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禁止VPN、網路不自由的俄羅斯，有人走上了街頭，然後呢？

最近，俄羅斯網民炸了。

7月23日，1000多名莫斯科市民走上街頭遊行，抗議兩天前俄羅斯國家杜馬（議會下院）通過的兩項法案。

這兩項法案的內容簡單來說是這樣的：一，禁止使用VPN訪問被政府封禁的網站；二，包括網路在內的信息交換業務全部實名制，用戶必須登記手機號。

這不就相當於，不僅在那兒立了堵牆，還把別人的梯子給掀翻了？配合著強制實名制，可以說是有槍打出頭鳥、一打一個準的威力。

於是，被激怒的俄羅斯網民帶著充滿了憤怒的標語和舉動走上了街頭。有人用膠布貼住嘴巴，暗諷政府對互聯網的管制——

有人舉起「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老大哥正在看著你）的標語——

年輕人發出了「你無法禁止互聯網」、「真相比審查更有力量」的吶喊——

但是效果如何呢？遊行當天，這兩項法案還沒有通過議會上院和總統普京的批准，可是最後一鎚子來得比想像中還快——

就在7月30日，普京已經簽字，這兩項法案將在明年1月生效。也就是說，那時候俄羅斯人將無法通過技術手段去訪問被政府禁止的網頁，也必須服從網路運營商讓自己的個人信息全部暴露在政府面前。

看來街頭的呼聲和政府推行法案的意志相比，杯水車薪。

這不是俄羅斯人民第一次抗議互聯網的不自由了。或者說，這不是俄羅斯第一次做出讓人覺得上網自由受到侵犯的舉動。

獨立觀察機構FreedomHouse在最近六年中，給俄羅斯網路自由的打分已經是每況愈下。

得分越接近100，說明這個國家的網路越不自由。2011年到2014年，俄羅斯還處於「部分自由（partly free）」的狀態，而2015年之後，已經變成了「不自由（not free）」。

去年，俄羅斯的分數是65分。可以看出，俄羅斯在訪問受限、內容受限、侵犯網民權利這幾個方面，表現都非常堪憂。

而這個越來越糟糕的狀況，顯然不是一天造就，更像是溫水煮青蛙一般發生的。

在2011年之前，俄羅斯對公共言論的管控更注重在電視、報紙等傳統媒體方面。直到2011年頻繁爆發遊行，政府終於意識到，在這個時代，網路才擁有最大的讓人走上街頭的力量。

於是，俄羅斯政府收緊了對網路的監管，從2012年開始把一批批網站放進黑名單。

起初，這些黑名單針對的確實是違法的社會黑暗面，比如那些關於兒童色情、藥物濫用的網站。接著，為了打擊恐怖主義，涉及極端主義的內容也在封禁之列。

可是再後來，封禁標準就開始變得不清不楚了……

比如在歐美國家很有名的動畫片Dumb ways to die（愚蠢的死法），內容是宣傳注意交通安全的，又萌又血腥的畫風有點類似Happy Tree Friends，結果它在俄羅斯的Youtube上被封了，因為被認為「宣傳自殺」。

比如一些LGBT人士開設的關於性少數人群的網站或社交網路，也被列入黑名單，因為被認為是「宣傳非傳統性關係」。

還有那些包含俄羅斯負面消息的維基百科頁面，有關大麻和吸煙的維基百科頁面，烏克蘭與俄羅斯的衝突，部分不同政見者的Facebook頁面，代碼託管網站GitHub，人力資源社交網站LinkedIn……幾年間，這些都成了俄羅斯互聯網的違禁內容。

Google、YouTube這些大網站雖然在俄羅斯能夠訪問，但是它們每年從政府收到的屏蔽、刪除敏感內容的要求，也是不計其數。

Google近六年從俄羅斯政府處收到的刪除指令不斷增加

起初政府是為了保護社會的穩定和人民的安全而對互聯網進行管制，可是誰知道幾年過去，那些對政府不利的負面聲音好像變成了更大、不得不除的威脅。

對網路自由更加不利的是，這些年俄羅斯一直在通過推行法案，使政府對網路的監控合法化。

在這次的關於禁用VPN和登記手機號的法案之前，去年俄羅斯已經頒布了功能類似的刑法修正案——《雅洛瓦亞法案》。

修正案由一位姓雅洛瓦亞的議員（下圖中的女士）起草。其中規定，俄羅斯全部網路信息交換伺服器都必須位於俄羅斯境內，並且要對國家安全機構公開全部數據，禁止所有網路匿名行為。

換句話說，所有網站、通訊軟體都被要求把用戶的一切數據透露給政府。如果不把用戶信息移交執法部門備案，那也很有可能落得封禁沒商量的下場。

去年微信在俄羅斯就因為沒有備案，鬧了一出短暫被封的鬧劇。那段時間，在俄羅斯的中國留學生想用微信，無奈只能用VPN翻回國內。

在嚴厲的《雅洛瓦亞法案》生效之後，俄羅斯政府就是這樣「雷厲風行」地封掉了上千網站和APP，從來沒有事先警告、通報或公開威脅。

只有在碰上科技天才杜羅夫的死磕之後，這個法案才終於遇到了一點阻礙。

這個年輕人被稱為俄羅斯版扎克伯格，他一手創造了俄羅斯的社交網路。早在三年前，他就因為自己的社交軟體VK的用戶隱私問題，和俄羅斯政府正面剛過——

當時，政府要求他上交兩個反對派小組的後台用戶數據，杜羅夫不肯。最後，杜羅夫失去了VK，他也成了流亡海外的「異見人士」。

《雅洛瓦亞法案》生效後，杜羅夫捲土重來的社交軟體Telegram又面臨同樣的問題。

本來，杜羅夫就出於個人經歷的原因，把Telegram的私密性做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從創辦Telegram的第一天起，他就公開保證不會為了遵守某些「不合理的」所在國法律而背叛對用戶的安全協議。大家都知道，這是在和自己的祖國叫板。

當法案和Telegram產生衝突時，全社會都捏著一把汗。最終，杜羅夫同意在俄羅斯信監局白名單上註冊，卻依然公開聲明稱，Telegram不會把用戶信息向任何第三方泄露，哪怕這個第三方是俄羅斯政府。

2012年回應政府施壓的杜羅夫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是敢和政府叫板的杜羅夫。普通網民在嚴厲的監管下，根本沒有這樣討價還價的餘地。

通過法律來監管網路，讓俄羅斯因為網路言論而獲罪的普通人顯著增多。

在俄羅斯和烏克蘭發生衝突時，一個叫Oleg Novozhenin的網民，因為在社交網路上發布了為烏克蘭政黨宣傳的視頻和音頻，被判坐牢一年。

一個叫Ruslan Sokolovsky的小夥子，因為發布了自己在東正教堂旁邊玩Pokemon Go的視頻，被認定為煽動宗教仇恨，被判緩刑3年半。

這個年輕人的遭遇也在這次莫斯科的遊行中反覆被提及。這種毫無隱私也毫無道理可言的恐懼，正是讓俄羅斯網民走上街頭抗爭的理由。

而說回這次以網路自由為主題的遊行，其實裡面的一些細節也挺耐人尋味的。

比如官方對遊行的曖昧態度。遊行本身是獲得了莫斯科當局的批准和許可不說，俄羅斯官方媒體也低調參與了對遊行的報道。

塔斯社對遊行的報道

遊行中也只有兩人被警方強制帶離。其中一人是因為穿著著名反對派納瓦里內的T恤，一人是因為仿照著11年遊行的標語「沒有普京的俄羅斯」，自己印刷了「沒有普京的互聯網」。

可是法案進展之徹底和迅速，就像是給遊行表面上的一團和氣扇了一巴掌——俄羅斯政府向來很少因為人民的遊行抗議改變決定，這次莫斯科地方的寬鬆也不過像是打一巴掌前的一顆糖。

不管怎樣，俄羅斯人都已經註定要在明年和VPN——這個對抗網路不自由最有效的工具——說再見。

儘管行動上已經幾乎撕破了臉，表面上的體面卻還得硬撐下去。

網路監管愈加收緊，美國人權組織的批評越來越嚴厲，俄羅斯一直都以很高的姿態否認這些批評聲。在國際上發言時，俄羅斯稱這個國度的網路比美國更加自由。

那這「自由」的分量有幾斤幾兩呢？大概只有那些被逼上街頭的俄羅斯人，心中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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