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野雞醫院做醫生，每天都「毀三觀」、睡不著！

希望能讓老百姓擦亮眼睛，別讓治病救命的血汗錢，白瞎了！

作者|梁鑫

來源 |"醫學界"微信號

這兩天，民營醫療機構——武漢東方肝泰醫院攤上大事了。

據媒體報道，一名乙肝患者看到該院偽造的「新聞聯播」式廣告後，前往求治，住院22天，用光了十幾年的積蓄。

但查看患者的出院收費清單，可以發現：幾十項收費明細中，僅一個藥物——阿德福韋酯，是真正有效的乙肝治療藥物。其他如「體外光波治療」、「深部熱療」、「注射用促肝細胞生長素」等，都是不必要的輔助藥物和瞎扯的治療手段。

「這是野雞醫院典型的坑騙手段。」W醫生肯定地說。

W醫生在野雞醫院工作過三四年，從事整形手術。因為技術好、併發症少，他小有名氣，甚至有了一波「患者粉絲」。他還被派遣到深圳、長沙、南京、成都、上海等多個城市，「指導新院、新人」。

「都是黑店，都要吃人肉喝人血！」W醫生坦言，在野雞醫院工作，每時每刻都在毀三觀。

於是，他主動辭去了這個待遇極優厚的工作。還將自己這些年所經歷的黑暗，都告訴了「醫學界」傳媒。

「按照民營醫療現在的資本、實力，完全有能力做好醫院。也確實有些醫院在轉向正途。但更多的還是想盡方法、更多更快地撈錢。希望我的故事，能讓老百姓擦亮眼睛，別讓治病救命的血汗錢，白瞎了！」他說。

從你搜索的那一刻，就被盯上了！

為便於描述（更重要是保護W醫生），我們且將其供職的某野雞醫院，稱為A醫院。

A醫院和患者打交道的部門，有四五個。按照診療環節的完成度，醫院細化了各部門的任務內容和考核績效。

包括：1.診前客服部，只要患者在醫院網站上，點擊了諮詢，或留下聯繫方式，這個部門就會追你到天荒地老。

TA們會360°關心你的身體情況，藉由你對疾病的擔憂和恐懼，說服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多是通聯後24小時內），到該院就診。

患者到醫院後，診前客戶人員可以拿到一筆提成。

（打開一個網頁，啥都沒幹呢，卻顯示已有3個諮詢。這是醫院勾起好奇心理的一種手段。）

2.導診。患者一踏進醫院大門，導診護士迅速跟上，開始一對一服務：引導辦理就診手續，陪伴到診室，端茶倒水。

然後，導診護士會請患者休息一下。而TA則抽空和醫生聊開了：這個病人是怎麼來的，有沒有開車，開什麼車，手機是啥牌子，帶包了嗎，什麼包，衣服、褲子、鞋子是啥品牌……這些是醫院評判你有多少價值（能騙到多少錢）的參照物。

3.接診。患者在診間坐定後，接診醫生要想盡一切方法，說服其在就診當天完成治療。無論患者有什麼理由，醫生都能應付。

以腋臭為例。

患者問：今天就要手術？我明天有一個重要的會議，必須參加。我再想想。

接診醫生答：您如果擔心術後休息，大可放心，這因人而異。有的人要休息兩三天。但我剛才評估了你的皮膚狀況，膚質特別好，應該癒合很快。而且，我們這個是微創手術，刀口只有1厘米，都沒有一節手指頭長。明天你的手臂就能輕微活動了，上班、吃飯都沒有影響。

（事實上：腋臭術後的皮膚完全貼合，最少要一周。要恢復正常、輕微活動，需要15—20天的康復期。術後過早活動，會導致傷口皮膚分離、皮瓣壞死。）

如果患者同意手術，診前客服人員可以拿到第二筆提成，醫生和護士可以拿到第一筆提成。

4.診後回訪。手術後1周內（能直觀感受到創口恢復情況的時間段），A醫院的專職回訪客服，每天都會給患者打電話，提醒其要按時/儘快到醫院複查。

患者怕花錢不複診，接診醫生的助理或客服會打電話，用各種理由讓你過來。

患者問：你們不是說手術第二天，就能正常上班了嗎？

接診醫生答：我們這是對您負責。您不是專業醫生，不知道傷口癒合情況。術後1周，是關鍵期。而且，手術時，醫生也告訴您，皮下創面很大。今天主要是查看傷口恢復情況，換紗布。很快就能完成。

回訪治療可大可小，錢可多可少，全看醫生如何開發。下一段細說。

如果患者到院複查，每一次來，接診醫生和回訪客服都可以拿一筆提成。

「那個姑娘躺在病床上喊，我真沒錢給你們了」

「病人一旦同意做手術，兜里的錢不掏乾淨，醫院是不會罷休的。」W醫生說。他在上崗前，專門接受了全套培訓，學習「二次開發」。

再次以腋臭手術為例：

1.儘可能詳細地術前檢查。

旨在「保護醫生和患者，排除不利於手術的危險因素」。

2.檢查完畢，開始手術。

野雞醫院開展的項目，大多僅需局麻，對患者宣稱是「降低麻醉風險」，實際是為了保證手術時，醫生能和患者聊天。

醫生會問：「你在哪兒工作？平時都忙什麼？家裡有幾口人？這次誰陪你來看病的？」

若對女性，會問：「你皮膚真好，用的什麼護膚品？看上去真年輕。」

收集這些信息的過程，是醫患「破冰之旅」，從而拉近距離。同時，醫生也能更好地評估：等下是狠狠宰狠狠宰還是狠狠宰。

3.手術到一半，醫生會掏出內窺鏡，遞給患者，引導其查看傷口，並說：「你的汗腺面積非常大，比術前評估得嚴重。你看，這裡。」

這一是給病人製造心理壓力。二是為後面坑錢，做鋪墊。

4.縫合前，醫生開始「關套」。

「為了清理腋下汗腺，我們把原本貼合的皮膚分離開。你剛才看到，創口很大。要想快速貼合，確保皮膚長好、不壞死、不留疤，可以使用一些藥物，叫皮膚生長因子和胸腺肽（抗腫瘤類藥物）。你的傷口，估計一邊要用四五支（如果醫生覺得患者有錢，會加碼）。」

「醫生，我是打工的，真沒錢了！」患者說。

「你想皮瓣壞死嗎？想複發、二次手術嗎？你這一輩子就只做這一個手術。手術好了，沒有味道了，你就可以去掙大錢了！這個道理，你怎麼不懂呢？」再次恐嚇。

如果患者還推脫沒錢，醫生會很「苦惱」地說：「我都是為了你好！看你這麼為難，咱們一邊就用3支吧，不能再少了！」

最終，患者就像被「降頭」一樣，終都會同意注射。無非數量之別。然後，醫生會拿來幾個空瓶，和1個滿瓶。錢按瓶子的數量收。

若遇上那些特好說話的，醫生還會推薦各種理療，激光、質子、電子，並推薦你「帶幾支生長因子，回家噴」。這些都是輔助治療方案，「貴，效果不明確」。

（網上關於腋臭術後要不要用生長因子的討論，有很多。）

5.術後每一次複查，醫生也會竭盡全力，讓患者再用兩支生長因子。

若患者回答「沒錢」，醫生回復：「一邊減少一支吧。」或「最少也要用1—2支。這是關鍵時期。」

「有一次，一小姑娘躺在病床上，哭得很可憐，說借來的錢都給我們了。我看不下去了，踢了手術助理好幾腳。他負責這場手術的術中開發。他根本不理我。」W醫生說。

補充一下：因為W醫生的「開發技能」太差，但手術技能又很好，醫院給他配了一名「擅長開發、技術一般」的助手。

給你做手術的醫生，昨天就是個發小廣告的

W醫生的爆料太多。接下來，以問答的形式整理給大家。

問：醫院的醫生資質有保障嗎？

答：沒有。野雞醫院招醫生，多是熟人介紹而來。不看學歷、專業或技術，就看你膽子大不大，口才好不好，能不能搞錢。面試的時候，就會問你「能做到人均多少（每個患者能騙多少）」。

有些人拿著買來的假文憑，也能在這裡上崗。

他們標榜的「名醫」，有一些原來就是發小廣告的。看了點資料，就敢上台做手術。還有一些是護士，搖身一變，成了「資深婦科專家」。TA們覺得做接診醫生，賺錢更多、更快。

一個在野雞醫院男科接診的醫生，月工資領了9萬多，還說不好做。

醫院發工資，都是用黑塑料袋裝現金，發到個人手上。

問：患者找媒體報道，投訴到當地衛生主管部門，怎麼辦？

答：老闆後台很硬。即是媒體來採訪、核實了，稿子也發不了。若投訴到衛生主管部門，醫院會主動賠錢。多數時候，主管部門不會追查。

問：如果主管部門來查呢？

答：上面有人，會提前通知，*月*日*時，小心。到那一天，導醫會盯住門口，一看到視察組來了，趕緊兵分兩路。一路人迎上去，一路人通知沒有執業證的「假醫生」。

那些「醫生」如果在接診，就告訴患者，「有領導視察，要去陪同」。其實，他脫了白大褂，就和其他人一起逛街、吃飯、唱歌了。

等視察組走了，TA們又回來上崗了。

問：你聽過最匪夷所思的事是？

答：有三件事。1.野雞醫院有一個「二八定律」：兩個有條件的（有錢），多開發，盡量開發；8個適量開發隨便賺。

2.有個山西煤老闆在某家野雞醫院，治療一個灰指甲，前後被「開發」了100多萬元。

3.莆田系已經在東南亞打開新市場。他們把醫生護士送過去開醫院，包吃包住，連梳子都給準備好了。但他們的賺錢思路，一點沒變。

問：如何鑒別/遠離這類無良醫院？

答：比較難。老闆們會在一個城市，開好幾家名字不一樣的醫院。還會和小型公立醫院合作，承包、經營科室。大家要擦亮眼睛，不要剛出狼穴又入虎口。

問：為什麼離開莆田系醫院？

答：不是一路人。做那些事，晚上睡覺要做噩夢的。

聽到「專業、便宜、快捷」，要多個心眼！

醫學界傳媒發現，那些不走正途的野雞醫院，欺騙患者主要靠網路。TA們花了不少錢，在某搜索平台買廣告位。只要有人輸入疾病+治療等信息，就會在諸多搜索結果中，混入一條該院網頁鏈接。

（在某搜索網站上，凡鏈接後出現「廣告」二字的，都是付錢買位，選擇請慎重）

野雞醫院在「勾引」患者時，主打3類宣傳：

1.專業。揚言「原知名大三甲醫生坐診，採用***先進治療技術」，「曾在**學術大會上做主題發言」。但到衛生主管部門一查，查無此人、查無此事（即使有技術，也是被誇大、被包裝過）。

另，醫院會用修圖軟體，偽造一些學術會議的現場資料，以「佐證」其學術有專攻（個屁）。

2.便宜。比如，腋臭手術在這類機構，網上報價600-1000元（手術中會跳價，後面細說）。而在公立三甲醫院，兩側腋臭，需花費3000—5000元。

同時，有些民營醫院會稱：來治療，包往返差旅。如前文所述武漢東方肝泰醫院，就用了這招。還有一些稱：我幫你申請基金救助，給你減免費用（羊毛出在羊身上）。

3.快捷。「當天來，不論多晚，都會勸患者做完手術（不能讓人有回去細琢磨、和人商量的時間，今天的錢必須今天賺了）。還會安慰患者，第二天就能正常上班、學習。」X先生說，患者想要「快治快好」的心理，還能被用來「重複坑騙」。

此外，醫院頁面上始終懸浮著「諮詢醫生、預約專家」等對話框。稍有不慎，你就會點到、入局。

生病已不易，何苦要挨欺！你是否也曾有被野雞醫院「降頭」的經歷？請在留言區告訴我們，幫助後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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