」，但往往「別看書肆」，反而可以買到一些書。

琉璃廠在長達兩百年的時間內，滋養著北京的學術。考量新文化人關於琉璃廠的論述，作家們似乎有著明顯的好惡，但是大都將琉璃廠作為北京文化的一個組成符碼加以評騭，在心理上與這個地方有著相當的距離；與琉璃廠書肆關係最密切的現代學者，反而很少正面評價琉璃廠，琉璃廠對於他們而言，就像空氣和水一樣，是一種自然的存在。說北京是最適合做學問的地方，大概與這種空氣和水一樣的氛圍不無關係吧。

故都風華，於今久不得見。琉璃廠本身被當作文化符碼大書特書之時，恐怕就意味著它早已遠離了我們的日常生活。這種頹勢，並非始於今日。偶然看到姚華《弗堂類稿》的一段詩題，感喟尤深：

過火神廟，求故書一無所見，惟胡人購珍寶者四塞，僅乃於廟隅得畫攤，買金曉珠雙鳳軸子歸，及出門，則高榜曰「文化商場」，於是舊京數百年之流風蕩然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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