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教中文：偏遠小鎮上學中文的學生

做為遠程中文項目的老師，每學年我都會去探訪我所教的學校。

每次去看學生我都說自己是下鄉，因為這些學校大多遠離城市。我所在的城市雖是州府，可是不大。從家裡出去，開出20英里，兩邊就"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了；開出30英里就」天蒼蒼野茫茫「了；開出70多邁到我教的學校，就是純粹的鄉下了。

在這個鄉下高中里，有我教的兩個班，中文一和二，學生不多，一共10個。前幾年我教的學生里沒有華人，今年有兩個，其中一個女生是這個學校的。她家在鎮上開Chinese Buffet（自助中餐），所以學生們聽說我要來，就提議去那裡吃午飯。我跟學校一聯繫，還不錯，派了校車，還有一個老師陪著。

11點的時候我到來學校，學生們看到我都很興奮。雖然他們和我每天在電視上見面，可是面對面卻是第一次。我問他們：「老師和平時在電視里看到的有什麼不一樣？」他們說：「你很高，你很漂亮。」我聽了雖然心裡美，可是想他們辭彙有限，夸人的時候就會說「漂亮」，就不當真了。

我用他們學過的中文和他們對話，「今天是幾月幾號？星期幾？你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你家有幾個人？你喜歡什麼顏色？你喜歡什麼運動？……」平時在課堂上問他們感覺像考試，現在面對面好像真的在聊天，學生們都很放鬆，連說帶笑的。中文二的學生學得多些，有的就會自己發揮，還有的會主動問我問題。

到了午飯時間，我們來到那家Buffet店。之前幾天我特別在課堂上增加了很多內容，為這次「午餐」作了充分的準備。

進到飯店裡，學生們都很有禮貌地對服務員打招呼：「你好！」當被問到要什麼飲料時，他們都清清楚楚地出來「我要百事可樂」，「我要雪碧」，「我要冰茶」，這裡中國人極少，服務員聽到這麼清清楚楚的中文，臉上笑開了花，我在旁邊看了也特別開心。我要求學生們都用筷子，他們很聽話，最後有的甚至用筷子吃冰淇淋。

我邊吃邊問，學生們邊吃邊回答，「這是什麼？」「這是炒飯。」你最愛吃什麼？「我最愛吃芝麻雞。」「你喜歡餃子嗎？」「我喜歡。」……看，和中文老師吃飯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

老闆和老闆娘，也就是我學生的爸媽，過來和我打招呼，他們是福州人，有三個孩子，我的學生是家裡的老二。這個小女孩很有意思，活潑開朗，特別愛說話，中文說得很溜，還認識很多字。剛開學的時候我說她不應該在中文一，她說她想學寫字。在課堂上她是我的小幫手，常常幫助同學糾正發音，更難得的是，她的普通話說得很標準，沒有什麼口音。我對她的父母誇獎這孩子，他們都很自豪，告訴我他們在家裡都說中文，女兒喜歡看中國的動畫片和電視，字都是自己認的。我對她的媽媽說：「你女兒的中文說得比你還好。」媽媽聽了高興極了。

這個女孩，父母整天忙著餐館，小鎮上除了兩家中餐館再沒什麼中國人了，在這樣的環境下，上高中的她不僅功課好，還能說這樣好的中文，真的算是自推娃了。

這10個學生當中只有一個黑人，是個男孩。我們正吃著，只見他站起來去和一個剛剛進來的白人大媽擁抱。坐在我身邊的學校老師低聲對我說，這個孩子是被領養的，那是他的foster parent（領養家長），他還說這不是他的permanent family（長期家庭），幾年就要換一家。我心裡一震，沒想到這個平時開朗陽光的大男孩竟有這樣的身世。我以前聽說過這樣的領養方式，有的是因為父母去世，有的是因為父母有過錯或是犯罪，被剝奪了撫養權，我不便打聽細節，所以也不知道這個學生為什麼被領養。這個男孩在課堂上很懂事，看得出平時也不是trouble maker，儘管這樣的生活方式看來沒有在他的成長中留下太多負面的東西，我心裡還是很心疼他，覺得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要在不同的家庭輾轉，沒有歸宿感，真的很可憐的。

在餐桌上和學生面對面隨意地聊天，同時可以觀察他們的不同個性，對我來說這真是件愜意的事。有的學生很靦腆，盡量低著頭不想被問問題，有的看得出每說一句中文都先在心裡打腹稿，唯恐說錯，還有的總是躍躍欲試，不放過任何說話的機會。

有兩個女生，平時在課堂上是學得最好的，學什麼都認真，去年學的都記得清清楚楚。她們倆主動給我建議，希望我在課堂上增加些她們喜歡的文化內容。老師介紹說她們是門門功課都好的好學生，我問她們打算去什麼樣的大學，一個說去州立，一個說去位於州府的一所小的私立大學。教過很多學校後，我知道，上正規的州立對鄉下學生來說就像城裡學生想上常春藤大學一樣，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在那裡，想上大學的是少數，很多畢業後或幫家裡經營農場，或是去職業中心學點技能。

即使今天互聯網讓人們感到「天涯若比鄰」，即使美國的城鄉差別沒有中國那麼大，這些鄉下中學生的生活還是和城市的有很大的區別。好多孩子從沒坐過飛機，除了去親友家，很少旅遊，只有70英里遠的州府一年才會去一兩次。所以對於這些敢於挑戰自己，大膽選修中文課的學生，我是由衷地喜歡他們。我總是鼓勵他們，讓中文課成為他們看外面世界的一扇窗，成為他們將來闖世界的一份動力。

（遠方老師在美國原創文章，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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