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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幾年從未碰過妻子,那晚她羞澀開口:我懷孕了

婚後幾年從未碰過妻子,那晚她羞澀開口:我懷孕了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尉非池 | 禁止轉載

寒山寺掩映在一片古木蔥蘢之中,簡樸冷清,兼之建於山頂,道阻且長,鮮有香客往來。

而不為人知的是,當朝三皇子正是在這寺中長大的,十八年來,從未回宮。


1

山雨淅瀝,秋風滿袖。

長長的山道上,青衫男子獨身一人,撐著油紙傘,拾級而上,衣袂飄飛。

古寺中,一間不起眼的寮房內,一個圓臉少年正對著棋盤獨自對弈。

他舉起一枚白子,思索著該落於何處,眉頭緊皺,雙頰微鼓,嘴巴無意識地嘟起,十足的稚氣。

房門輕扣兩聲,青衫男子收傘走了進來,少年眼睛一亮,興奮道:「青山,你終於來看我了。」

那男子淺淺行了一禮:「三皇子殿下,近來可好?」

少年一撇嘴:「這麼生分做什麼?叫我名字。」

青山輕輕一笑:「昱寒,你在下棋?我記得你素來不喜歡的。」

這男子正是當朝丞相傅青山,年少有為,溫文爾雅。

他走到少年對面坐下,垂眸看著棋局。

沈昱寒卻突然慌張起來,連忙把棋子都收回去。

圍棋太費腦子了,他才懶得下呢!這是他最近研究的一種新玩法,不論橫豎斜,只要一方先將五枚棋子連成一線便是獲勝。

但這是萬萬不敢說的,青山肯定要罵他不務正業。

沈昱寒小心翼翼地看了對面的人一眼,見他神色如常,心虛道:「一個人下多沒意思,青山,你陪我下一盤吧。」

傅青山輕輕頷首,修長的手指執起黑子,更顯得潔白如玉。

「老規矩,你先來。」

窗外細雨潺潺,房內一室檀香,兩人神色認真,不覺時間流逝。

青山邊落子邊問:「國法何立?」

少年聲音清脆:「法與時轉則治,治與世宣則有功。」

「賞罰何為?」

「賞當其勞,無功者自退;罰當其罪,為惡者咸懼。」

青山薄唇輕勾:「嗯,還不錯。」

沈昱寒扁了扁嘴,抱怨道:「從小你就逼著我背這些治國之策,什麼君臣之道、憂國憂民的,和我有什麼關係嘛,偏偏背不過還要打手心!」

青山輕描淡寫道:「你遲早會用到的,我說過,會幫你把皇位奪回來。」

沈昱寒小聲試探:「其實,我覺得現太子挺好的,能文能武,體恤百姓。再說了,我也不是那塊料啊,平日里閑散慣了,當皇帝好累的。」

黑色棋子「咔嗒」一聲落在棋盤上,傅青山抬起眼定定看著他:「忘了你的母族滿族被滅?忘了你的母妃因何而死?忘了你身為皇子卻要被困在這寺院之中?」

他神色溫柔,聲音卻冰冷:「他們欠你的,都要一一還回來,這是你該得的,不必愧疚,也不要逃避。」

沈昱寒張了張嘴,似要反駁。

青山打斷了他:「終局了,你又輸了一子,知道為何嗎?」

少年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道:「當斷不斷,毫無殺伐之氣。」

年輕的丞相嘆了口氣,走到窗邊:「昱寒,我能幫你做的終歸有限,你必須學會依靠自己。」

沈昱寒站到他旁邊,對著滿院落葉,一臉凄風苦雨。

傅青山笑了笑,揉揉他的腦袋:「好了,不急於一時。今天我不走了,先想想晚上吃什麼。」

纏綿的雨下個不停,桌上一盞燈燭如豆。

沈昱寒在空白扇面上作畫,他最擅長山水,尤其是山,潑墨揮毫,蒼翠俊秀。

「你身體一向不好,天涼也不記得添衣。」青山給他披上一件輕裘,拿書坐到一旁。

畫成,收筆。

沈昱寒把扇面晾在一邊,趴在桌上偷看那人的側臉。

燭光下的丹鳳眼眸色愈發淺淡,紅唇略薄,有些薄情之相。

他心裡暗笑,端莊嚴肅的丞相大人,其實臉皮薄得很,一時興起想要逗一逗。

「青山,你怕是要討不到老婆了。」

那人眉頭輕蹙,不解道:「為何?」

「古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你這番美貌,可要羞死別人家的姑娘了,誰還敢嫁給你?」

持書的手一頓,啐道:「油嘴滑舌!」

沈昱寒嬉皮笑臉地看著他,那人不自在地別過臉去,果然連耳朵都泛起緋紅。

翌日清晨,雨終於停了,山中籠著一層薄霧,似紗似煙。

傅青山收拾妥當,對賴床的少年說道:「我先回去了,你若有事,便去府中找我。」

少年咕噥一聲又抱著被子睡了過去,他無奈地笑笑,轉身掩好門,將那把扇子收進袖中。


2

山中不知歲月,雪落重林,方知隆冬已至。

沈昱寒倚在門口,對著洋洋洒洒的雪花發了會兒呆,突然就寂寞了。

冬夜裡的丞相府一陣喧嘩,大小姐歡呼道:「寒哥哥,你怎麼才來呀,蘭兒想死你啦!」

書房的門頓時被人推開,傅青山手裡的書還沒來得及放下,直直地看向來人。

漫天的大雪迎風飛舞,沈昱寒正笑吟吟站在院中,青色的斗篷上落滿了雪。

青山眉頭一皺,快步把他拎進了屋裡,解下濕透的外衣扔到一邊,對青蘭道:「去讓廚房煮些薑湯送來。」

又轉過頭,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沈昱寒笑嘻嘻的:「沒事就不能來啊?我就是想你了。」

傅青山拿書敲他的腦袋:「胡鬧!這麼大的雪,萬一染上風寒了怎麼辦?真不讓人省心。」

少年捂著頭委屈道:「你好久不去看我,我一個人快要悶死了。你不知道下雪天很容易讓人孤單寂寞冷嗎?」

青山無語地看著他,半晌嘆口氣:「最近太忙了,一時抽不出時間。」

門吱呀一聲開了,打斷兩人的對話。

青蘭端著薑湯走進來,遞到沈昱寒手裡,挽住他的胳膊撒嬌:「寒哥哥,你答應過教我作畫的,這次可不許再食言了!」

「這個嘛……」他故意拖長了尾音,「要看你哥哥的意思嘍。」

傅青山輕笑一聲:「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日子吧。」

青蘭高興地蹦蹦跳:「哥哥真好!你就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少年的一雙桃花眼中閃過得逞的笑,彎成一道橋。

沈昱寒確實是個認真負責的師傅,可惜弟子天資實在不足。

又一張畫紙被揉成了球,青蘭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太難了,這玩意兒實在太難了!」

正巧將軍府的小公子跑來玩,看著一地紙團,驚疑道:「不是吧大小姐,你這是學畫還是下蛋啊?一團又一團的。」

沈昱寒「噗嗤」一聲噴笑出來,嗆得直咳嗽。

青蘭一拍桌子,濺起一手墨汁:「謝少安,你皮癢了是不是?想打架直說!」

「哎呦,不敢不敢。」少安嬉皮笑臉地回道,「你好好學,沒準兒就成了下一個秋水散人呢。」

秋水散人是前朝有名的畫家,造詣高深,流傳下來的作品卻不多。

剛走過來的青山笑道:「你就別取笑她了,這丫頭估計連秋水散人是誰都不知道。」

他又想起什麼:「少安,將軍府是不是就有一幅?能不能拿來讓我們開開眼?」

少安有些為難地撓撓頭:「我倒是見過幾次,但我爹寶貝得很,碰都不讓碰的。」

青蘭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笨!你不會不讓他知道嗎?咱們就借來看一眼,看完立馬還回去。」

「這……」少安看看一臉期盼的沈昱寒,又看看威逼利誘的傅青蘭,最後狠狠一咬牙,同意了。

將軍府的高牆外,幾枝紅梅爬出牆頭,清香妖嬈。

少安對另外兩人叮囑道:「這個時間我爹一般在練劍,我進去引開他的注意力。青蘭對我家地形比較熟,進去拿畫。昱寒哥,你輕功好,留在外面接應,畫一到手就趕緊跑。」

分工完畢,少安悲壯地踏進了自家大門。風蕭蕭兮易水寒,一條大河波浪寬。

「爹,我陪你練幾招吧。」少年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這是他們的行動暗號。

沈昱寒提氣運功,帶著青蘭飛過院牆。

他無比慶幸早年為了強身健體,學過一點功夫,這不就有了用武之地么。

青蘭一路小跑,按著少安給的路線直奔內院。

沈昱寒守在牆邊,隱約看到謝家父子倆正打得酣暢淋漓。

「爹,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兒子?下手這麼狠!」少安氣喘吁吁,邊招架邊抱怨。

老將軍絲毫不心軟,教訓道:「上了戰場看誰把你當兒子,哪個不是真刀實槍的干?別指望任何人手下留情!」

少年不再言語,使出渾身解數,招式凌厲起來。

老將軍的態度又冷又硬,一點都不寵溺不嬌慣,沈昱寒還是羨慕得很。

青蘭悄咪咪地溜回來,把畫揣進了懷裡,手裡還托著一盤剛出鍋的紅豆糕。

沈昱寒回過神來,帶著她又從原處翻了出去。

剛落地,便聽到老將軍中氣十足的聲音咆哮道:「哪個小兔崽子偷了老夫的點心?整整等了一個時辰才做好的啊!」

沈昱寒和青蘭對視一眼,齊齊笑出了聲。

真是個可愛的老頭兒!


3

黃昏日暮,天地間混沌一片,今年的雪格外多。

丞相府的書房很寬敞,屋子中央擺了一張小桌,青山坐在桌前煮酒。

沈昱寒披著裘衣,蓋著毛毯,手托一支小酒杯,半眯著眼睛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可飲一杯無?」

青山勾了唇角:「不許貪杯,你小時候每次偷喝了酒,都會發高熱嚇唬人,今日最多允許你喝三杯。」

少年的眼睛睜圓了,想要討價還價。

「嗒嗒」的腳步聲傳過來,青蘭興奮地呼喊道:「寒哥哥,下雪了,咱們一起打雪仗吧!」

他正蠢蠢欲動,青山不贊成地搖頭:「外面太冷了,你……」

沈昱寒連忙打斷他:「青山,我哪有那麼嬌氣啊,你都把我裹成個球了,凍不著的。」

不等那人再說什麼,他直接掀了毯子跑出去,歡天喜地地玩起雪來。

雪又急又大,很快就鋪了厚厚的一層,漫天的風雪中,整個世界潔白無瑕。

青蘭和少安可不像青山那般慣著他,抓起一捧雪就往他身上砸。

沈昱寒大笑著躲開四處飛來的雪球,騰出手來反攻回去,還壞笑著抓住青蘭,在她的驚叫聲中塞了一枚小雪球在她衣領里。

天地間回蕩著少年少女的歡笑聲,時光尚早,以為永恆。

眾人玩累了,都帶著一身涼氣,跑到屋裡討酒喝。

沈昱寒挨坐在青山旁邊,眼神討好地看著他。

青山無視他的目光,幽幽道:「說過只許你喝三杯,我何時說話不算話過。」

就知道是這樣!

昱寒撇了撇嘴,偷偷伸手去拿旁邊的小酒壺,想帶回房慢慢喝。

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他剛要胡攪蠻纏,不料青山臉色一沉,說的卻是:「怎麼這麼涼!怕是又要著涼生病了,你總是這般貪玩不聽話!」

青蘭默默起身,拽著不明狀況的少安跑了出去,吆喝道:「姓謝的,本小姐要和你再戰三百回合!」

書房安靜下來,酒香四溢,暖意融融。

修長素白的手被包在溫熱的掌心裡,一身的涼意都被捂化了。

沈昱寒緊挨在他身邊,低聲道:「就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那人的手輕輕握緊。

他鼓起勇氣看著青山的眼睛:「青山,就這樣平淡悠然,現世安穩不好嗎?若要奪位,勢必死傷無數,滿手染血,何必呢?你常教導我,要以仁治世,以德服人,心懷天下蒼生,可你為何還要去掀這腥風血雨?」

青山收回手,眼神冷了下來。

「我教你仁慈,不是教你軟弱。」他嘲諷道,「用不用我和你再說一遍?你母親本是華方族首領的女兒,華方族世代忠心,守家衛國。但因為部分族人身有異能,被當今皇上忌憚,隨意捏造個理由便屠殺了全族。

「你母親悲慟欲絕,只生下個剛足七月的早產兒便撒手人寰。要不是我爹當年及時找到了你,你早就被皇上扔出宮去自生自滅了!」

儘管知曉自己是被拋棄在外的,但還是頭一次聽到具體的來龍去脈。

他聲音有些顫抖:「青山,你……」

傅青山嘴角一斜,神色妖異:「沒錯,我也是華方族,只是皇上不知道罷了。」

狹長的鳳眼逼近不知所措的少年,低沉的嗓音冷淡而陌生:「沈昱寒,滅族之仇不可不報,你的血脈決定了你要背負的責任,不要讓死去的亡靈寒心。」

這仇恨太過遙遠抽象,沈昱寒實在不能感同身受,只直愣愣地看著他,問道:「青山,你這麼照顧我,就因為我是華方族的繼承人?」

傅青山挑眉反問:「不然呢?」

不然……還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他低頭苦笑,一個從小被遺棄的皇子,一個叱吒風雲的丞相,當真是雲泥之別。

還肖想什麼呢?

冬夜的雪,真冷,涼到了骨髓里,連悲傷都結成了冰。


4

雪悄悄地停了,紅梅靜靜吐蕊。書房的燈亮了一夜,沈昱寒便在不遠處的花影里站了一夜。

翌日,青山照例考察他的功課,神色如常。

少年有些憔悴,心不在焉,答得顛三倒四。

傅青山把書一甩,帶了慍色:「昨天說的都白費了是不是?看看你這個樣子,真是讓人失望至極!」

沈昱寒慌忙抬起頭,眼神迷濛:「青山,我錯了,我這就好好背,你別生氣。」

他兩頰緋紅,目光滯緩無神。青山眉頭微皺,將手抵上他的額頭,隨即變了臉色。

「來人,快去請大夫!」

真是又氣又心疼,青山把他按到床上躺好,焦躁道:「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說了不許玩雪偏不聽,這下好了吧?燙成這樣,乾脆燒死你算了。」

雪天路滑,大夫遲遲不來。

他心急如焚,打算先找些東西物理降溫。剛站起身,衣袖被人一把抓住,沈昱寒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上晶瑩閃爍。

他嘆口氣,柔聲道:「你乖乖的,我馬上就回來陪你,好不好?」

那人不情願地鬆開手,勉強點了點頭,委屈巴巴。

傅青山取了壺酒,快步走回來,拉下他的衣服,沾了少許在前心後背搓起來。

這方法退燒效果不錯,他不知給這小病嬌用過多少次,早已駕輕就熟。

等那姍姍來遲的大夫開完葯,床上的人都快迷迷瞪瞪睡著了。

青山端著葯湯,輕聲哄著:「喝了葯再睡,病很快就好了。」

少年閉著眼哼唧一聲,張開嘴含住葯匙,又立馬全噴了出來,嗆得直咳嗽。

「苦死了!我要吃蜜餞!」

青山趕緊給他拍背順氣,兩邊的太陽穴跳個不停,心裡默念:不生氣,不生氣,我慣的,我慣的……

年關將至,大街小巷一片喜氣洋洋,丞相府內外張燈結綵,只傅青山一人忙得人仰馬翻。

沈昱寒的病其實早就好了,奈何他總是半夜偷跑出去「乘涼」,第二日便心安理得地享受某人噓寒問暖,端湯喂葯。

除夕夜,青蘭和少安樂呵呵地掛上燈籠,貼好春聯,跑到院里放煙花。

沈昱寒坐在大門口,看滿天的煙花在頭頂炸裂,四散的火焰像飛逝的流星。

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他等的人正和一位女子並肩走過來。

見他坐在冰涼的門檻上,青山不悅道:「在這兒做什麼?快進屋去!」

沈昱寒嘻笑道:「小的恭迎丞相大人回府。」

那女子掩唇輕笑,聲音溫溫柔柔:「青山,你這朋友好有趣。」

她的語氣親昵又熟稔,青山微不可見地蹙起眉,抬腳進了府中。

丞相府平素只有傅家兄妹二人,冷冷清清,如今添了許多客人,氣氛反倒更加怪異起來。

草草吃完年夜飯,青蘭一抹嘴:「哥,我們去將軍府陪謝伯伯啦!」說罷拉起少安跑了出去。

青山沒有言聲,那女子倒是笑道:「天晚了,路上小心些。」

沈昱寒數著碗里的米粒,有些食不知味。

那女子執起一雙乾淨的筷子幫他布了些菜,儼然女主人的姿態,道:「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拘束,多吃點。」

青山抬頭看了一眼,淡淡道:「他不吃魚。」

笑意僵在臉上,那姑娘有些尷尬,訕訕收回手。

三人靜默無語,片刻後那女子起身告辭:「靈緋第一次來京,多謝丞相款待。」

青山微微頷首:「段小姐不必客氣。」

佳人離去,一桌殘羹冷炙,半截紅燭燈短。

沈昱寒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她是誰?」

傅青山一臉平靜:「平南候是我朝唯一的異姓候,手握半面虎符,掌管一半的兵權。」

「我問你,她是誰?」少年咬牙切齒,雙眼赤紅。

青山眼帘低垂:「她是平南候的獨女,是……我的未婚妻。」

沈昱寒不敢置信地抓住他肩膀:「怎麼可能?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青山定定望著他:「他也是華方族人,我們需要這個盟友。」

沈昱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低吼道:「你心裡就只有你的華方族是不是?不要說什麼家族使命,我不需要你犧牲自己去交換!」

清朗的聲音帶了哭腔:「青山,你難道不明白嗎?我不想要這天下,我只想要你。」

那人的身影輕輕顫動,語氣卻不屑:「你能給我什麼呢?如今你一切都要靠我,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抓在衣襟上的手緩緩鬆開,沈昱寒一步步退到門口:「你說得對,我確實什麼都沒有,唯獨一顆真心而已。」

他揉了揉眼睛,笑道:「青山,只要你滿意,奪位也好,復仇也好,我都聽你的。」

門扉輕輕合上,燈影搖曳,紅燭滴淚,已燃至盡頭。


5

新春伊始,辭舊迎新,辭故交,迎新人。

正月未出,年味兒還未散盡,丞相府就吹吹打打辦起了喜事。

傅青山一身喜服俊雅風流,笑著和前來賀喜的同僚寒暄,滿面春風。

他不住朝門口張望,始終沒見到最熟悉的那張臉,鬆了口氣,被賓客拉進去喝酒。

新娘緊張又期待地端坐在新房內,終於聽到腳步聲緩緩而來,蓋頭被人一把揭下,她的心卻沉到了谷底。

那人一身濃烈的酒氣,潤澤的雙眼醉醺醺的,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栽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寒山寺內,風雨拍窗,幾個黑衣影衛將沈昱寒按在地上,牢牢鉗制住。

一位衣著華貴的公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裡把玩著一個小巧的玉瓶,像看螻蟻一般看著他。

「三皇弟,別來無恙啊,這些年過得可還好?」那人聲音清冷,滿眼陰鷙,「想不到你命這麼大,朕還以為你早夭了,不知躲在這深山荒寺里,到底有何企圖?」

他轉了轉那玉瓶,拔開塞子,自言自語道:「罷了,不管你想做什麼,朕才登基不久,沒空和你斗著玩,還是防患於未然好了。」

沈昱寒的下巴被他一把掐住,濃稠苦澀的液體強行灌入口中,一路滾燙燒灼,痛楚撕心裂肺。

又是這場夢!

傅青山猛然驚醒,全身冷汗淋淋。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是未來實實在在會發生的事。

部分華方族人天賦異稟,而他,可以預知未來。從他見到沈昱寒的第一眼起,就預見了沈昱寒一生的命運。

距離新皇即位還有半年,時間不多了。

他已毫無睡意,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靜待黎明破曉。

幾日後,傅青山和謝將軍被皇上召進了宮。

皇上面色凝重:「近日西北蠻族接連進犯我朝邊境,雖已鎮壓下去,但三天兩頭打仗,邊關百姓苦不堪言。朕打算出兵收服西北,不知兩位愛卿意下如何?」

謝將軍道:「聖上英明,剿滅整個蠻族實為一勞永逸之舉,臣懇請親自出戰。」

皇上滿意道:「將軍果真英武不減當年,你把少安也帶上,多歷練歷練,自古英雄出少年。」

傅青山笑道:「皇上,西北蠻族雖野心不小,戰鬥力卻薄弱得很,何不讓太子親自帶兵,趁此機會樹立威信,也給周邊各國一個震懾?」

皇上凝思半晌,沉吟道:「愛卿所言有理,那便讓太子一同出征。」

決策既定,將軍行禮告退,獨傅青山一人被留下。

皇上低聲道:「愛卿前些天給朕的葯似是有些效果,朕確實覺得日漸年輕,有重返壯年之感。」

當今聖上看起來道貌岸然,威嚴剛正,骨子裡卻是個熱衷求仙問道之人。

傅青山心內冷笑,垂眸恭順道:「皇上喜歡便好,那煉藥師是臣的門客,今日便給您送入宮中。」

征戰在即,少安一身戎裝,英氣勃發,對前來送別的青蘭笑道:「看傻眼了吧!沒想到你少安哥哥這麼帥是不是?」

青蘭啐道:「臉皮真厚,沒見過這麼自戀的。」

老將軍在前面催促,少年應了一聲,神色一變,認真道:「蘭兒,等我出征回來,就到丞相府提親好不好?」

少女的臉刷地紅了,扭頭便跑:「腿長你身上,要去便去,問我做甚!」

少安笑看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翻身上馬,眉宇間意氣飛揚,卻不知世事弄人,天道無常。

三個月後,邊關告急。

起初戰事一路順遂,太子已率兵攻入蠻族內部,搗滅對方老巢,誰知返回時遭遇別國軍隊突襲,不幸喪生沙場。

京中初聞噩耗,滿城哀戚之聲,不料又一件大事被爆出,激起千層浪。

傳聞謝將軍與鄰國暗通曲款,泄露機密,此次遇襲乃是蓄謀已久。

皇上痛失愛子,本就悲痛欲絕,聽聞此事,更是雷霆震怒,嚴搜將軍府,果然找到了罪證。

往日輝煌肅穆的府邸如今已貼滿封條,少年衣衫襤褸,跌跌撞撞跑進丞相府,青蘭一眼認出了他,驚呼道:「少安!」

她連忙把人拉到屋內關了門,命丫鬟去倒新茶來。

青蘭滿關切:「少安,到底怎麼回事?我才不信謝伯伯會叛國通敵。」

少安憤然:「自然不是真的,我爹絕對是被人誣陷!那根本不是別國的軍隊,有人故意換了衣服冒充,目的就是殺死太子!」

丫鬟端著茶水進來,青蘭忙給他倒了一杯喝下去。

青山推門走了進來,面色冷凝。

少安快步走過去拽住他的袖子,哀求道:「青山哥,我爹他現在人被困在邊關,情況很危急。我偷跑回來請兵援助的,可是現在滿城風雨,根本沒辦法出去,只有你能幫我了!」

輕輕拂開他的手,青山面無表情道:「謝將軍叛國之罪證據確鑿,與鄰國的秘密信件都被搜到了,你叫我怎麼幫?」

少安茫然道:「什麼信?」

清靈的聲音響起,澆滅了最後一絲希望。

「秋水散人的畫做工精細,材質特殊,中間空心部分放幾封信綽綽有餘,尋常人根本想不到,謝將軍藏東西的本事挺不錯。」

畫?是他偷拿出來的那幅畫!

少安終於恍然,臉色風雲變幻,目眥欲裂:「原來都是你在搗鬼!我謝家到底哪裡得罪過你?你竟要這般趕盡殺絕!」

他揚起拳頭剛要打過去,卻突然捂住胸口吐出血來。

震驚地轉頭看向呆住的青蘭,少年凄然一笑:「茶里有毒。」

青山眸色淺淡,無喜無悲,聲音輕得像在嘆息。

「怨只怨你爹太忠心,太子縱使千萬般好,也是斷不能讓他登上皇位的。」

少年軟倒下去,青蘭木然地蹲到地上,抱起氣絕的人,替他輕輕闔上雙眼。

「哥,我也是你的一枚棋子,對嗎?借我的手,殺死我最愛的人,你的心……夠狠。」

她擦乾淚,吃力地背起少年,決絕道:「傅青山,從今天起,我們恩斷義絕。」

我寧願,落髮脫簪,常伴古佛,也不會原諒你。

身後青衫微顫,俊雅的臉瞬間蒼白,一聲低喃消散在風裡:「對不起……對不起。」


6

乾清宮中,一片死寂,皇上兩鬢斑白,頹態盡顯。

「朕子嗣單薄,除太子外,只有一個尚不足兩歲的稚兒。」他低笑一聲,「年輕時殺戮太重,這難道是朕的報應嗎?」

丞相垂袖而立,平靜道:「皇上不必如此,您不是還有三皇子嗎?他身體抱恙,靜養在宮外,如今正是召回的時候了。」

皇上渾濁的眼凌厲地盯在他身上,半晌終於收回目光,頹然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宮門口,那煉藥師正候在一旁,見他出來,行了一禮道 :「大人,一切進展順利,皇上餘下的壽數不足月余。您看,要不要再下一記猛葯?」

傅青山目光幽遠,輕聲開口:「不必了。」

初夏來臨,朝中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先皇駕崩,太子戰死,將軍叛國,而名不見經傳的三皇子卻強勢歸來,同平南候一起平復了戰亂,登上帝位。

雖有不少老臣頗有微詞,但文有傅丞相,武有平南候,兩人坐鎮朝中。加之新皇確實精於治國,勤政仁慈,政通人和,實在找不出錯處。

宮牆高聳,遮住了外面的天空,阻攔住一切喧嘩。

沈昱寒負手而立,對著長長的階梯出神。

素未謀面卻不共戴天的先皇和太子都死了,那個嚴厲又可愛的將軍不在了,總是吵吵鬧鬧歡笑不止的少安和青蘭,一個化作灰煙長眠地下,一個常伴青燈不問世間。

他深吸口氣,咽下洶湧而來的酸楚。

果真是,歲月不堪數,故人不知處,最是人間留不住。

好在,他還有青山,可那人也決然離去,衣袂翻飛消失在長階盡頭。

「皇上,君臣有別,微臣不敢逾越。」

夜深人靜,丞相書房還亮著燈。

門扉輕扣,女子輕柔的聲音傳進來:「夫君,我來給你送點宵夜。」

他專註看著手中的案卷,頭都未抬:「進來吧。」

「熬夜傷神,我做了綠豆百合粥,你先喝點。」

傅青山抬頭沖她笑笑,禮貌而疏離:「多謝,粥放這兒吧,你早些休息。」

段靈緋咬唇,半晌方道:「夫君,我……我有身孕了。」

持筆的手一頓,青山在她身上掃了一眼,道:「那便生下來吧。」

女子的眼圈卻紅了:「你也不問問孩子是誰的?從成親到現在你從來沒碰過我!」

青山平靜地看著她:「你若想離去,我會寫和離書;你若想留下,我願意養大這個孩子。」

「丞相真有氣量,這種事也能忍得下去!」段靈緋冷笑一聲,「其實你根本不在乎是吧?娶我也不過是為了利用我爹的兵權。也是,陷害忠良,弒君奪權,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

「你殫精竭慮謀劃這麼多年,都是為了沈昱寒對不對?我倒要看看,若是天下人知道了你對皇上存的齷齪心思,到時你該如何自處?」

那張端莊高貴的臉猙獰萬分:「傅青山,你敢把我的真心隨意糟踐,我必要讓你付出慘重代價!」

段靈緋甩門離去,青山疲憊地仰倒在椅子上,終究是……逃不過去了。

不出幾日,當今聖上和丞相有染的醜聞傳得沸沸揚揚,謠言愈演愈烈,不堪入耳。

朝堂之上終於有人忍不住提了出來:「皇上,臣斗膽問一句,這坊間傳聞是否為真?」

平南候眼神鄙夷:「皇上後宮空無一人,卻頻頻請丞相前去相陪,並賜其攝政大權,且古有漢哀帝斷袖為例,實在令臣無法不多想。」

平南候是丞相的岳父,本是同一陣營,堅不可摧。見他也絲毫不留情面,其他人更是肆無忌憚起來。

「皇上,您貴為九五之尊,怎能放任這種污言穢語?還請早日採取措施,堵住悠悠之口。」

「皇上,請以江山社稷為重,清君側,斬妖臣!」

其他人全都跪地附和道:「清君側,斬妖臣!」

沈昱寒氣得渾身發抖:「你們膽敢威脅朕?若是朕不允呢?」

寬闊的朝堂中,只一人還站在原地,莊嚴厚重的朝服依舊難掩清雅的風姿。

傅青山溫和地看著他:「皇上不必為難,臣自願……」

「你閉嘴!」沈昱寒一身戾氣,怒吼道,「今日誰敢再多嘴一句,朕先賜死他!」

文武百官皆面面相覷,一時鴉雀無聲。

退朝後,傅青山被留在宮中,悠閑地坐在一邊看沈昱寒處理政務,好似今天被要求處死的人與他無關。

直到暮色四合,銀月初升,他才提醒道:「皇上,天色已晚,臣該告退了。」

聞言,批閱奏摺的人終於抬起頭來。

沈昱寒的眼中布滿紅絲,他沒有言語,徑直站起身,對青山道:「隨我來。」

直到進了寢宮,沈昱寒猛地把門一關,將人壓在門板上,頭埋在他頸間,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做了皇帝依然保護不了你?

「青山,我好沒用是不是?這一路走過來,你替我背負了所有的罪孽與仇恨,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落得眾叛親離。可到頭來,我卻保不住你。」

傅青山抬起他的臉,輕輕拭去眼淚。

傻瓜,我都是自願的啊!

從決定為你逆天改命的那日起,我就預料到了這一切。命運之輪豈是那麼容易改變的?一人生,便要有一人死。

以命換命,又有何妨?反正我罪孽深重,正好一抔黃土,將是非恩怨全部埋葬。

沈昱寒淚眼朦朧:「青山,你可曾後悔過?」

怎麼會呢?

傅青山莞爾一笑,低頭吻住那喋喋不休的唇瓣,憐惜輕吮,晶瑩的淚珠劃入口中,苦澀又甘甜。

懷裡的人一時怔住,眸光泛起波瀾。沈昱寒回抱住他,唇舌交纏間,呼吸變得沉重。

芙蓉帳暖,墨發傾灑交織,滾燙的雙唇落在白皙微涼的皮膚上,青山感受著一陣陣強烈的痛楚與歡樂,一滴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緩緩滑落。

罷了,就放縱一次,哭一次,只一次。

沉靜的黑暗中,沈昱寒抵著他的額頭,低聲道:「青山,相信我,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會讓你有事。」

傅青山輕笑:「好。」

陽光灑進窗內,溫柔地喚醒床上的人。

沈昱寒睜開雙眼,猛然發現枕邊人已不見蹤跡,若非是床單上的斑駁痕迹,他都要以為昨夜不過是一場夢。

不詳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強做鎮定地穿好衣衫,不露聲色地前往丞相府。

段靈緋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他不是被你留下了嗎?我還正想問你要人。」

沈昱寒掩在袖中的手不住顫抖,他會去哪呢?假如是自己,又會去哪裡?

忽然間福至心靈,一個地方躍入腦海——寒山寺。

待他匆忙趕到,心中卻愈發惴惴不安。推開那扇虛掩的門,那人果然躺在床上,面容沉靜柔和,彷彿正在熟睡。

走至床邊的幾步路,像是要花光他所有的力氣。青山手中握著一把摺扇,潑墨山水,蒼翠俊秀。

猶記當時他揮毫提筆,那人手持書卷靜坐一旁,他名青山,他便畫青山。

只可惜,物還在,人已非,往事成追憶。

一人緩緩走進來,站在床邊靜默不語。

沈昱寒咧了咧嘴角,強扯出一抹笑:「青蘭,送你哥一程吧,你……不要再恨他了。」

傅青蘭睨向他:「比起他,我更恨你。若沒有你的存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沈昱寒點點頭,低喃道:「若是可以,我也希望這只是場夢。」

「你知道華方族人有異能吧?」青蘭突然移開話題,「我哥能預知未來,才為你強行改命,而我能看穿別人的異能。你知道你的是什麼嗎?」

她看著沈昱寒疑惑的眼神,一字一句道:「逆、轉、光、陰。

「我可以告訴你啟用的方法,不過你可要想好了,異能的使用是要以陽壽為代價的,一旦啟用,施術者活不過兩年。」

沈昱寒笑道:「還有什麼可想的?與其生不如死地活著,倒不如大家都好好的,我能再多活兩年也夠本了。」

青蘭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7

雨後初晴,層林掩映中,古樸安寧的寒山寺好似被薄霧圍繞。

少年坐在屋門口,晚霞映在他臉上,桃花一般的眼眸中光華流淌,烏黑的發間夾雜著不少銀絲。

一青衫男子拾級而上,緩緩走到他身邊。

少年抬頭笑道:「青山,你終於來看我啦。」

男子與他並肩而坐,將他垂落下來的頭髮輕輕攏到耳後。

沈昱寒問道:「老將軍還好嗎?」

「很好,一頓能吃不少紅豆糕。」

「少安和青蘭呢?」

「還是整天打打鬧鬧,我已經為他們訂好了婚期。」

「那,皇上和太子呢?」

「皇上龍體硬朗得很,太子想要登基,估計要多等幾年了。」

少年輕笑:「丞相大人,那你呢?你打算多久來看我一次?我一個人好寂寞的。」

「我嘛,已經辭去丞相之位了。」青山握住他的手,溫軟了眉眼,「我就在這裡,一直陪著你。」

如果你願意,我們便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小木屋。

從此以後,無關青雲路,無關詩書,守著剩下的流年,與你晨鐘暮鼓,漁樵耕讀。(原題:《煙籠寒山》,作者:尉非池。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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