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不是敗給曹操，而是敗給地圖炮

文史 08-01

賴正直時拾史事

袁紹不是敗給曹操，而是敗給地圖炮

一、袁紹集團中的冀州派和豫州派

兩漢時期，已經有了地方長官須迴避本籍地的制度。地方長官既為外地人，要想控制基層社會，則唯有依靠地方上的豪族，援引當地豪族成員進入州、郡、縣政府擔任所屬官吏（反過來，凡是史書記載在出身地當過州吏、郡吏、縣吏的人，一般可推斷為當地豪族）。但在出身豫州潁川郡的韓馥被任命為冀州牧時，他別出心裁，起用了大量他老家潁川的人士。韓馥這樣做，一方面是因為潁川文教興盛，人才輩出，有很多可用之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韓馥對冀州豪族並不完全信任，以潁川名士自居的韓馥，從心底里就不太瞧得起冀州人。不過話又說回來，韓馥既然是在冀州當官，完全不用冀州人是不可能的。那些需要直接跟基層群眾打交道的事情，畢竟還是要靠冀州人來做。

因此，韓馥在任冀州牧時，既依靠冀州本土的豪族人物，同時又大量延攬潁川士人到冀州，形成了冀州派和以潁川為中心的豫州派。兩大地緣派系構成韓馥統治冀州的核心政治力量。同時，這也意味著兩派之間不可避免地經常打起地圖炮。韓馥水平有限，不能駕馭這兩大派系，在遭遇內外危機時，兩派勢力聯合起來拋棄了韓馥，迎來新領導袁紹。

袁紹本人出身汝南郡汝陽縣，是豫州人，和韓馥一樣，他最倚為腹心的還是豫州派。但袁紹吸取了韓馥的教訓，努力在兩大派系間維持平衡。總的來看，袁紹也盡量保證冀州派的人物有一定的地位和實權，以維護該派士人的穩定，防止地圖炮失控導致冀州人出現離心傾向。

為了進一步具體論述，我們不妨先列出袁紹集團主要人物的出身地，即可明確兩大派系的基本分野（分析地圖炮，當然要先畫地圖）。

冀州派：田豐（巨鹿郡巨鹿縣人）、沮授（巨鹿郡廣平縣人）、審配（魏郡人）、張郃（河間郡謨縣人）、高覽（渤海郡蓨縣人）。

豫州派：荀諶（潁川郡潁陰縣人）、郭圖（潁川郡陽翟縣人）、辛評（潁川郡陽翟縣人）、淳于瓊（潁川郡人）、許攸（南陽郡人，南陽屬荊州，但地理上與豫州毗鄰，且許攸早年即與袁紹交往，可視為豫州派）。

另有逢紀、顏良、文丑等人無法考證出身郡望，但根據他們追隨袁紹多年的經歷來看，為豫州人的可能性很大。

這樣一划分，很多問題就清楚了。袁紹所完全信賴的、貼身扈從的，基本上是豫州派。田豐、沮授之流雖以智謀策略受到重視，但並未得到真正信任，所以稍不如意，就遭到「械繫」等嚴厲處置。審配在官渡之戰後被免除鄴城監軍的職務，亦可見袁紹對冀州人並不真正放心。張郃、高覽後來投降曹操，亦由於二人與豫州派關係緊張，且因身為冀州人，不能得到袁紹的完全信任（至少他們自認為不能得到袁紹的完全信任）。

袁紹不是敗給曹操，而是敗給地圖炮

情況稍微特殊的是逢紀。逢紀是跟隨袁紹逃亡至冀州的，在袁紹尚未出仕之前，逢紀就已經和袁紹結為死黨了，從兩人相識較早來推測，逢紀應是豫州人。因為二人的淵源極深，袁紹對逢紀是言聽計從，在袁紹生前，逢紀毫無疑問屬於袁紹集團的核心人物。逢紀剛到冀州時就與審配不和，又曾進讒言以害田豐，由此也可印證他是屬於豫州派。但是逢紀後來又與審配接近，乃至共同擁立袁尚，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受到豫州派的排擠，於是倒向了冀州派。然而，逢紀的倒向並不能取得冀州派的真心信賴，以致後來被審配出賣，借袁譚之手將其殺害。此是後話，但這一切都在表明，袁紹集團內部的地圖炮之爭是非常激烈的。

二、豫州派與冀州派的幾次地圖炮交鋒

袁紹取得冀州，是依靠荀諶、郭圖為代表的豫州勢力向韓馥施加威壓的直接結果。因此，在袁紹執掌冀州初期，主要是依靠荀諶、郭圖為代表的豫州派。但冀州派也不甘於示弱，通過種種方式接近袁紹，經營有利於冀州派勢力的局面。而袁紹也有意在兩派之間加以平衡，遂使兩派勢力數次相爭，互有進退。

（一）沮授、田豐、審配進入權力核心

沮授以戰略說袁紹，得到袁紹信任，表為監軍、奮威將軍。能得到朝廷任命的將軍名號，這在三國群雄的部下中是非常高的待遇了。而監軍一職更是非人主極信任者不能擔任。沮授可以說是憑著戰略才幹進入了袁紹集團的核心層。接著，袁紹就「卑辭厚幣以招致（田）豐」，這顯然是出自沮授的推薦（沮授和田豐不僅同為冀州人，而且同為巨鹿郡人）。而審配亦以「族大兵強」擔任冀州「治中別駕，並總幕府」，並負責領兵防守鄴城（冀州治所魏郡所在地）。形成了「審配、逢紀統軍事，田豐、荀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丑為將帥」的權力格局。當然，《三國志·袁紹傳》的這一記載遺漏了，謀主之中還有沮授、郭圖，將帥之中還有張郃、高覽。綜而言之，這一權力格局的實質就是袁紹在各方面的工作中交錯使用豫州人和冀州人，由豫州人和冀州人分掌權力。

（二）郭圖、淳于瓊削弱沮授的權力

在逼宮韓馥的時候，豫州人出力最多，直接出面向韓馥發出最後通牒的任務，也是由荀諶、郭圖兩位豫州大佬親自完成的。而且豫州人與袁紹為同鄉，在袁紹集團中具有天然的心理優勢。沮授等冀州派進入袁紹集團的權力核心，與豫州派一起分享權力蛋糕，豫州派當然是不高興的。於是，豫州派經常與沮授作對，尤其以郭圖、淳于瓊兩人為甚。

漢獻帝東遷之際，沮授勸袁紹迎獻帝，郭圖、淳于瓊則極力反對，認為「若迎天子以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郭圖、淳于瓊所說的觀點表面上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們實際上的出發點是阻止沮授的建議得到袁紹採納。

袁紹以袁譚為青州都督，無疑是出自支持袁譚的郭圖等豫州派人士的策劃，而沮授進諫袁紹，稱「必為禍始」，則是不想讓袁譚掌握一州之權，以便將來袁尚繼位後袁譚不能割據自立，維護袁尚的利益。沮授的意見雖然未被袁紹採納，但已與豫州派發生正面衝突。

沮授勸袁紹「漸營河南」，不宜親自率軍大舉南下，郭圖譖之曰「（沮）授監統內外，威震三軍，若其浸盛，何以制之？且御眾於外，不宜知內。」於是袁紹將監軍一職分為三都督，使沮授和郭圖、淳于瓊各典一軍，這樣就讓豫州派分割了原來由冀州派壟斷的監軍權。

袁紹渡河之前，沮授仍勸阻袁紹留屯延津，不能寄希望於一戰解決曹操。袁紹不從，沮授有怨言，於是袁紹「乃省其所部兵屬郭圖」。這樣一來，就徹底剝奪了沮授的兵權，全部納入了郭圖手中。

（三）逢紀進讒言囚禁、殺害田豐

田豐在攻打公孫瓚時有功，在袁紹集團內的地位和威望大為提高。這遭到豫州派的嫉妒和敵視，因而想方設法譖害田豐。對付田豐的主要是逢紀。逢紀早就多次進讒言，使袁紹猜忌田豐。後來田豐因反對袁紹出兵南下而被「械繫」，和逢紀肯定脫不了關係。官渡戰後，逢紀更以語言刺激袁紹以殺害田豐，說明兩人歷來矛盾極深。

（四）審配遭到孤立被迫反擊

沮授、田豐失勢之後，袁紹集團核心層中的冀州人就只剩審配一個人了。這時因袁紹出兵南下，豫州派暫時沒有時間來料理審配。但審配自感形勢緊迫，遂在戰爭期間對許攸家人採取行動，因為許攸平時比較高調，平時放縱家人，也許可以從許攸家人身上可以找到一些線索，製造一起大案來打擊許攸以及其他豫州派人物。但審配應該沒想到會發生許攸叛變這樣的嚴重後果。據《後漢書·袁紹傳》，在官渡之戰後，「（袁）紹遂以（孟）岱為監軍，代（審）配守鄴。」審配被解除了鄴城監軍的要職，但仍然擔任著冀州別駕，執掌袁紹幕府，這就為他後來擁立袁尚、重新奪權，保留了一扇方便之門。

袁紹不是敗給曹操，而是敗給地圖炮

三、袁紹集團的敗亡

（一）官渡之敗

官渡之戰，袁紹一方的整體實力超過曹操，袁紹無必敗之因，曹操無必勝之由。而曹操最終取勝，得益於袁紹集團內部傾軋：一是許攸投降曹操，泄露了輜重運輸的路線和據點，使曹操得以出奇兵進行突襲；二是張郃、高覽投降曹操，這一舉動直接導致袁軍崩潰，宣告了袁軍在官渡之戰中的失敗。

然而，許攸、張郃、高覽等為何臨陣投敵？這還得從前面所述的豫州派和冀州派的地圖炮之爭上找原因。

許攸之降，是因為審配趁其隨軍出征之際，「以許攸家不法，收其妻子」，使許攸倒向曹操。許攸很早就追隨袁紹，並且跟著袁紹從洛陽逃亡到冀州，可謂患難之交，而袁紹未能平衡好審配和許攸的關係，致使審配在自感形勢不利的情況下，冒險採取打擊許攸的行動，迫使許攸叛變出走。而恰好曹操也是許攸在洛陽結識的好友，審配與許攸之爭，漁翁得利的是曹操。

張郃、高覽之降，則是懼怕郭圖的陷害。「（郭）圖慚，又更譖（張）郃曰：『郃快軍敗，出言不遜。』郃懼，乃歸太祖。」看來，郭圖在豫州派里是地圖炮主力，因此打擊冀州人不遺餘力。

這裡當然也有袁紹的領導能力和管理水平的問題，但當時社會重視地緣關係，豫州和冀州的分野明擺著，而且袁紹作為汝南世家大族，身上的地域屬性極其顯著，袁紹信任豫州人而提防冀州人也是難免。反觀曹操，出身沛國譙縣，雖然也有地域屬性，但曹家畢竟不是世家大族，地域屬性沒有那麼突出，而且曹操胸懷比袁紹寬廣，領導團隊和管理人才的能力更是遠勝於袁紹，因而能夠招攬全國各地的人才並使其各安其位。

（二）袁氏內亂

官渡之戰戰敗後，袁紹的實力雖然大大削弱，但家底猶存，還不至於馬上徹底失敗，甚至還有捲土重來的可能性。袁氏之滅，是因為袁紹沒有處理好繼承人問題，以致在其死後袁氏集團發生分裂和內亂，使曹操得以各個擊破。袁紹為什麼不能處理好繼承人問題？根本原因仍然是他沒有處理好地圖炮問題。

袁紹有三子，次子袁熙體弱多病，難成大器，有可能繼嗣的是長子袁譚和幼子袁尚。按照曹丕在《典論》中所說：「譚長而慧，尚少而美。」二子各有所長，但袁紹妻劉氏寵愛袁尚，袁紹也「雅奇其貌，欲以為後。」據劉表《與袁譚書》中說袁譚「見憎於夫人」來看，袁譚很可能不是劉氏所生，其生母應是袁紹早年所娶，為汝南人。而劉氏則有可能是袁紹在寓居洛陽時所娶，不是汝南人乃至豫州人，倒有可能是冀州人。因此，豫州派的郭圖、辛評、辛毗聚集在了具有純正豫州血統的袁譚周圍，而在沮授、田豐死後執冀州派牛耳的審配則擁立具有一半非豫州血統的袁尚，在袁紹死後繼續上演兩派相爭的地圖炮大戰。

這裡值得一提的是逢紀。因為逢紀「宿以驕侈」，不為袁譚所喜，所以逢紀逐漸背離了擁立袁譚的豫州派，轉而與審配接近，堅定支持袁尚。但是，逢紀畢竟不是冀州人，審配並非真心與逢紀聯合，只是利用他與袁紹的親密關係而已。袁紹死後，審配擁立袁尚，掌握冀州實權，逢紀不再有利用價值。審配將逢紀派到黎陽負責與袁譚的聯絡工作，袁譚請求增兵，審配不給，逢紀遂遭到袁譚殺害。結合此前的種種跡象，逢紀是被審配出賣而利用袁譚之手將其殺死的。

豫州派與冀州派的內鬥，嚴重消耗了袁氏集團的實力，使曹操得以分別擊破袁譚和袁尚，兩派的首腦人物郭圖、審配等也先後被殺。袁紹當年依靠地圖炮的支持取得冀州，又因地圖炮的激斗而失敗以致覆滅，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結論：地域歧視要不得啊！

袁紹不是敗給曹操，而是敗給地圖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