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沒被478呼吸法憋死的失眠症患者都值得尊敬

每個深夜都讓我難以沉睡

每個黎明都讓我難以醒來

在順暢呼吸和麻痹暈厥之間，我有時會選擇後者，因為我對繼續活下去充滿了警惕和恐懼。

早上一杯意式濃縮灌下去，除了心跳加快，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醒神的作用了。雙腿鑄滿了鉛，眼上像是架了一副400度的散光老花鏡，把向我走來的主編都看成了快遞小哥，接過文件的時候還說了句「謝謝辛苦了」。

主編問我最近怎麼了，我說晚上睡不著白天醒不來，可能得去下海討生活了。

連續失眠的兩個星期里，腦袋像一個灌滿烈酒的內膽皮球，沉甸甸又輕飄飄，看什麼都自帶魔鏡效果。

我都有點神神叨叨了，前一天下班前合上Mac讓它休眠，結果第二天再打開時發現沒了15%的電量，我懷疑連自己的Mac也深受失眠困擾不可自拔。

體恤員工的主編甩給我一個鏈接，讓我去試試478呼吸法。

這是美國哈佛大學醫學博士安德烈·韋爾發明的一種調節呼吸、快速實現睡眠的方法。操作時先用鼻子吸氣4秒，憋氣7秒，接著再用嘴呼氣8秒，如此重複四次，60秒就能進入夢鄉。

據說這種方法跟中國氣功相近，還有瑜伽的淵源，它能讓氧氣灌滿肺部，安定神經，放鬆肌肉，進而達到入睡目的。

478呼吸法的要領是，吸氣時得用鼻子，不能發出聲音，呼氣時用嘴巴，同時伴隨著「呼」的聲音，還要用舌頭抵住上顎。

韋爾博士說，需要一兩個月的持續訓練，才能熟練掌握這種60秒入睡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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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視頻的時候我都害怕這位博士當場睡著，但他認真的樣子頗具蠱惑性，誰看了都忍不住想屏住呼吸。

我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根本就撐不到憋氣7秒吐氣8秒。

每回躺下做完動作之後都能感到耳根因為發力過猛而溫度上升，這讓我想起初中查體時那個看上去沾滿無數人唾液的肺活量測試儀吹嘴，還有八歲游泳培訓班一腳把我揣進泳池練習憋氣的男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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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了主編，他說自己好奇就堅持練了倆星期，從那以後不僅睡得死，連走路都變輕盈了，整個人像出了一口濁氣。辟穀都沒達成的境界，478做到了。

伴隨著對自己慧根的質疑，我上網一搜，果然這個諧音「死去吧」的睡眠療法讓無數失眠網友蒙上了一層挫敗的陰影。

「你要一直集中精神數4秒、7秒和8秒，對於強迫症患者來說多一點少一點都是致命的，數完之後簡直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倒是睡著了，但想著周公附體的我，竟然碰上了鬼壓床！鬼壓床不就是人跳過淺睡眠直接進入深睡眠造成的嗎？以後再不會用這個方法了。」

還有人評論說，「最後肚子里都是氣，打了一晚上的嗝」。

當然也不乏有一些成功的佼佼者，他們證明了478呼吸法能帶來的不止是睡眠。有人發現這個方法有提高腎氣的作用，在練習一段時間以後，每晚睡覺前都能成功勃起，比島國大片還好使。

很多人都敗在了呼氣8秒這一步上，就跟少有人熬過黎明前的黑暗一樣。一旦能邁過這個坎，據說就能睡暈過去一覺到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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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呼吸法在一定程度上讓大腦缺氧，實現精神上的自我麻痹。只要憋不死，就能在對抗失眠的鬥爭中留下希望的火種。

你只是永遠無法想像在這場慘烈的戰爭里人們用了多少奇淫巧技。

半夜發微博問還有什麼治失眠的妙招，但轉念一想，怎麼可能指望這個點還沒睡的人給你指點迷津。再次哀嘆腦電波和枕頭始終不在一個頻率上，根本產生不了共振。

主編見我放棄了這種方法，重新建議我拿兩塊冰把鼻孔堵住，嘴用膠帶粘住，這樣就會因為缺氧昏迷過去，過一會兒冰化了就可以自由呼吸。

或者躺下來嚎上十遍青藏高原，直到眼冒金星，這些方法的原理跟478呼吸法異曲同工，值得一試。

我深刻懷疑他是不是在變相逼我辭職。

我承認最近因為失眠，總感覺自己像從末日廢土裡掙扎著活下來的破銅爛鐵，隨便一個人過來戳我一下都能讓我報廢。

公司里另一個有慢性失眠的女同事跟我講，她晚上睡不著就打開衣櫃，把所有的衣服全都穿個遍，從夏天到冬天，各種搭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不去當美妝博主都太吃虧了。

好不容易困意襲來，但偏偏這時候處女座上身，不收拾完放回去不舒服。結果就精神了，絕望到天明。

她還試過半夜起來把冰箱里的三個玉米棒子一粒一粒剝了做沙拉，就著花生米和雞爪子啃半宿。兩個星期下來，晚上還是睡不著，體重飆升了5斤。

失眠的時候特別容易生自己的氣，但無可發泄，就只能壓著。勸自己想開點沒事的，大口深呼吸，結果更睡不著了，邪火一上來就壓不住，嗓子都發腥了。

為了改善身體健康狀況，她轉而試用朋友介紹的「冗餘信息理論」。據說當人接收一大堆能夠處理的信息，但又無聊或者摸不著頭緒時，就會想睡覺。

她立馬上網買了《微積分之屠龍寶刀》和《三年高考五年模擬》。有一晚她興緻勃勃地拿出來做完了一套排列組合和概率題，一對答案8個錯了6個。她直接氣哭了，並把當下失眠受的罪認定為當年不好好學習的因果報應。

後來女同事還悄悄告訴我，她曾試著每晚都墊超長夜用衛生巾，因為廣告里說了，這能讓人超熟睡，盡享整晚安眠。

我知道她已經瘋了

失眠的人有時候像是擺陣作法的江湖術士，流派雖然繁雜，但目的都是相通的，那就是希望能徹底和自己失聯幾小時，擁有一次做夢的權利。

比如，我用掉了大半個月的工資買了各種促進睡眠的物件。

腳底板貼著日本代購的竹炭足貼，頭底下墊著剛換好的薰衣草枕芯，屋子裡噴滿洋甘菊精油，再穿上寬鬆清涼的真絲睡裙，想像著睡在南法莊園的別墅里。這種成為睡美人的潛在可能性給了我第二天不用早起搬磚的錯覺，但半夜仍然精神得像個植物人。

啊呸，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

跟我被洗腦的中產養生觀念不同，有一個在睡吧認識的朋友進了個實用科技促眠群。他買的都是太空枕宇航被，還是大牌，宇航員指定用品的那種。

耳罩買了十幾個，其中一個是國家射擊隊比賽專用的，後來他說隔音效果不錯，就是跟緊箍咒一樣弄得頭疼，摘下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買了它就是腦子被夾壞了。

還有人進了只面向有緣人的宗教睡眠群。信基督的念上帝保佑，信天主的找聖母瑪利亞，信佛的可以在千萬個菩薩裡面選一個自己最看得上的。啥也不信的，就只能數羊了。

有些人失眠是因為害怕失眠，他們堅信電視和父母口中的「每天至少要睡夠8小時才能保證身體健康和工作效率」的規則定律。在無法入睡的夜晚里，腦子裡揮之不去的都是我還能睡多久的算術題。

至於失眠的其他具體原因，跟一洗車就下雨差不多屬於玄學範疇，沒人能說得清。最後只能把一切歸結於水逆，「因為一些不幸的境況，我在深夜仍舊清醒。」

深夜失眠就像是在練習死亡。如同瀕死之人在鬼門關前把這一生發生的事都在腦海里過一遍，過得差不多了，天就亮了。

在無數夜晚飽受清醒折磨的患者最痛恨的是那些天天把失眠症掛在嘴邊的人。

他們習慣見到凌晨四點的北上廣，因為熬夜追網路言情小說的最新番和開黑打王者喊著要五殺。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告訴主管工作壓力太大，希望能休個年假緩衝一下。

他們讓失眠症和抑鬱症、強迫症、密集恐懼症並稱為「至少得一種才敢叫自己是現代人」的城市綜合症。

原先我家旁邊有個中西醫結合醫院，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失眠抑鬱專科醫院，但裡面的醫生護士，包括門衛前台都沒換人。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病人比以前看起來還要多一倍。現在干傳統醫療都不吃香了，治失眠更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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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分不清楚那些病人到底誰真誰假，但裡面總是混雜著20分鐘內睡不著就算失眠，拿著病歷發條朋友圈，定時提醒老家的同學們自己在北京做著月薪三萬日理萬機的創意總監。

這些使失眠和矯情脆弱畫了等號，而讓失眠的真正痛苦無法與外人道。

「明明是工作壓力大失眠，第二天上班狀態不好還被誤以為是夜生活迷亂。」好幾個朋友都說，年輕人不要老熬夜，別想太多早點上床。態度就像是煙盒上寫著的「吸煙有害健康」一樣不走心。

對真正的失眠者來說，早上床睡覺根本不是什麼解決辦法，只能增加徒勞掙扎的時間。世界上沒人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只有眼球里四處蔓延的紅血絲才是你堅強活下來的唯一見證。

如果沒有一點阿Q精神，失眠症患者還真有點活不下去。

「睜眼到凌晨三點半唯一的安慰就是WiFi沒人和你搶，閑時流量包還便宜。」

「每次失眠我都覺得自己當了一次萬人迷，因為有人說如果你晚上睡不著是因為出現在了別人的夢裡。」

失眠也是我距離文化人最近的一個特質。在一望無際的黑夜裡，我彷彿成為了這個時代的智者。

失眠時光像是每天二十四小時里多出來的時間。在某個夜晚，幻想著能遊盪街頭，碰到一個像斯嘉麗一樣眼神疲憊的姑娘，在酒吧里共同為了失眠干一杯。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時候，我是最清醒的，對這座城市冷眼旁觀，融入不進也抽離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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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總是和寂寞相關，但孤獨的人並不可恥。什麼都能成癮，喝咖啡成癮，談戀愛成癮，到最後潛意識裡失眠也成了癮。

但近乎海市蜃樓的安慰劑幻象也只能讓失眠症患者飲鴆止渴。想起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里得了集體失眠症的馬貢多村民，在那裡「失眠症最可怕之處不在於讓人毫無倦意不能入睡，而是會不可逆轉得惡化到更嚴重的境地：遺忘。」

那個翻遍衣櫃里所有衣服墊著超長夜用衛生巾的女同事，有次跟我說，她試過比478呼吸法更屌的4-1000-8睡眠法。在屏住呼吸的極限里，她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就像薛定諤的貓一樣，入睡和清醒無從界定，甚至難以辨別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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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眠狀態下，什麼都不是真實的。

失眠是對繼續活下去的恐懼，下載再多白噪音練習再多次478呼吸也平復不了你對白日世界的執念，你比誰心裡都清楚，所有治療失眠的方法都治不好你的心病。

夜晚難沉睡，黎明無從醒。

這是今天早上4點57分東三環的北京，來一shot威士忌，又是新鮮刺激的一天，至少我這麼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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