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說方孝孺被「誅十族」？第一個敢說真話的是祝枝山

一場「靖難之役」，改寫了明朝歷史。建文四年（1402年），南京城陷，建文帝朱允炆在混亂中不知所蹤，燕王朱棣如願篡位，繼而就是一場大屠殺，建文帝的近臣、忠臣、義臣一個個死於朱棣設置的酷刑下。

在這場腥風血雨的屠殺中，最慘烈、最讓人惋惜的當屬方孝孺。因為有道衍和尚姚廣孝的叮囑和拜託，朱棣原本不想殺方孝孺，但方孝孺不識時務，硬是跟朱棣對抗，一條毒舌把朱棣罵了個狗血噴頭，朱棣也只有舉起屠刀了，最終方孝孺慘死並被「誅十族」，八百多人喪命，被發配者不計其數。

關於方孝孺被殺一事，《明史·成祖本紀》記載，「王升輦，詣奉天殿即皇帝位。……丁丑，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並夷其族。坐奸黨死者甚眾」。

《明史·方孝孺傳》記載更詳細，「成祖怒，命磔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絕命詞……時年四十有六。其門人德慶侯廖永忠之孫鏞與其弟銘，檢遺骸瘞聚寶門外山上。孝孺有兄孝聞，力學篤行，先孝孺死。弟孝友與孝孺同就戮，亦賦詩一章而死。妻鄭及二子中憲、中愈先自經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在清朝官修《明史》中，沒有提到方孝孺被「誅十族」。查閱明朝官方編纂的《明實錄·太宗實錄》，只提到「丁丑，執奸臣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至闕下，上數其罪，咸伏辜，遂戮於市」，也沒有提到「誅十族」一事。顯然，為了為何朱棣高、大、上的顏面，編修《明實錄》的史官們選擇做了啞巴。

那麼，方孝孺被「誅十族」之說出自哪裡？比較權威的版本是清初谷應泰編撰的《明史紀事本末》，其「壬午殉難」條稱「孝孺慷慨就戮。……初，籍十族，每逮至，輒以示孝孺，孝孺執不從，……九族既戮，亦皆不從，乃及朋友門生廖鏞、林嘉猷等為一族，並坐，然後詔磔於市，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

比《明史紀事本末》更早的權威版本是《明實錄·熹宗實錄》，「己亥，詔恤先臣方孝孺遺胤。孝孺在建文朝，……當靖難師入，以草詔不從，致夷十族。其幼子德宗，幸寧海，謫尉魏澤匿之，密托諸生余學夔負入松江島嶼，以織網自給。華亭俞允妻以養女，因冐余姓，遂延一線。至是其十世孫方忠奕以貢來京，伏闕上書得旨。方孝孺忠節持著，既有遺胤，准與練子寧一體恤錄」。

《明實錄》是明朝官修國史，用詞謹慎，既然白紙黑字說方孝孺被「夷十族」，可見此事千真萬確！不過，《熹宗實錄》說得太晚了，距方孝孺被殺已逾二百年，倒是江南才子祝枝山頗有些正義感，早早地道出了實情。

祝枝山（1460年—1527年），即祝允明，長洲（今江蘇蘇州）人，能詩文，工書法，才華橫溢，與唐寅、文徵明、徐禎卿齊名，為著名的「吳中四才子」之一。祝枝山一生留下了很多詩文雜稿，其中有一部《野記》。

在《野記》中，祝枝山稱，「文皇既即位，問廣孝誰可草詔？廣孝以方（孝孺）對，遂召之。數往返，方竟不行，乃強持之入，方披斬衰行哭。既至，令視草，大號，詈不從，強使搦管，擲去，語益厲，曰：不過夷我九族耳！上怒云：吾夷汝十族。左右問何一族？上曰：朋友亦族也。於是盡其九族之命而大搜天下為方友者殺之」。十族，包括方孝孺的「朋友門生」。

祝枝山既為文人，非常同情方孝孺，對發生在一百年前的方孝孺慘案痛心疾首，對朱棣殘害「讀書人種子」卻又刻意掩飾的卑鄙手段義憤填膺，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事情過去一百年了，是該真相大白、公佈於眾的時候了。從《野記》記述的情況看，祝枝山對方孝孺之死有過專門的考證，且符合當時的實情。

話說回來，雖然方孝孺被朱棣下令「誅十族」，但命令執行得並不嚴格，不徹底。據《明實錄·熹宗實錄》記載，「孝孺……致夷十族。其幼子德宗，幸寧海，謫尉魏澤匿之，密托諸生余學夔負入松江島嶼，以織網自給。華亭俞允妻以養女，因冐余姓，遂延一線。至是其十世孫方忠奕以貢來京」。

也就是說，方孝孺十族中，應有不少漏網者，如他的小兒子方德宗就躲過了這一劫，遠走他鄉，改名換姓，子孫綿延至第十世時，得到了明熹宗的關照，「詔恤先臣方孝孺遺胤。……方孝孺忠節持著，既有遺胤，准與練子寧一體恤錄」。至此，方孝孺被「誅十族」一事才在正式官方史料中體現。

《明倫彙編》中收錄了明代文學家、史學家王世貞（1526年－1590年）的一段論述，「建文末，天下之名能殉義者，莫如天台方先生（方孝孺），其得禍之烈，則亦無如方先生。先生歿二十餘年，而天下乃敢舉其名；又五十年，而天下乃敢誦其言；又百年，而天下乃有求其已絕之裔而為之記者」。

在高壓統治下，對於「奸臣」方孝孺，二十年後才有人敢提他的名字，七十年後才有人敢讀他的文章，一百九十年後才有人敢尋找他的後裔並為其記事。祝枝山在方孝孺死後百年，敢在自己的著作中道出方孝孺慘案的真相，敢說出當年方孝孺被「夷十族」的實情，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人敬佩。（劉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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