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本謙:把《權力的遊戲》和《三體》放到一起看,結論細思極恐
導語:承平日久就難免將繁榮與和平視作理所當然,但過去這樣並不意味著未來也會這樣。
作者:桑本謙,中國海洋大學法政學院教授。
一
在《權力的遊戲》第一季的第一集,大人物奈德·史塔克一出場就處死了一名叫威爾的守夜人,原因是威爾做了逃兵,違背了他作為守夜人必須終生守衛長城的誓言和法律。但威爾並非懦夫,他清楚做逃兵的後果,進入臨冬城就必死無疑,他只是覺得自己必須完成更重要的使命——把親眼看見「異鬼」的事通知大家比什麼都重要。
奈德·史塔克並不肯定威爾是在撒謊(從他和小兒子布蘭閃爍其辭的對話中還可以看出,他實際上覺得威爾帶來的消息很可能就是真的),也不認為寬恕威爾沒有任何合理性(他夫人就對此提出了質疑),但作為北境之王他必須維護法律的權威——正如他的一名手下所言:「法律就是法律」——更何況,「凜冬將至(Winter is coming)」。
《權力的遊戲》第一季,奈德·史塔克處決守夜人威爾
倘若故事發生在我們的社會,威爾的命運就會迥然不同。未經審判任何人都沒有處死他的權力。雖然「緊急避險」不適用于軍人,但畢竟威爾不是貪生怕死,無論從行為動機還是從行為後果,他都可以在軍事法庭上提出有力抗辯,只要抗辯成功他就可以獲得無罪判決。儘管兩個目擊證人均已被異鬼所殺,但死亡現場仍能證明他所言不虛。即使現場已被破壞,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威爾撒謊的前提下,倘若按照「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據法規則,說不定還能「疑罪從無」(儘管希望不大)。即使抗辯失敗,他也至於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然而,《權利的遊戲》描述的是一個前現代的叢林世界。維斯特洛大陸上的七個王國明爭暗鬥,鐵王座上的七國統治者只維持著脆弱的聯盟。建造長城是為了防禦各王國共同的域外強敵——野人和異鬼,這個保衛大陸的使命是如此重要,以致必須為守夜人軍團規定極其嚴苛的法律並要求他們立下重誓:終生守衛長城,不得因任何事由擅離職守。倘因例外情形將這條鐵律撕開一道口子,後果遠比錯殺無辜要嚴重得多。
不僅如此,以維斯特洛大陸的經濟實力和技術水平,根本無力支撐起一套精巧的司法程序,更不可能採用苛刻的證據法規則。戰亂頻發、災禍橫行以及資源稀缺也讓生命的價格變得十分低廉。在普通人生如螻蟻、死亡隨處可見且即使王公貴族也隨時可能招來殺身之禍的嚴酷環境中,北境之王錯殺一條無辜的生命還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人性中的惻隱之心尚未在殺人無數的奈德·史塔克身上消失殆盡,否則在行刑時他也至於那麼神色儼然。
是的,維斯特洛大陸的法律確實不夠人道,但這顯然不是因為以自由、平等、博愛為標誌性理念的啟蒙運動在那個世界裡尚未發生,而是因為,只有這種粗暴的法律制度才能有效應對那個蠻荒世界裡的各種災難和風險。殘忍,不見得就是仁慈的反面,它有時只是仁慈的手段和外觀。一旦仁慈被定義為「婦人之仁」,那麼「聖人之仁」和「天地之仁」也就只好用「不仁」來形容了。
《權力的遊戲》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還不是法律,而是人性。劇中人無論貧富貴賤男女老幼,都比生活在文明世界的我們要野蠻殘忍許多。且不說那些迷戀鐵王座的野心家是何等嗜血,即使幾位可歌可泣的正面人物也相當冷酷無情。瓊恩·雪諾在死而復生之後就毫不猶豫地把幾位持不同政見者悉數殺盡,不是因為他們是壞人,只因為他們曾經殺死了他;丹妮莉絲在消滅敵人時也同樣殺人不眨眼,她用的不是刀劍,而是烈火。
奈德·史塔克在處死逃兵之前,還特意帶上他年僅十歲的兒子布蘭,目的就是讓兒子親眼見識一下人頭落地的血腥場面。他很清楚,兒子總要長大;而且,凜冬將至。
二
誕生於矽谷並由科技精英所倡導的「數據主義(dataism)」,據說是一種全新的世界觀,數據和演算法(algorithm)被置於至高無上的地位。極端的數據主義者堅信,整個宇宙就是由一個無比龐大的數據流所建構的。在生物學家看來,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有機生物及其零部件(例如長頸鹿的脖子、蝴蝶的翅膀和馬鈴薯的葉子),還有彼此之間的關聯和組合(例如蜂舌長度和花粉管深度的絕妙匹配),都只是一些生化演算法的具體呈現而已。
一旦人類基因組的演算法被全部破譯,計算機就可以創造出超級人工智慧,進而實現生化演算法與電子演算法的完美融合。儘管這個「數據主義」的科技前景尚未真正來臨,但生物學的發展已足以為我們視人性及動物性為不同或相同的生化演算法提供了信心。
為什麼老虎的膽量大而老鼠的膽量小?答案是,自然選擇呈現的最佳演算法是「實力與膽量相匹配」,膽大如虎的老鼠和膽小如鼠的老虎都不幸偏離了正確的軌道,前者容易死於冒險,後者會遭遇飢餓的折磨,它們的基因都不太可能傳遞給下一代。老鼠好鬥與老虎怯斗屬於同樣的錯誤,與之相應,弱國好戰和強國怯戰也屬於同樣的錯誤。
人性,這個概念所描述的,是人類對於外部環境刺激的一個反應集合。反應不只是理性的決策和行動,還有受本能驅使的衝動和激情。激情與理性並不截然對立,復仇的衝動看似不理性,但若考慮到一個人如果沒有復仇衝動就會在戰亂頻生的叢林世界中徹底喪失抵禦能力,就會發現,這種由有機體生化機制決定的本能衝動其實是高度理性的;即使經過精心計算,冷酷復仇也依然是個最佳選項。直到環境發生了變化,國家有足夠能力壟斷暴力的使用權,法律將復仇規定為犯罪,並且司法機關有足夠能力制裁這種犯罪的時候,能夠成功抑制復仇衝動的人們才可能成為社會的優勝者。
群體層面的人性就是人體生化機制對各種環境參數的數據處理。倘以最大化人類生存繁衍的概率為目標,將各種環境參數輸入人體生化機制的數據處理器,只需一個簡單的數學模型,就可以計算出最優的反應模式,如果一個人的感受和決策偏離了這個最優反應模式,他就會在生態競爭中慘遭淘汰。正確的活下來,錯誤的代價不是死亡就是絕後;自然選擇的演算法無論怎樣複雜,其基本的表達就是生與死。
維斯特洛大陸上並非沒有美德,仁慈、憐憫、寬容、忠誠都會獲得讚美,只不過嚴酷的生存環境讓美德的代價過於高昂,甚至經常與死神不期而遇。「好人沒好報」因此成了劇作者通過向觀眾施虐來製造戲劇張力的一個重要套路。羅柏·史塔克之所以與其妻母和未出生的孩子一起遭遇「血色婚禮」,起因是他對於愛情的執著;奈德·史塔克之所以成為政治角逐的失敗者並最終身首異處,首因是他堅守原則。而艾麗婭·史塔克,之所以能成為家族的倖存者並能一次次成功復仇,乃是因為在歷盡苦難之後她終於成長為一個無所畏懼的冷血殺手。
當然,人性也是多樣化的,畢竟每個人的生活環境迥然不同,個體間也有很大差異。即使武松和他的哥哥從小生活在一起,在面對遭遇時的反應也不可能步調一致。但叢林世界和文明社會的大環境差異,卻會使得群體層面上的人性呈現出系統性差異。《權力的遊戲》的創作者顯然深諳此道,對應於維斯特洛大陸上的特定環境,在人物塑造上,他們有意將各色人等的人性朝殘忍、野蠻和冷酷的方向做出了系統性調整。這正是劇作者設計華麗劇情和製造強烈視覺衝擊力的邏輯基礎。
這種所謂的數據主義人性觀,其實是達爾文主義的。也確實是達爾文首先破譯了生物有機體的基本演算法,他應該算是生物學數據主義的先驅者。但新近誕生於矽谷的數據主義則描繪了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觀,試圖用數據和演算法來解釋從極宏觀到極微觀的整個宇宙。如果萬事萬物都被視為不同數據流的具體呈現,那麼同樣的分析工具和解釋模型就可以穿越於不同領域,數據主義也因此成為不同領域的通用語言。事實上,這種打破學科壁壘的現象並不新鮮,生態競爭和市場競爭之間的優美平行,早已為生物學家和經濟學家提供了共同的話題和感受。
《權力的遊戲》的劇情設計也體現了一種數據主義的整合。在該劇描繪的蠻荒世界裡,人性的殘忍和法律的粗暴形成和諧的匹配,生物學和社會學因此得以水乳交融。但人性與文化不能相互解釋,用人性去解釋文化或用文化來界定人性都會失之膚淺,因為兩者背後的共同主宰,是包括自然地理、社會衝突和物質技術因素在內的各種環境參數。法律和人性不過是對同一套數據在不同層面上的運算而已,並且兩種演算法是如此相似,以致我們居然可以使用一組同樣的形容詞(諸如殘忍、粗暴、冷酷、野蠻等等)。
三
當然,將人性還原為一種演算法,絲毫不意味著本能衝動會支配一個人的全部決策,畢竟人性之中還包含著對衝動的剋制。並且,正是由於克制才是人區別於動物的顯著標志,所以狹義的「人性」僅指道德層面上的感受和行動,那些騷動不安的潛藏於心靈深處的本能慾望因此被歸入「獸性」的範疇。廣義上的人性其實是「人性」和「獸性」的組合,兩者的配置比例同樣取決於外部環境的叢林化或文明化的程度。與生活在文明世界的我們相比,維斯特洛大陸上的人們只是獸性的比例稍多了一點而已。
道德層面的人性也無非是一種演算法——人類走出叢林世界進入文明社會後,環境參數的變化必然導致反應模式的變化。環境總在變化中,一個偶然的事件就可能引發蝴蝶效應。
假定在維斯特洛大陸學城(最高科研機構)里的某個學士突然發明了蒸汽機,並由此帶動了科技進步和產業革命,那麼,在社會財富和政府財政都出現巨幅增長之後,文明就會出現。儘管人性中的貪婪根深蒂固,沒有人不想獲取別人的財富和資源,但只要購買的價格比掠奪的成本還要低廉,戰爭就能避免。
因而所謂文明,在很多時候就是國家和社會有條件拒絕去做一些令人於心不忍的事情。如果維斯特洛大陸的政府軍隊已經裝備了槍支和坦克,因而能夠輕而易舉消滅仍然使用冷兵器的反叛武裝,酷刑就有條件廢除。如果七國有能力建造足夠數量的監獄,減少死刑和廢止肉刑就可以提上日程。如果納稅人有能力供養足夠數量的警察,並且有能力讓他們掌握高科技的偵破手段,設計和實施精緻法律制度和嚴格司法程序的障礙就能基本清除;在經歷一場軍事法庭的嚴肅審判之後,那個叫威爾的守夜人逃兵完全可能免遭殺身之禍。
但文明也可能是逼出來的,因為更大的恐懼會讓野蠻難以為繼。《權力的遊戲》到了第七季,域外異鬼組成的死人軍團成為籠罩在維斯特洛大陸上的毀滅性威脅,這個巨大變數的引入導致了環境參數的變化進而引起了反應模式的變化。成為新任北境之王的瓊恩·雪諾,破天荒力排眾議寬恕了他曾經的背叛者。雖然知道這是對古老政治規則的嚴重破壞,但「凜冬已至(Winter is here)」,為了對付更加強大的敵人,他需要締結更大規模的聯盟。為此,原始的復仇衝動必須加以約束。丹妮莉絲的目標是從瑟曦手裡奪回鐵王座上權力,但屯兵龍石島卻一直按兵不動,她擔心戰爭導致生靈塗炭,於是試圖尋找一種傷亡較小的解決方案。
儘管全劇大結局要等到明年才能揭曉,但劇情演繹至此結局已經不難猜測,以瓊恩·雪諾和丹妮莉絲為代表的維斯特洛大陸的新生代領袖必然會為這個蠻荒世界締造一個嶄新的文明。在「冰與火之歌」尚未真正唱響之前,我們已經看到了兩位年輕領袖身上閃耀著越來越亮麗的人性光輝。
四
如果說《權力的遊戲》的結局是「人性」拯救了大陸,那麼科幻小說《三體》卻反其道而行,小說第二部《黑暗森林》講述的故事,是人類的「獸性」拯救了星球。
故事背景是三體人將要入侵地球,這是人類從未面對的毀滅性威脅。為了應對三體人入侵,全世界的政治、經濟、宗教、文化、軍事、外交等各方面都發生了巨變,這同樣是一個巨大變數引入環境參數的連鎖反應。然而非常不幸,三體人的科技遙遙領先,集全人類之力建造的太空艦隊在頃刻間就被三體人發出的一個簡單武器(「水滴」)全部摧毀。
「水滴」
人類的救世主是面壁者羅輯,他對三體人採用的手段是同歸於盡的威脅。他為自己挖好墓地,將手槍頂到自己的心臟,然後向三體人傳遞信息:只要他的心臟停止跳動,手腕上的生命檢測儀就會通過一系列感測器引爆部署在太陽軌道上的三千六百一十四枚核彈,這將會向整個宇宙暴露三體星球和太陽地球在銀河系的位置坐標,結果將導致三體世界和人類世界的共同毀滅。
面對這種魚死網破的威脅,三體人退縮了。之所以恐懼暴露自己星球的位置坐標,是因為宇宙存在著「黑暗森林法則」,這個羅輯經過長期思考才明白的法則,在三體人那裡早已是小兒科的常識。
「黑暗森林法則」的邏輯起點是兩個重要概念:「猜疑鏈」和「技術爆炸」。兩者都是阻止星際文明之間展開交流和合作的障礙。「猜疑鏈」的含義是,如果我們不清楚對方的意圖,我們就應該假定對方是惡意的而非善意的;「技術爆炸」的含義是,如果我們不清楚對方的實力,我們就應該高估而不是低估對方的實力。「黑暗森林法則」是「叢林法則」在宇宙規模上的擴展版和升級版。
整個宇宙就是一個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幽靈般潛行於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出一點兒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他必須小心,因為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獵人。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恆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位置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如果有個小孩在林中升起一堆篝火,就會立刻招來獵人的子彈。
三體人知道,宇宙中比三體人科技更發達的文明數不勝數,他們消滅三體就像三體人消滅地球一樣易如反掌。羅輯的威脅之所以能成功,還因為三體人對人類了如指掌,他們深知,雖然人類這種低級生命已經進化到了一個相對文明的階段,但潛藏於人類心靈深處的獸性並未徹底喪失,原始的復仇衝動一旦被激發出來,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羅輯身上這種根深蒂固的獸性,讓三體人迅速判處出,他發出的威脅是可置信的。如果三體人認為羅輯有著慈父般的心腸,他們就不會退縮,而是選擇冒險。
三體人後來確實選擇了冒險,但這是發生在新任「執劍人」程心接管了羅輯保衛地球的使命之後。與羅輯不同,程心是一位具用聖母般心腸的年輕女性。然而,正是程心的仁慈和理性讓三體人獲得了冒險的信心。經過精心計算,三體人最終做出的判斷是,程心沒有羅輯身上那種魚死網破的復仇決心,所以即便三體人採取冒險行動,只要程心發現這已是既定事實,她就不忍心做出共同毀滅三體和地球的決定。於是,三體人的冒險成功了,人類陷入前所未有的劫難。
面對三體人的入侵,人類曾靠獸性活了下來,但又最終毀滅於自身的人性。作者如此設計小說的情節,隱含著一個深刻的洞察:「沒有人性,後果很糟;沒有獸性,一切全完。」這並非有意抹黑人性或為獸性平反,作者只是以一種平靜、冷酷的心態來重新審視人性的內涵,進而想像人類——這群宇宙中渺小而脆弱的動物——在應對前所未有的毀滅性威脅時,所可能做出的反應以及可能承受的命運。在宇宙級的時空背景之下,道德話語和文明表象的掩蓋能力顯得鞭長莫及,從而真實和真相就赤裸裸甚至血淋淋呈現出來。
儘管獸性一直受到譴責,但它卻是人類在漫長進化過程中應對各種災難和風險的經驗總結,歷經百萬年甚至億萬年的時間檢驗,最終沉澱在人類有機體的基因之中並代代相傳,成為指導人類的決策和行動的基本演算法。雖然殘忍、好色、貪婪、吝嗇都被貼上了不道德的標籤,但若沒有這些品性,就無法想像人類能夠僥倖度過許多極度饑饉或動蕩不安的歲月。
與獸性相比,道德層面的人性只有很短暫的歷史,並且主要停留在理性的層面,尚未完全內化到基因之中,且本質上是個策略性的反應集合。策略性反應當然不會不計代價,而且必須忽略沉沒成本。經濟學家告誡,沉沒成本不應計入成本之中,即「讓過去成為過去」或「不要為撒了的牛奶哭泣」。既然三體人入侵地球的事實已然不可改變,那麼以暴露地球和三體坐標的位置作為復仇手段只會讓人類更早滅亡。程心的頭腦是清醒的,但正是她的清醒讓三體人覺得有機可乘。倘若「執劍人」換做路德,一個冷酷無情、充滿攻擊性而又毫無理智的傢伙(曾經和程心競爭「執劍人」卻沒成功),三體人就斷無可能採取行動。「沉沒成本謬誤」是人性中許多不理性的表現之一,無法忘懷沉沒成本看似不理性,但其實隱含了一種更深刻的理性——那些撒了牛奶也不會哭泣的精明人,會增加在未來撒牛奶的概率。
五
《三體》和《權力的遊戲》都堪稱為最近幾年橫空出世的「現象級」作品,前者科幻,後者奇幻。儘管兩部作品的風格與結局迥異,但對人性的洞察卻頗有相通之處,兩者共同分享的,是一種數據主義的人性觀,與被道德話語所操縱的人性觀截然不同。只要談及人性,也就迅速拉近了虛幻的故事背景與現實世界的距離。
三體人入侵固然無需考慮,但這個故事呈現出來的邏輯,卻真實地存在於我們生活的世界之中。戰後半個多世紀的天下太平,無疑得益於世界強權各自擁有毀滅性武器而形成的恐怖平衡,達成這種恐怖平衡的人性基礎,就是人類根深蒂固的復仇衝動。由於相信遭受核打擊的敵對國家會毫不猶豫地發起核反擊,所以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敢輕舉妄動,除非這個國家確信其有能力通過第一輪核打擊就能徹底摧毀敵國核反擊能力。
儘管這個恐怖平衡的邏輯框架十分清楚,但仍有一些細節問題晦暗不明,其中一個最引人注目的問題可以如此描述:
假定我是X國的戰略核潛艇上的最高軍事指揮官,在經歷了一場核戰爭之後全人類已到了滅亡的邊緣,只有一個最強大的Y國家還有少數倖存者,而X國已經被Y國徹底摧毀,核潛艇的全部官兵成為X國唯一的有生力量。再假定只要我決定發起核反擊就能消滅Y國的全部倖存者,但因為反擊會暴露潛艇的位置,Y國在被徹底毀滅之前也有能力擊沉我的潛艇;如果我決定不發動核反擊,艦艇遲早還是要浮出水面,而一旦浮出水面就會立刻被Y國的倖存者消滅。那麼問題來了:1、我會向Y國發動核反擊嗎?2、我能選擇和Y國的倖存者談判嗎?
應該說,這兩個問題都非常難以回答。人性與獸性之間的衝突在那個最後時刻會變得捉摸不定,敵我之間的溝通交流也因信息不對稱和相互猜疑而變得障礙重重。一旦涉及到諸如此類的問題,就會發現《三體》講述的人類劫難並非杞人憂天。故事是虛構的,但故事的邏輯是逼真的。
我們確實生活在一個安寧富足的時代。遠離了戰爭,戰勝了飢餓和瘟疫,也有能力應對甚至預防各種自然災害。如今,全世界每年自殺的人數超過了死於戰亂和暴力犯罪的人數總和,人們更擔心營養過剩而不是營養不良,高血壓和糖尿病遠比飢餓更可能奪走人們的生命。尤瓦爾·赫拉利對此打趣說:「糖比武器更致命」。
承平日久就難免產生錯覺——將繁榮與和平視作理所當然,認為歷史就像一頭野驢,朝著更加美好的未來狂奔,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它的腳步。儘管這種樂觀的想像並非沒有根據,畢竟人類世界在過去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確實呈現出這個趨勢,但過去這樣並不意味著未來也會這樣。
尤其在最近幾年,世界局勢的變化呈現出加速度的態勢,各種累積的矛盾逐漸變成了死結,熱點地區在增加,軍備競賽在加劇。儘管大規模的災難尚未發生,但世界走向叢林化的趨勢卻已初露端倪。歐洲人對此早有察覺,荷蘭前外交大臣法蘭斯·蒂莫曼斯在幾年前的一次演講中就引用了《權力的遊戲》里的那句著名台詞:「凜冬將至」。
如果採用一個宇宙級的時間尺度,人類的歷史也許只是一隻無頭蒼蠅,它的飛行路線是如此雜亂無章,以致百年千年的樣本數據根本無法統計出什麼規律和趨勢,我們只是碰巧生活在了它平滑飛行的那一小段軌跡上。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的世界凜冬已至,那麼,在接下來的漫長冬季里,我們的後人在追憶這個「糖比武器更致命」的黃金時代時會有怎樣的感慨?他們會賦予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性和文明以傳奇般的色彩嗎,正如我們將維斯特洛大陸上的人性和文明看做是傳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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