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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西蘭嬉皮士烏托邦:一場失敗了的土地公有化社會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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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羅曼德森林裡的某個偏遠社區里,一場烏托邦之夢逐漸變質。

今年已79歲的他已近耄耋,穿著尼龍搭扣的涼鞋,悄然穿過木條地板。

很難弄清這棟房子已廢棄了多久。客廳雖整潔,但空空蕩蕩的。咖啡桌上的蠟燭燃燒過半,牆角一台無聲電視,還有幾箱書:安東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寫的《廚房機密檔案》(Kitchen Confidential),Yates 園藝公司出的花園指南。廚房裡,一隻花瓶里的花倒向一邊,乾枯地垂喪著腦袋。所有的家什和物件上,都蒙著一層薄塵。

亞瑟(Arthur)趿拉著走來走去,翻那些箱子。他正自言自語,就像不記得還有別人在這裡一樣。他撿起一本破損的食譜。

「有時候還是能派上用場的,這些舊的食譜。」 他喃喃自語道,隨後把它夾在胳膊下,穿過了房間。

樓梯上有一堆從房頂掉下來的垃圾,老鼠已經在裡面築了巢。

「你看看,」 他走過來說,「只要房子一空,老鼠就搬進來了。」

樓上的房間里,兩個兒童木床架挨在一起,地板上散落著大麻葉。「你看看這是什麼?」 他笑了笑,聲音嘶啞。「有人在這裡晾大麻葉。」 他掃了一把干葉子,湊到鼻子下聞了聞。「他們自己抽,但也靠這個賺錢。所以他們不想有人搬進來。害怕行跡敗露。」

從陽台上可以看到山谷,茂密的麥盧卡森林,或黝黑的樹榦和成片的墨綠。澆灌的大雨是熱帶氣旋唐娜的尾巴。厚密的雲層圍繞著山谷,山坡連綿,山脊綽影。

亞瑟望向樹之外的地方。前額正中央巨大的眼睛紋身被抬頭紋擠壓得變了形。他指著山谷說,你看到的一切,到山脊前的一切,都是馬哈納(Mahana)。

「我們不再是一個公社了。」 亞瑟說。

「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像是郊區一樣。不再有公社了。沒人做事。真是可惜。早就時過境遷了,我明白的。但我希望遲早我們能改變這一切。」

「那還未發生,但你也說不準。」

1978年的 Nambassa 節期間,馬哈納成立了。Nambassa 節是在科羅曼德半島舉行的規模最為盛大的嬉皮節日之一。為期三天的時間裡,數千人聚集在山谷共同慶祝,為了自由、愛與和平還有音樂。其實在這時,全球範圍內廣泛的嬉皮運動已經走向衰亡了。在一部有關 Nambassa 節的電影《血污嬉皮》(Dirty Bloody Hippies)中,稱其為紐西蘭 「嬉皮夢的最後一口氣」。雖苟延殘喘,但這其中還是醞釀出了某些東西。一群人因此聚到了一起,他們都贊同,所有人類的問題都源於土地所有權。大家決定買一塊地,並將其免費。他們花了4萬美元買下了山谷,獲得了終身所有權。

這是半島上完全開放的公社之一:任何人都可以來在契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搬進來。在全盛時期,山谷里有60多位永久居民,27個孩子。夏季可能會增至120位。這裡被命名為馬哈納 —— 今日的成員解釋說這大概是毛利語溫暖的意思,實際上它是一個1976年在嬉皮圈巡演的搖滾歌劇的名字。

在灌木叢中仍星星點點分布著房子。約有20人住在這裡,有一些房子是空的。

亞瑟迂迴穿行,走過灌木叢,踏出了一條土路。

道旁的水果樹已經枯死了,但他還是一一指出以前種了什麼:李子,梨和斐濟果。這些果子又生又脆,被地衣纏繞著。

「12年前就開始衰敗了。」 亞瑟說。

「那時候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時不時會有人搬走。孩子長大了,但想搬進城裡。城裡的玩具很誘人。」

穿過一條小溪就來到了老廚房,從前公社在這裡共餐。現在它空蕩蕩的,爐子上有污垢,大勺和炒菜鏟上掛著蜘蛛網。

「這個廚房曾經是馬哈納的靈魂,」 亞瑟說,「那時候啊,只要有人來,廚房裡就會有人在忙活,爐子上總有一壺茶。」 在房間的中柱上,有孩子們划出的身高印。

亞瑟大概是35年前來到馬哈納的。在那之前他是一位生活在惠靈頓的糕點師,現在他偶爾也會做婚禮蛋糕。他是位合法化運動的狂熱分子,在警方突擊檢查時惹上了幾次大麻的麻煩。第一次來馬哈納,他聲稱感受到了一份 「心靈體驗」,就坐在廚房的地板這裡。他說他一直在找尋某物,但並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而在馬哈納,他找到了。

他說道,當家庭陸續搬出後,這個地方的性質也變了。現在公社大多數是男性了。土地所有權這個揮之不去的陰影又再次襲來。關於公社該保持何種開放程度,到空房子的所有權屬於誰,戰火浮現並愈演愈烈,令人震驚的是竟然有人採用了暴力:兩座房屋慘遭焚毀。第一次火災後,一名居民因縱火被判一年監禁。有新聞稱,一名婦女和兩個孩子希望可以搬進公社裡的另一所空著的房子。本來那棟房屋還空著,但隨後它就被一群居民搗毀了。這棟房子還在,但到處都被雨淋得濕噠噠,一部分屋頂也沒了,中梁被電鋸劈成了碎片,地板被鑿穿,牆也被砸壞了。看起來就像一頭憤怒的原始野獸大鬧了一通。

「居住在這裡和賴著不走的人們想要改變這兒的規矩,重新私有土地。」

「他們想要土地私有化,不讓你來了。問題就出在這裡。」

幾台廢棄的汽車被堆在山腳,使得人無法沿著土路爬進爬出。

半山腰有一個背包的白髮男子,光腳蹬著一雙靴子,正在往上爬坡,背對著我們。

亞瑟說,「就是那個男的燒了房子。」

那個男的爬到了坡頂轉身。他看到我們在看他,就緩緩揮了揮手,繼續沿著路走了。

沿著礫石路再走遠一些,有一個住在房車裡的男人。亞瑟說他們以前關係挺好的:算是好朋友,即使他開始與亞瑟的一位前妻交往。那裡有一個被悉心照料的蔬菜園,外圍用很多鮮花隔離。看到我們的車開上了山,他就很快地走過來,肩膀向前聳著,和我們在蔬菜園的小徑上碰了面,看起來很憤怒。

我們停了車,問他是否想聊聊馬哈納。他立刻搖了搖頭,「沒心情聊那個。」

他轉向亞瑟,氣得臉綳得緊緊的,壓低著說:「你帶人來這幹嘛?」

亞瑟來回晃著身子,隨手指向山谷。

「那個,是收集證據,收集證據……」

「哎!真是操了,你瘋了,」 那個男人轉過身說,「他瘋了。」

那個男的把頭猛地甩向一邊說:滾出去。

亞瑟頓了一下,然後脫口而出:

「我家裡有把上面刻了你名字的刀,那把我從背上拔出來的小刀,我把它帶回了家,刀上有你的名字。」

他們互相盯了對方一秒鐘。

亞瑟跳進車裡點了火。那個男的看著他爬上了山。

「在這兒停就行了,謝謝你亞瑟。」

戴夫·弗里克(Dave Frisk)走出來與來客碰面。

「我們一直都和他處不來。」 他說。

戴夫很樂於聊一聊,亞瑟就在車裡等著。

一聊才發現,他是當地的消防隊長,帶領著志願者小隊。自80年代初期,他就住在馬哈納 ——「我喜歡叢林,喜歡獨居。」 房間溫暖敞亮。他的伴侶在做編織活,烘乾亞麻的味道很好聞。

地毯上有一隻貓,打呼的聲音吵到令人無法無視,他向下看,說道 「我們算是收養了她。」 戴夫看起來驚人的普通。很難想像為了防止別人搬進來,他會帶著把電鋸去房子里。

他說,有一段時間,公社裡的一些人,想要重新擁有權力,規定誰可以住進來。他們想要建立一個雙階層結構,把馬哈納的人群分成兩類,一類是真正在這裡住的居民,另一類是只在冊子上籤過字的人。他們主要是為了將壞人拒之門外。馬哈納的與世隔絕也讓它招致了懷揣各種心思的人:制毒點,藏贓屋,種麻房。

「聖誕前來了些人想搬進來。有一次查爾斯港一晚上就發生了三起盜竊,在這些人住的地方找到了被盜物品,然後他們要搬到這兒來。」

「我們沒讓這些人搬進來,因此被罵得很慘。」

你們是怎麼阻止他們的?他笑了,說:「啊,我不想細說。剛說了么,一堆操蛋事。」

「是有些房子算是被 —— 那特別現代那詞兒怎麼說來著?被毀了?」

想像一下這幅場景:地板被鑿穿,窗戶被打破,沙發仰天朝上。

「被解構了。如果之前沒被解構過的話,」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因為沒有政策規定說某些人禁止搬入,所以只能這麼做來阻止我們認為不受歡迎的人搬進這裡來。亞瑟在這沒有孩子,也沒有家人。但我家有個孩子正是學齡呢。」

他說,他們阻止了那伙人搬進來,卻因此背上了政治迫害的罵名,引來社交媒體上的處處聲討。亞瑟在 Facebook 上發文抱怨此事,以前的居民也呼籲要求做出此事的人搬出去。沒有人來看看戴夫,也沒人問問他這邊的真實情況是怎樣的。

「亞瑟和其他居民不怎麼相處。他可能很孤獨,享受被關注的感覺。」

「我覺得他很孤獨。他的家人都不在這裡。我們這些人在這裡不管做什麼都有家可回,家裡有親人。」

「可能亞瑟確實對這裡有著懷念。」

亞瑟的房子在一個陡峭的斜坡上,106級台階,用手挖出形狀來再澆灌混凝土 —— 每一階上都嵌入了一個不同的古代符文。

他指向其中一個,是十個方塊瓷磚圍著一個水平的。「這是一個強壯的男人。他把人們聚集在身邊,組建了一個軍隊。這是軍隊的符號。」

亞瑟生活的地方有點類似一個巨大的冰屋,是他用從山坡上運來的泥磚建起來的,磚要是快掉了就用混凝土加固。

到了晚上,房子里很冷。房頂上有畫,描繪著天空:太陽從左邊升起,夜晚在右邊。石膏正往下掉。日出的橙色小碎片從屋頂掉在桌子上。

在屋外,他建了一個火坑,長椅圍成了五邊形,讓人們能坐成一圈。還沒用過。

他把警方報告拿給我看。他的口供詳細記述了與另一位居民之間的爭吵,發生在房門外他的獨輪車旁。據亞瑟的陳述記載,那個男人 「從衣服里掏出了一把灰黑相間的鑿子,他嚷嚷著要他媽的殺了我,砸到腦漿飛濺。又說如果是殺掉我這麼個賤人,他很樂意去坐牢。人們會因此祝賀他。」

亞瑟在說起這一段的時候,一切好像都還是上周才發生的。但其實,這已經是2014年2月的事了。

「一旦人們住得近,就會產生矛盾。但是在公社裡,不和總是能得到化解的,」 他說道。

這些年來,總是有感情破滅的問題。「也許你是和男朋友一起搬到這來的,然後他出軌了,」

「我還不知道在這裡有哪段關係不是問題百出的。馬哈納,"她" 摧毀了每一段感情。」

在家裡,亞瑟到處挖,想要找出一瓶自釀酒。這瓶橘柚酒放在地下發酵已經三年了。他說,這幾個月,他在少喝酒。以前是開了一瓶,坐著的時候就見底兒了。而現在他想為自己的健康著想。

他坐在窗邊,點燃麻葉,塞進煙斗里。

「有時候我坐在這兒就在思考一些關於馬哈納的事。我會想我要怎樣報復。」

然後他陷入了一陣沉默,又說起了山下那座破敗的房子。

「我給你看照片 —— 就那棟屋子,曾經的樣子。我想立個案子。」

這次破壞根本就沒什麼站得住腳的理由,他說。就是蓄謀的。

他們第一次說是因為健康隱患。但是對誰的健康隱患呢?第二次說因為有兩個嗑可卡因的想搬進去。第三次就變成了,『』他們想要給那個老傻逼一點顏色瞧瞧『』。

「給老傻逼點顏色瞧瞧?你來,你給我顏色瞧瞧,我能給你好看?跟我抬杠?來啊。」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山上會覺得寂寞么?

亞瑟往後仰了仰頭笑道:「我這輩子啊,從來沒感受到過的東西就是孤獨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一個人就很好。從不會孤獨,也不知孤獨為何物。」

這所有的一切就快要划上句點了,亞瑟說。他在召集所有公會的成員,無論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聚在一起開個會,決定馬哈納是否保持大門常打開。他看上去很自信,覺得自己在會議上能掌控優勢,而馬哈納會回到最初那樣,開放,回到從前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我問他開會時會發生什麼,他期待著怎樣的結果。「這麼說吧,我很期待那些傢伙能被驅逐出去,」 他說。

「這世上最難的事,不管你信不信吧,就是堅持自己的處世哲學。」

文字:泰斯·麥克盧爾(Tess McClure)

文字譯者:王棟

視頻翻譯:人人影視字幕組

來源:VICE 中國 更多內容請登錄 vice.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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