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葉子琦 |禁止轉載

1.共飲桃花酒

秦素入宮那年十七歲，仰仗父親高位，直接入了太廟，成為了太子殿下季明宇的太傅。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可在右丞當道的康朝，常理早已無任何意義。

初見那日，陽光明媚，清晨的空氣有一股動人的清爽，叫人心曠神怡，精神飽滿。

季明宇著一身黑色緞袍，那袍子金絲滾邊，綉著蛟龍的模樣，廣袖袖邊緙絲花紋，是暗雲花樣，月白色束腰。墨發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他鼻翼高挺，薄薄的嘴唇，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髮中。英俊的側臉，面部輪廓完美得無可挑剔。雖僅有十二歲，卻已有了王者風範，眼神中充滿了伶俐與挑剔。

他說，「你是右丞的女兒？」

秦素彎身行禮，恭敬回應，「回殿下，正是。」

他只道，「我有一日，定會做一個明君，叫天下子民皆臣服於我的腳下，讓這江山真正屬於我。若有不服，必然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秦素知道，血氣方剛，厚積薄發的季明宇這挑釁的話是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獨權的右丞聽的。

季明宇久久不喊平身，秦素便那樣一直彎腰站了一個上午。

季明宇少與秦素講話，更不曾行拜太傅之禮。他對其他太傅倒是敬重恭順，唯獨對秦素，常是一副鄙夷的神色。

半年後，季明宇奉旨迎娶太子妃。

聖旨的消息剛傳開，季明宇便出奇地宣了秦素到御花園覲見。

仍舊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御花園的桃花開得正旺。遠遠看去，整片淡粉色的花海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美好得像是仙境。

微風吹過，有花瓣簌簌飄落，在空中如蝶般地飛舞后墜在地上。

秦素剛欲彎腰行禮，季明宇卻擺擺手道，「你坐吧。」

他命宮女為秦素斟了酒，便驅散了眾人。自石凳上起身，獨坐到地面上。他微微眯起雙眸，聲音雖是童音，話語卻已與成人無異。

「秦太傅可曾愛慕過什麼人？」

秦素自然想不到季明宇竟會問她這個，思鐸了一瞬回道，「稟殿下，臣並未愛慕過他人。」

季明宇突然張開雙目，眼神伶俐地像是能夠洞察這世間的一切。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相信，有些人的王者氣質就是與生俱來的，加上後天的培養與歷練，總是有自己的節奏感和震懾力。

他突然笑了，只是微微地，他說，「秦太傅覺得遺憾嗎？」

秦素默默地仰頭喝下了杯中酒，搖了搖頭道，「值得我愛慕的人當是大英雄，真豪傑，臣還未遇到。」

季明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轉了話題道，「這酒是桃花釀的，甘甜入口，清新入喉，是我自己釀的。你喜歡，我便送你一壇。「

桃花樹下，季明宇沒再刁難秦素，而是如同好友一般對飲暢談，他說，「其實我不想娶太子妃，我並未見過那人，可卻要與她同床共枕，白頭偕老。我想與自己喜愛的人生活一輩子，雖然我現在沒有，可我想等那個人。「

秦素輕輕地嘆息，這個十二歲半的孩子早晚懂得這天下的負擔。她起身，仰頭折斷了一根桃枝，認真地自地上挖了個坑，將那枝幹埋進了土裡。

她說，「殿下，等你得到了天下的時候，來瞧瞧這桃花。到那時，你要記得我今日對你說的話。王者，要先捨得了最愛，才得的了這天下。你生來便要做王者，自然與常人不同。「

那天之後，季明宇終於稱呼秦素為太傅。每到桃花盛開的季節，他總是會親自釀幾壇桃花酒，送給秦素。

2.同床共枕眠

季明宇登基的時候，十八歲。他登基的第一件事，便宣布封功臣右丞的女兒秦素為妃。冊封當天，秦素正在太廟中讀書。陽光明媚，風和日麗，桃花開得正旺。

她知道，季明宇並非拉攏右丞，他只是在掩人耳目。

秦素入後宮行的是大禮，排場並不次於皇后。

夜裡，她與季明宇對坐在寢宮內，雕龍刻鳳的錦花床榻，明黃的被褥枕席，龍鳳呈祥的對坐紅燭……可他們二人僅坐著，一個時辰過去了，倒是無人開口。

最終，還是秦素先忍不住，動了動酸脹的脖子，道，「皇上，臣可以取下頭上這些東西了嗎？壓得頭疼。」

「你以後是臣妾，不是臣。」季明宇微微一笑，他的臉頰上有淡黃色的光暈暈開，柔和且溫暖。

秦素便也跟著會心地笑了，她回應著，「皇上，臣妾今日乏了，要早些歇息，您是叫我睡在地上呢？還是叫我回自己寢宮去？「

季明宇行至塌邊，解開衣袍，獨自鑽進了床榻內。隨後，淡然開口，聲音里都是溫文爾雅，他說，「你就睡在朕的身邊。」

秦素不知道為什麼便覺得季明宇不會動她，她只自然地卸了那沉重冗雜的衣物，鑽入了被子里，躺在季明宇的身側。剛要睡去，便聽季明宇自她的身側淡淡地說，「對不起。」

秦素倒是沒有追究這句「對不起」的含義，或許因為他並不愛自己，卻封她為妃；又並不想碰自己，卻要與她同床共枕。

可無論原因如何，那天，秦素睡得很好，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季明宇已經去上早朝了。她趕緊起床，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她在皇后的寢宮外跪了一個早上，傳話的宮女只說皇后娘娘偶感了風寒，還未起床。她一直跪著，直到季明宇出現。

季明宇將她攙扶起，帶著她一同進了皇后的寢宮。果不其然，皇后娘娘真的還未起床。見了季明宇，她委屈地抽泣著，撒嬌道，「皇上，臣妾好難受。」

季明宇坐在她的塌邊，接過宮女手中的葯，吹涼了，小心翼翼地餵給她，安慰道，「這幾日天氣雖暖了，可畢竟仍是春日，春寒仍在，你要多穿些衣物才好。

「朕日日忙於政務，疏於對你的照料，都是朕的不對。你可要快些好起來，不然這後宮大小事務，恐怕要擱置了呢。」

皇后撅著嘴巴接下了葯，扭捏著鑽進季明宇的懷裡，撒嬌道，「臣妾要皇上陪著，不然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呢。」

「好，好，好，朕就陪著你，直到你好起來。」

秦素立在門邊上，膝蓋酸脹難忍，她瞧著皇后與季明宇耳鬢廝磨的模樣，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酸澀。季明宇終究學會了如何安撫後宮，如何寵溺皇后。

直到正午，她才終於請完了安，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裡。她的愛好不多，只命人搬了許多的書籍，坐到御花園的桃林里去看，順便為自己種下的那株桃樹澆澆水。

3.前朝後宮爭鬥起

自打秦素被封了妃，便日日被召見侍寢。說是侍寢，可無非就是各睡各的，只躺在一張榻上而已。

她話不多，只是淡然地與季明宇一同坐在書房裡。季明宇批閱奏摺，她便自他身側翻看書簡。偶爾看累了，便在一旁為季明宇研磨。

一次，秦素身子不舒服，陪到一半，只覺得睏乏難忍，竟然趴在季明宇的案桌上睡著了。季明宇自旁瞧了半晌，終是不忍，取過了薄毯蓋在秦素的身上。

可自打秦素睡著，他便再無心批閱奏摺。最終，只好將秦素抱到了御書房內的軟榻上，攬著她睡去。

醒來時，秦素一夜未更換血帶，血溢到了床榻上。季明宇醒來瞧見那景象，嚇得叫來了整個太醫院的御醫們，他還以為秦素快要死了。

秦素嘲笑季明宇，已經十八歲，有了老婆多年的大男人，竟然不知道女人月事這件事。

可季明宇卻沉著張臉不出聲，其實，關於月事，他是知道的。

可當秦素身體流血的時候，他就是止不住地驚慌失措，這一點就連季明宇自己也沒想到。

右丞之女專寵於後宮這件事，很快便引起了前朝的注意。

許多人開始上摺子，勸皇帝雨露均沾，穩定後宮。秦素自然清楚，這不過是右丞及皇后之父左丞之間的鬥爭。

季明宇為了這件事，特意在朝堂上准允眾臣展開激烈的討論。

有臣子說，前朝右丞手握兵權，掌管著大康的百萬雄兵，其女自幼於疆地長大，回朝後又飽讀詩書，應立為後。

又有臣子說，右丞掌管前朝，左丞之女掌管後宮才不至於專權。

正當臣子們討論得激烈，幾欲打起來的時候，季明宇終於開口了，他說，「皇后與朕多年情誼，掌管後宮多年，自然是皇后的最佳人選。這件事情毋庸置疑，不必再議。至於專寵一事，那是朕後宮之事，與前朝無關。此事，日後也不必再議。」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便無一人敢再多言。嘴上雖然安靜了，心中卻是暗流涌動。左右丞相頓時劃分為兩大陣營，暗中爭鬥。

季明宇下了朝堂，直奔著秦素的寢宮行去。那時，秦素已經起床，正吃著早飯。

季明宇入內，她還未來得及行禮，便突然被季明宇自身後抱住。他抱得很緊，連手臂都在顫抖，他說，「別動，朕，只想這樣抱你一下，朕不會亂動。」

秦素不再亂動，也不再言語，只安靜地站著，直到季明宇的胳膊不再顫抖。

他說，「秦太傅，朕定會成為一個明君，坐擁這天下。無論……朕要付出什麼。」

秦素的身子微微一震，只低下頭握緊季明宇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輕聲安慰，「我會陪著你，無論你做什麼，我懂。」

這次，她不稱「臣」，不說「臣妾」，只叫「我「。季明宇雖為君王，卻終究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

4.情竇初開嫉心起

次日，皇后便派人來請秦素了。名頭是：品酒。

秦素換了件素色衣衫赴宴，她深知這宴必定不是品酒那麼簡單。果然，皇后命人在桌上擺了五十八種酒。每種一杯，她叫秦素一杯一杯地品嘗。

秦素喝到第三十二杯的時候已然有些頭暈，喝到四十七杯時已經醉倒在桌子上。皇后命人將剩餘的酒灌入了她的嘴裡，又說自己累了，叫她可以退下了。

她再次有知覺時，已經墜入了池塘中。深秋的河水已是冰涼，入水便是一陣刺骨的寒意。秦素在水中酒醒一半，她奮力地掙扎著，努力地朝著岸邊游去。那片池塘過於偏僻，四周連守衛也沒有。

她爬上岸邊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再加上刺骨的寒意，她就那樣暈倒在了岸邊。

醒來時，她已經躺在自己的寢宮中。季明宇趴在她的塌邊睡著，她輕輕一動，季明宇便驚醒了。

他回身吼著，「傳御醫，傳御醫。」

大隊的御醫湧進來的時候，秦素倒是驚到了。這是又將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宣來了嗎？

那日，她感染了風寒，嚴重的風寒。她才剛醒，皇后便大張旗鼓地來探望她，她說，「叫你不要喝那麼多酒，你偏不聽。喝多了留你別走，你又說有要事。好心派人送你，你又吼叫著將他們都趕走了。你看，果然出事了吧。你呀，倒是不小心。」

秦素不語，只是連連咳嗽起來。喉嚨處癢得厲害，她全身都冷，儘管躺在床榻上，卻還是如同在冰涼的水中。

季明宇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態度很明確：放任。他命後宮眾人不許再胡亂傳話，素妃是自己跌落進河裡的，與他人無關。

對於這樣的處理結果，秦素仍舊不語。只是幾日吃不下東西，吃了便悉數吐出來。這次，向來大度的她卻失了方寸，有那麼一刻，她竟然希望季明宇為她做主，她險些喪命，她只是想自己的男人能心疼她。自己的男人……

夜裡，季明宇再來瞧秦素的時候，稍有好轉的秦素卻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季明宇剛要走，她竟然起身拽住了他的衣袖。她支吾了半天，終於道，「夜裡冷，我……我睡不著。」

這一次，秦素可沒像以往一樣老老實實地躺在季明宇的身邊睡覺。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鬼使神差地伸手環住了季明宇的腰。

季明宇悶哼了一聲，隨即淺笑道，「素妃很冷嗎？」

秦素閉緊了雙眸不答話，假意已經睡著了。卻不料，季明宇竟突然將秦素的手挪開。

她失望之際，季明宇卻突然側過身子，伸出手環住秦素的腰，用力地將她朝自己身邊拉近了些。

秦素只覺得心中一軟，不知哪裡來的膽量，竟然起身將季明宇壓在身下，閉著眼睛吻了下去。季明宇，從前的那個孩子，不知何時，在她心中已經變成了一個男人。

她聽得到季明宇的呼吸越來越沉，感覺到他環住自己身體的手越來越緊。她知道，這個男人，此時並沒有將她視作仇敵，當成棋子，而是將她當做了女人。

那夜，她將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了季明宇，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素妃。

季明宇說，「朕的秦太傅，朕喜歡你，從你為朕種下那一株桃枝的時候開始。或許，是從你仰頭喝下朕釀造的桃花酒開始……又或許，更早些的時候。.」

5.新人舊人聚一堂

季明宇寵愛秦素，從真正在一起之後更加明顯。他會親自釀酒，親手摘花，他還會將秦素攬在懷裡批閱摺子。

秦素常枕著季明宇的腿看書，偶爾還會與季明宇講講北疆的遼闊與輕鬆。

秦素出生在疆地，母親是個匈奴人，她自小便生長在疆地，騎馬，牧羊，數星星，看月亮。她會用野花編製花環，還會給小羊剃毛。只有講起這些事情的時候，秦素才是個活潑好動的姑娘。

一日，季明宇興起，叫秦素給他唱首牧羊曲。當時，皇帝的寢宮內響起了歡快的歌聲，如同天籟，是從骨子裡透出的自然與清爽。

秦素剛剛痊癒，便收到了右丞的來信。看過書信，秦素連忙將信燒掉，獨自坐在屋內瞧著門外的花草，一看便是一天。

只平靜了幾天而已，後宮便再次掀起了議論的風潮。皇后懷孕了，季明宇幾乎日夜陪伴，就連處理政務也是在皇后的房裡。

本來季明宇已經免去了她為皇后請安的禮節，可又因為皇后懷孕，請安的禮節就這麼突然恢復了。

一早，秦素便穿戴整齊，趕在皇后起床前便立在門外等。

結果她在門外一等便是半個時辰，其內終於有了聲音，開門的竟是季明宇。秦素彎腰行禮，瞧著季明宇扶著皇后朝著自己行來。

她已經有些日子未見到季明宇了，他滿面容光，掩不住的喜悅漾在臉頰上。

皇后趾高氣昂地喚了聲，「呀，素妃來得好早。我這身子重，多睡了一會兒，你等得久了？」

秦素恭敬回應，「臣妾才到，臣妾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了。」

皇后並不答話，只道，「皇上，臣妾要吃酸梅汁，還要吃酸棗子糕，臣妾想吃素妃做的。」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季明宇寵溺地笑道，「你呀，實在挑口。」隨後，轉了臉對秦素道，「那就辛苦素妃了。」

秦素直起身子，只默然地回了句是。便趕忙轉身朝著御膳房行去。一路上，她想了許多，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雖是青天白日，卻彷彿身在黑暗之中。

兩盤子糕點，兩種口味，她做了兩個時辰。她親手端著那盤子直奔著皇后的寢宮而去。

寢宮中，季明宇一面批閱摺子，一面陪著皇后。剛寫了幾個字，皇后便要湊上去瞧瞧。

二人眉目傳情，倒真不像已經成婚了那麼些年。秦素默然地嘆了口氣，眼前的場景她瞧到眼裡，卻疼在了心上，酸到了眼睛裡。

帝王，真是博愛。

秦素跪赴在地上，恭敬地呈上糕點。

皇后噘著嘴巴撒嬌，「皇上，你喂我。」

季明宇輕輕地放下手中的筆，寵溺地捏起糕點，送入皇后的口中。

秦素越瞧，便越覺著刺目，只道了萬福，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6.妒心四起害人命

半個時辰後，秦素的寢宮外便熱鬧了起來。一行侍衛立在門邊，帶頭的太監宣旨，「素妃謀殺皇后，以致皇后性命攸關。此女無德無忠，妒心如毒，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秦素木然地跪在地上，木訥地被侍衛壓著送入了牢中。

牢獄中陰暗潮濕，陳腐酸臭。秦素蹲坐在一堆發霉的稻草上，透過高高的天窗看著那巴掌大的一塊天，靜靜地回想著北疆遼闊的草原與蔚藍的天空。

想著，想著，仿似能聽到馬兒的嘶吼，羊兒的叫聲。

她喜歡騎著馬兒肆意地奔跑，遼闊的草原沒有界限。只要你願意，可以與馬兒跑上一天。騎在馬背上，總有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講述草原的故事。

季明宇是在兩天後才來看她的，他沉著一張臉，面色慘白，面容憔悴，失去了往日的霸道與氣勢，滿目的埋怨。

他驅散了身邊眾人，蹲下身子，冷著聲音道，「你殺了朕的兒子。」

秦素仍舊坐在那草堆上，她默然地瞧著季明宇，動了動嘴唇，終是無話可說。

「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沒有。」秦素抬眸認真地回答，「如果我說我沒有，你會信我嗎？皇上。」

季明宇不答，只是起身，整理好衣物，吩咐身側的人將他一早準備好的被褥遞給了秦素。隨後，轉身離開了天牢。

他，不信。或者，他不能信。他巴不得這是真的。

又過了三天，秦素被無罪釋放了。

季明宇與右丞談的條件是：交出兵權，放了素妃。這件事情他可以換種方式昭告天下，保證與素妃無關。

秦素離開了天牢後的第二天，季明宇便來了。他帶了一罈子的桃花酒，與秦素坐在地面上對飲。兩個皆不說話，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桃花酒。

桃花酒入口甜爽，入喉卻是火辣。那股辣意翻騰著咆哮著一路行去，像是在胸口處燃起了一團火，將整顆心包圍住，疼得難受。

喝醉了的季明宇靠坐在秦素的身上，神志不清地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呀……我知道，不是你……」

秦素只抱過酒罈，仰頭將酒倒入口中，那酒化作淚流下。她輕聲回應著已經睡去了的季明宇，「其實我們只是你的棋子，是嗎？其實哪怕殺了我，你也會做，是嗎？」

右丞交出了兵權，左丞勢起。右丞不服，集合了整個康朝的鹽商米商起義。季明宇最終抵擋不過百姓的動蕩，重新將兵權交回到右丞手中。

右丞輔佐兩代君王，前朝時已經獨斷專權，也未必全仰仗兵權。多年來積累的人脈，培養起的勢力也並不容易消滅。

季明宇這一場雖然敗了，卻順勢換掉了軍營中的全部主將，也算安插了自己人。

還回兵權那日，季明宇氣憤地在秦素的寢宮內大發脾氣，砸了屋子裡全部可以砸碎的物件，撕碎了窗帘，帷幔。

最後他掀翻了擺著燭台的桌子後甩袖離去了。離開時，他背對著秦素，悶聲道，「如果他肯就此了斷，朕也就到此為止。可他偏要逼朕，恐怕只能兵戎相見，你死我活了。」

秦素坐在廢墟之中，默然地抱緊了膝蓋，越來越懷念北疆的一切。

皇后來的時候，秦素剛命人收拾好全部。她還沒來得及請安，便被皇后打了一巴掌。名義是：在糕點中下毒，令她痛失愛子。

眾侍女戰戰兢兢地瞧著，皇后隨後驅散了眾人。於地面上擺了釘板，蠻橫地叫秦素跪下去……

秦素用盡了全力掙扎反抗，卻敵不過皇后身邊的七個侍女。她是有備而來的。

皇后走後，秦素的素色襯衣被鮮血染紅。跪在她身邊的婢女慌亂地抖成一團要去叫御醫，卻被秦素制止，她虛弱地咬著唇提醒，「別叫御醫，不要宣揚。」

那婢女驚得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她嚇得冒了一腦門子的汗說，「奴婢……奴婢方才已經去找過皇上了。」說完，她嚇得一個勁兒地磕頭，「奴婢該死，奴婢只是怕皇后娘娘對您用刑。上次自天牢中出來，您便一直做噩夢。奴婢怕，怕你再受傷。」

秦素躺在床榻上，木然地瞧著換下的沾了血的衣物，問，「皇上怎麼說？」

「皇上說……說……知道了。」

知道了。

秦素苦澀一笑，不再言語。

季明宇來看她的時候已是半夜，一進門便是一身的酒氣。他蠻橫地壓下來的時候，身體觸碰到秦素身上的傷，疼得她險些暈倒。她本能地用力推開季明宇，卻被更加蠻橫地壓了下來。

那一夜，她只覺得疼。

7.明爭暗鬥為君心

季明宇說，他是喜歡秦素的。因為她不喜笑，不懂爭寵。更多時候都是逆來順受，可她有自己的熱情，提起疆地的時候她會笑的似盛開的牡丹花，飽滿熱情、絢麗奪目。季明宇還說，他喜歡與她待在一起，很安心。

可如今，他卻很少來秦素的寢宮了。

皇后倒是要三天兩頭地召她一次，要麼在烈日下跪著，要麼在釘板上跪著。新傷舊傷，她每日疼得睡不著。

季明宇和右丞的鬥爭從未停止過，已然撕破了臉皮，便再也裝不住了。

季明宇宣旨，大康要改革，只用一個丞相。左丞的擁護者當下搜集右丞的罪證，一封封奏摺列舉了右丞的罪惡。

季明宇將堆積如山的摺子抬到了早朝上去，藉機怒氣衝天，不但收了右丞的兵權，還降了他的職。

第二日，秦素便又收到了右丞的書信。她還沒來得及燒凈，便被匆匆趕來的皇后瞧見。她撿了未燒凈的碎紙，稟報了皇上。

未燒凈得紙上只有兩個字能夠看清晰：宇，死。

季明宇捏著秦素的下巴逼問她信件的內容，他的手很重，痛得秦素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她不答，也不爭論。只道，「若我說我從未害過你，你是否會信我？」

季明宇聞言，鬆開手。吩咐身邊人，用刑。

秦素趴在木凳之上，承受著棍邢。第十二棍的時候，她便暈倒了。身下被鮮血染紅，跪在一旁的婢女哭著央求，「皇上，皇上，您饒了素妃吧，她……她受不住的。」

季明宇咬牙吩咐，「繼續用刑，直到她供出右丞。」

婢女泣不成聲，苦苦哀求，「皇上……使不得呀。素妃她，她已有兩月身孕，再打下去，孩子就保不住了。」

御醫趕到的時候，孩子，已經保不住了。秦素昏迷了足足三日，醒的時候，季明宇正守在她的床邊，瘦弱、頹廢，面色十分不好。

他說，「為什麼不告訴朕你懷了朕的孩子？」

秦素啞著聲音回應，「怕有人害他，怕擋了你的腳步。」秦素輕輕地撫摸著肚子，淡然回應。

「他已經不在了，是朕，親手殺了他。這下你滿意了嗎？」

秦素的手突然頓住，不再言語。她不驚不吵不鬧，甚至臉面色都不曾改變一下。她只是繼續輕輕地撫摸肚子，像是那裡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一般。

「你果然是秦賊的女兒，你如此狠心，是想叫朕一輩子活在悔恨里嗎？」

「若是你早知道有他，你會放了我嗎？會放我離開這皇宮，放我回到疆地去嗎？」

季明宇不答，只是甩袖離去。

瞧著季明宇的背影，秦素終於苦澀一笑，笑容未收，眼淚已然流下。

她愛這個男人，曾期盼著有一日，他能不把她當棋子，能和她真正的舉案齊眉……

可惜，她等不到了。他們從一開始便是錯，像是早已經設定好的命運軌跡。誰先認真，誰便輸了。

秦素哭著，腹部便揪在一起地疼。那是她孩子待過的地方，此時空落落一片。她多想保護好他，多想告訴季明宇，他們有孩子了，然後看到季明宇如同寵愛皇后一樣寵愛她。

她咬緊嘴唇，直至滲出了血，她仍舊不發一聲，將所有的悲傷悉數吞下去。

不幾日，右丞起兵造反。叛軍自疆地而起，大康朝的四面八方皆開戰。這一場戰爭壓抑了幾十年，前朝起便已經開始醞釀，到如今，自然要打得賣力，拼盡性命一般。

季明宇全力抵抗，可叛軍勢不可擋，一路打入國都中。

本以為叛軍要勝利了，卻不料季明宇早有準備，國都中竟然藏了三十萬人馬，與國都外的皇兵裡應外合，將叛軍圍剿在國都之中。

右丞當場被殺死，屍首被刀子砍得七零八落，要比五馬分屍還要悲慘。

當天，陽光甚好，桃花盛開，漫天飄香。一點也不像充滿殺戮的樣子。可宮牆外，卻是屍橫遍野。勝者王，敗者寇，鮮血沖刷了整個國都。

有將領請旨季明宇，「皇上，剩下的叛軍如何處置？」

季明宇咬咬牙道，「殺無赦！」

「那素妃……」

空氣中瀰漫著血的腥氣，入眼皆是一片瘡痍。皇兵雖勝，卻死傷無數。

他們目光灼灼地等待著，想聽一聽季明宇的宣判。畢竟傳言說季明宇寵溺右丞的女兒，右丞的女兒貌美如花，能歌善舞，常伴皇帝左右，就連摺子也可以過目。

他們是害怕，皇上下不了狠手，放過了叛軍的一份子。若是這樣，豈不是斬草不除根？誰都會害怕春風吹又生。

季明宇抬眼瞧了瞧碧藍色的天空，緊閉起雙眼，揚聲道，「殺！」

直到最後，秦素仍舊未見到季明宇一眼。皇兵闖入她寢宮的時候，她著了一件素色的袍子，那衣服上綉著大朵大朵的桃花。她端坐於塌邊，美得像是下凡的桃花仙子。

她在皇兵的劍刺過來之前，舉起早已準備好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腹中。

直到死，她仍舊是沉默寡言的。她慢慢地閉起雙目，唇角漾起淡淡的笑容。季明宇，他終於放她回北疆……

那裡，有藍天白雲，綠草野花……那裡沒有爭鬥廝殺，沒有愛恨情仇，沒有一個勵志要做一個明君的叫季明宇的男人。

8.讓淚化作相思雨

大康三十二年，北疆突然興起一股叛軍。那叛軍自稱是右丞後裔，經人查訪，叛軍頭領竟然是一個女子，名為秦素。

原來，當年，右丞之女自疆地長大，有一好姐妹名為紫陌。右丞欲於宮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卻知那是刀山火海，捨不得自己唯一的子嗣，便捉了紫陌的父母兄弟，作為要挾。叫她代替了真正的秦素入宮。

想著若是有一日稱王，便可以叫自己的女兒取代紫陌，紫陌這個替身也算是功德圓滿。

第一次，右丞命令紫陌做太傅期間藉機刺殺太子季明宇。紫陌以失手為名復命，作為懲罰，右丞殺其父。

第二次，右丞命紫陌於皇帝季明軒飲食中用毒，紫陌以檢查過於嚴密為由，久久不做行動。作為懲罰，右丞殺其母。

第三次，皇后懷孕，右丞命其用藥殺害皇后。紫陌不忍，終未投毒，可皇后卻意外流產。雖免去右丞的懲罰，保住了其兄性命，卻被關押進天牢，險些喪命。

第四次、第五次……

四月初九，素妃死去的日子。季明宇驅散了眾人，獨自提著親手釀的桃花酒入了御花園的桃林中。

那其中，一株長勢正旺的桃樹枝繁葉茂、桃花開放得最為美麗，色彩純正，仿似姑娘的甜美笑臉。

季明宇倒滿了一杯酒，灑在桃樹邊，又倒了一杯，獨自飲下。他仰目瞧著那桃花，自言自語道，「秦太傅，朕第一次瞧見你可不是在太廟中。」

那是太廟內相見的前一日，季明宇父親的寢宮外，秦素著了件淺藍色的衣裙，她獨自一人面色沉靜地立在那等了許久，一動不動，甚是沉得住氣。

可突然有蝴蝶飛過，她卻露了笑顏，追著蝴蝶跑遠了。

她的笑容像是春風，吹入了季明宇的心裡。那年，他僅十二歲，尚不懂得情愛是何物，只覺得，這姑娘長得真美，淡藍色的她追趕蝴蝶的模樣像是仙子下凡……

再見，當他知道這如仙一般的姑娘竟然是老賊右丞的女兒時，滿心的失望，生氣。

季明宇又為自己倒了杯酒，對著那株桃樹敬了敬，啞著聲音道，「皇后從未懷過孕，是我與她的計謀……我從未不信你，我知道你從未害過我。我知道你會疼，我錯在，竟然愛上了你。」

多少次，季明宇已經下不去手，多少次，他獨自一人喝了許多酒來麻痹自己。

封她為妃，是為了利用她對付右丞；與她共處一室，是為了掩人耳目……

一步一步的計劃展開，唯獨愛上了素妃這一步偏離了計劃。

可感情從來無法計劃。

一滴淚滑落，有風吹過，花瓣簌簌飄落，如蝶一般在他的面前飄過，落在他的肩頭，落在地面上。

他記得，那一年，那一日，有美若仙子，沉默寡言的姑娘對他說，「王者，要先捨得了最愛，才得的了這天下。」

他終是哭得泣不成聲，他終於成了一代明君，他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天下，對得起萬千子民，卻終究對不起一個姑娘。

他閉起雙目，喉嚨處一陣酸澀，「對不起，你……會原諒我嗎？」（原題:《宮中雪》作者：葉子琦。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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