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塵三千(29)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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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知己知彼
高璟借「看望」名義,翌日晚上到了邱子方家,又趁邱子方沏茶,偷偷取回了錄用筆。他什麼都沒問——矜持的學者,不要說跟姬汀香單獨在家,就連酒後失態,也會自覺顏面掃地。更何況,取回時草草一看就知道狀況正常的錄用筆會告訴他一切,用不著東打聽西打聽。
相比之下,他更願意注意邱子方經過了這一夜有什麼變化——如果姬汀香真會什麼「蠱」,而且想要給學者「下蠱」,昨晚的機會太好了,時間太充裕了,任誰都不會錯過。於是,幾句閑聊過後,他很快拋出了事先想好的話題:「雲小姐好像有些消息了,但不確切。」
邱子方怔了怔,看他一眼,神情迷惑:「你說誰?」那樣子,與其說是沒聽清楚,或者驚喜,倒更像是不大想得起「雲小姐」是誰了。
高璟欠欠身子,把自己的錯愕「消化」在了低頭又瞬間抬起的動作里,心說——不會吧,太厲害了。能「種植」記憶,還能消除記憶。那麼刻骨銘心的人,那麼急吼吼要找的人,愛人,屋裡放著照片的愛人,不穿內褲在這裡走來走去的愛人,竟然忘了不成?!嘴上說:「雲笑菲小姐啊,您委託我們幫助尋找的。」
邱子方還是怔怔的表情,俄頃,輕輕拍拍腦門,搖搖頭,說出一句讓已經產生了莫大疑慮的高璟都想不到的話:「算了,不提她了。」忽然,他猛地坐直身體,一臉嚴肅地沖高璟說:「我們去那個洞穴吧。看看你說的那份骨簡。」
高璟著實吃了一驚,腦子飛快轉起來,拚命想搜索出哪怕一點點路數,可到底沒有結果,只能憑著「感覺」應對:「什麼骨簡,我說的?不可能啊,我哪懂那個。要說也是她說的。」他故意沒提姬汀香的名字,也沒稱呼「香姐」什麼的,而是用的「她」。
邱子方雙手搓臉,像洗臉似的那麼認真、用力。等把手放下時,臉通紅,不知道是搓出來的還是怎麼的。他說:「我不想讓她知道。」他也稱呼「她」,顯然明白,或者說記得,高璟指的是誰。
「那怎麼可能。」高璟似乎不屑一顧。「別忘了,她是那兒的主人。到主人的地方,不讓主人知道,什麼性質?」
「所以說——」邱子方站起來,又坐下,沉吟了好一陣,終於鼓起了勇氣,「所以——我才請你幫忙……」
「不可以。」高璟站了起來,走到邱子方身邊,一隻手壓上他肩膀,心裡冒出絲絲涼意——好個學者,這行徑跟老盜墓賊有什麼區別!他拿還算和緩的語氣說道:「我說不可以,不光是指該不該這麼做,也包括技術範疇的問題。我認為,如果沒有她的幫忙,那個洞,我們,我,還有您,或者任何什麼人,都很難進得去;再做更壞的設想,進去了,也很可能很難出來,甚至可能就出不來了。」
「你只要把我送進去就好——」邱子方掙了掙,沒掙動,仰頭看著高璟,眼裡竟掛著祈求的神情:「我一不會開車二沒有氣力,實在沒把握自己闖進去……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偷,就是想看看。不,我一定要看看,一定要進去那個洞,就算出不來,我也一定要——」
「想起來了!」高璟挺用力拍了一下他肩膀,趁機走開,「我想起來了,是說過什麼骨簡,她告訴我的。」說著轉過身,一付恍然的表情:「不對啊,她說過要送給您的,是您不要啊。怎麼,改主意了?」
「沒改,」邱子方也站起來,正視高璟,「我不要,就是想看看。」
高璟心說:老盜墓賊也是這麼說的。鬼知道。
邱子方不是喬楚,顯然不習慣鎮定自若地考慮和述說帶有不光彩成分的事情。他搓著手,走來走去,越走越快。先開始,高璟還拿目光跟著,後來竟有點兒跟不上了。正看得眼暈,邱子方忽然停下來,靠著牆,呼吸急促地說:「我必須知道,她到底是誰。」
「那您問哪。」高璟不準備拿「還能是誰,姬汀香唄」這樣的話糾纏。他知道邱子方在說什麼。他也想知道。早就想了。更想。
「不。」邱子方斷然道:「她不會告訴我的。她不會。她會騙我。」
「可她是準備把骨簡給您的呀。跟您自己去看有區別么?」
「當然有區別!她給我的東西都是她做過手腳的。我不要看,不要受她蠱惑,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腦子去想。我不要她在面前,她在面前,我……我——我好像就不會思考了……」
「重要麼?跟您的課題有關係么?有這麼大關係么?」
「不是課題。天哪——忘了課題吧。讓課題見鬼去吧!」邱子方的樣子,在高璟眼裡,已經接近歇斯底里了。可他不準備真的打斷他,不準備「喚醒」他。他承認,在那一刻,他是自私的,自私到對「答案」的好奇戰勝了去幫助一個朋友,幫助這個朋友不陷入瘋狂的理性和道德。他無奈地放任著自己,無奈地看著邱子方。
「能幫我嗎?」邱子方目光直通通的。
「既然跟課題無關,就放下吧。」高璟沒正面回答。
「不!不行!!」邱子方做出很驚人的姿勢,像是憤怒,又像是絕望。「我必須知道,我害怕——害怕——」
「害怕什麼?」必須讓他說出來,也許,說出來,他就正常了。
「我怕——怕她——我不能,不能……」邱子方深深埋下頭,語無倫次,整個人都好像委頓了一般,慢慢蹲下去,最後竟頹然坐在地上,像個精神病人那樣叨咕著:「我們做愛了……我……愛上她了……」
高璟也差點兒坐下,要不是背後沙發背擋著,可能真的就坐地上了。他知道,無論邱子方是真忘了,還是故意不提,雲笑菲這個人,現在都已經不在他腦子裡了。
好久,久到心裡發慌,他還是沒想出該怎麼辦。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找地方聽聽錄用筆里的錄音,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邱子方還是不是原先的邱子方。
他真的不想,或者說不忍,繼續撕裂邱子方的神經。可是,還能做什麼?勸?怎麼勸?從哪裡入手?答應他?那還不如這就撕裂!走?他真怕邱子方從樓上跳下去。就這麼慎著?能有結果么?
最後,他鼓起勇氣,一步步挪到邱子方身邊,輕輕蹲下,湊到邱子方面前,昧著良心,小聲說出了帶有「撕裂」威力的話:「愛上一個不知道究竟是誰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人……」
邱子方緩緩仰起頭,渾身顫抖,喉頭快速蠕動著,驟然迸發出一聲駭人的、凄厲的嘶喊:「天哪——」
喬楚回來了。還在路上的時候就簡訊向高璟詢問姬汀香的動向。在錢麗雯的授意下,高璟發出了「制動」喬楚的招術——沒直接回復,而是反問他在哪兒,有沒有去谷里。喬楚回說沒去,有了他的消息才能定,現在在路上,馬上進S市地界,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見面。高璟沉了大約半小時,用簡訊告訴喬楚:「她正被警方注意,應該短時間不會回去。但據我了解,她並沒做什麼值得警方注意的事。」
如果是普通人,接到這則消息會認為機會大好。可喬楚並不普通,當然也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思考。在他腦子裡,高璟的信息傳遞出了這樣的意思:憑高璟的「神通」,所謂「據我了解」決不單指對姬汀香行蹤、行為的知情,甚至根本不是指他所看到的姬汀香,而肯定包含來自警方的信息。也就是說:高璟只知道姬汀香被警方注意著,但一貫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警方竟未告知他這種注意的理由。不是事涉「高度機密」,就是刻意迴避他高璟。甭管是哪個,都意味著高璟將不能有效控制姬汀香,那「下一步」也就不能輕易啟動。挖盜洞,不是可以乾乾停停的活計。個中「技術」問題先不說,開了洞口,中途停下,放在那兒,早晚會被發現。所以必須速戰速決。可要是姬汀香被警方不明緣由地「注意」著,而且連高璟都被故意擺開了,誰知道是不是他們露出了什麼蛛絲馬跡,是不是被盯上了。如果是,那還搞個屁!
可怎樣才能認定不是呢?又是哪裡出了問題?高璟?高璟出賣我??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首先,高璟不是那種人。就算要「點」,也會明明白白告訴他。再則,這不還什麼都沒幹呢嗎。法律上講,充其量算「有動機」,並沒有「構成」。如果不是高璟,又會是誰?姬汀香自己?那就還是高璟。可也不對,那樣的話,被警方注意的應該是他而不是姬汀香啊,就算是注意小錢,也不應該注意姬汀香啊。對了!小錢!!小錢會么?小錢是知道些什麼的。可她並不認識姬汀香,跟高璟也是剛剛認識。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盜墓,從古至今,都被認為是最骯髒、最卑鄙、最有失倫常的行為。盜墓者,通常只在「業內」相互知道,決不會輕易對外顯露。由於一段亦喜亦憂、亦恩亦仇的特殊經歷,他認識了高璟,並且被高璟揭破了面目。可當時,高璟很巧妙地「忽悠」住了已經站到面前的警察,幫他保守了「秘密」。而且,這麼多年以來,他堅信,高璟也沒跟任何人提過他的「身份」,甚至沒提過他這個人。不然,早就「現」了。只要不違法,或者能悔過,高璟願意交友,不願意樹敵,而且,很「夠朋友」。那他就也該「夠朋友」。他是「倒斗」的,不是流氓,不能幹對不起朋友的事兒。「倒斗」,雖說骯髒卑劣,卻也是「手藝」,屬於「有技術含量」的「工作」。行行都有規矩,都有法則。「倒斗」一行的「講究」里或許沒有「對得起朋友」這一條,但絕對強調「安全」,特別是「獨活兒」,大「行當」叫「摸金」,靠的是對風水形勝的識別能力,深厚博大的「背景研究」和規模極小但「技術含量」高的手段,最是隱秘謹慎。沒有十足把握,決不輕易出手。眼下情形,肯定一「動」不如一「靜」。無論如何,都得見到高璟再說。他甚至想,實在不行,就放棄。繼而想起Jack——夥計,真那樣,就對不住了。哥們兒什麼都給不了老外,只有把你獻上了。日後,哥們兒會給你焚香燒紙的……
喬楚的想法,基本上應了高璟的推測。錢麗雯當時還不是太明白,認為「力度不夠」。高璟拿手指輕輕彈她腦門:「傻丫頭,你還是不了解他。他,喬楚,宋春華,是什麼人?獨來獨往的江洋大盜,還是『偏科』的。既不是一般小毛賊,也不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所以不會像小毛賊那樣要麼聞風喪膽、屁滾尿流,要麼急功近利,不顧死活;也不會像大壞蛋似的有恃無恐,不擇手段。不管我們怎麼看待他的作為,都應該清楚地認識到,能至今逍遙法外,足以說明,他有著充分的,常人沒有的謹慎和警覺,同時,非常聰明,非常狡猾。他不會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思考問題。『力度』太大了,他反而不會相信。只要他產生了一絲懷疑,就會馬上縮頭,那我們前面就都白乾了……」
「那這樣,他會跑么?」錢麗雯問。
「不會。他會見我,察言觀色,先摸准了我,再摸情況。」
「那怎麼辦?我是說,如果他見您,您怎麼應付?」
「不能讓他見我。」高璟看著她說:「至少現在,不能。」
「那怎麼推脫?會不會穿梆?」
「靠你。」高璟說得很肯定,把小姑娘弄糊塗了,問:「怎麼是靠我?我能做什麼?」
「你不想老羅?不想回家看看?走啊!」
見姑娘還滿臉疑惑,他接著說:「你還真想幫他『見證』什麼『偉大發現』哪。」錢麗雯搖頭,「那不得了!」高璟輕拍她頭頂,「隨便找個理由,不需要很充分,很周密,能脫身就行。然後大大方方走你的。他會懷疑你有問題,但又不能特別確定,而且十有八九會認為,所謂『問題』,是在認識我之後才出的,還可能連帶上那個Jack;他不會太多注意你,而會瞄準我,還可能包括Jack,但又不敢輕易觸動任何一方,多半會把主要精力轉向姬汀香。姬汀香很詭秘,很敏感,你有體驗的,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讓他尋出端倪。他必定在姬汀香身上花很多精力和時間,你也就因而能贏得幾乎相等的時間,從容鋪開從Jack身上導出的線索。更重要的是,不管那老賊怎麼做,怎麼想,擺在他面前的都是一個意外,一個足以讓他認認真真跟外界聯繫、磋商或者『收尾』的意外。而這個聯繫,多半會牽涉Jack,你就得到了一個印證當前大多數,甚至是所有調查結果和推測的機會,可那不是你一個人能在這兒完成的……」
錢麗雯圓睜秀目,盯住高璟,眼裡輪番閃現驚訝、沉思、領悟、驚喜,「老天——太詭異了吧……」俄頃,忽然噗哧笑了出來,嘴裡念叨:「真有意思……」雙手撐住高璟胸膛,「您那麼叫他,真有趣——『那老賊』……『那老賊』……」說著說著,竟彎下腰大笑起來。
第五十八章 深夜「攻堅」
對Jack來講,「佟嘉玲」所說的他「已經收了別人定金」不大可能是指別的事,一定就是指喬楚Thomas他們這檔子。
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怎麼把我當成倒賣文物的專業幫凶了?這世界上就沒有別的我Jack Zhan能幹的事兒了!?
第二層反應是恐懼:他們,她,「佟嘉玲」,還有她的「老闆」,都知道什麼?他們會不會揭發我?他們是不是官方假扮的?怎麼摸到我身邊來的??Thomas他們知道么?喬楚知道么?是不是他們導演的?如果是,他們要幹什麼?警告我?這女人是不是黑手黨派來的?她會殺我嗎?天哪,她有沒有往酒里下藥?!怎麼喝著味道不對!!?
第三層反應是失落:假如他們也要做那樁生意,肯定是跟Thomas他們那撥黑手黨競爭。而顯然,他們的「氣魄」更大,能力也更強。道理明擺著——他們是真正的「裡應外合」,組了班子,建了團隊,哪像我和喬楚這樣「單線」,作賊似的。經驗表明,但凡事情,特別是複雜的、多頭的、跨國的、系統化的事情,一個各司其職、分工明確、銜接得當的團隊,永遠會比「單兵作戰」效率高,勝算大。這夥人不是「後發制人」,就是經過了比喬楚他們精細縝密得多的前期準備。無論是哪種可能,都肯定有著更大的把握。對「項目經理」的酬勞,他們開的價碼跟Thomas的「唐」們是一樣的:五十萬歐元。他已經拿了二十萬,剩下三十萬是「尾款」。他們如果找准了「項目經理」,會不會也這麼做?如果那個「項目經理」不是我,而最終人家做成了,五十萬歐元不知落在哪個傢伙口袋裡先不說,自己這二十萬能花么?敢花么?花得上么?如果前面一切假設成立,這個結局似乎是註定的。而若不是這個想多拉幾條「線」的「佟嘉玲」,他還蒙在鼓裡!
腦子裡翻江倒海,臉上仍舊鎮定自若,甚至還添上了些「就這個呀」、「原來如此,我當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的色彩。他招呼服務員換了個杯子,又點了另外一種飲料。
「定金肯定沒拿過。」他開始「偵察」,「你想誰能那麼傻。簽合同就好了呀。」他往新要的杯子里倒剛剛開瓶的飲料,然後下意識地死死抓著飲料瓶,既不給「佟嘉玲」倒,也不問她要不要喝。
「佟嘉玲」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心裡直想樂。裝作沒看見說:「要是能簽合同不就簡單了。我想,如果我老闆的判斷沒錯的話,您應該知道,那個生意是沒法簽合同的。」
「我無權評價你老闆的判斷,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我沒拿過別人的定金,從來都沒拿過。我做的生意都是可以簽合同的。」
「那就是老闆認錯人了。」她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往後靠靠,一隻手輕輕撫摩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至少,您沒沾那個生意,不算我事沒辦好。我相信您!」
Jack笑笑,心說:可憐的女人,四萬歐元,是不少了。難怪這麼上心。你可知道,要是沾了那事兒,該擔心的不是歐元不歐元,而是你自己的小命!多年輕啊,多漂亮啊。怎麼好女人都喜歡自己找死呢!
「你們的生意是違法的吧——」他喝了一大口飲料,還是覺得味兒不對。俯過身子,又補充說:「而且內外勾結。」
「別說那麼難聽。您是生意人,難道不懂『砍頭買賣有人做,賠本買賣沒人做』的道理?」
「話是這麼說。可真砍了頭,掙了錢怎麼花啊。」
「所以,不能讓砍頭啊,得找專家幫著運作啊。」
「老外很厲害吧。」
「佟嘉玲」神秘地笑笑,輕輕搖頭,「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你老闆難道不是老外?」
「得了——您也別套我了。我知道的都告訴您了。沒告訴的,就是我不知道的。我這樣說行了么?」
表面看,「佟嘉玲」顯然是生氣了。可Jack知道,所謂「生氣」的背後,往往隱藏著「不可告人」。記得從哪本書或者哪次高端培訓課程里得到過這樣的認識:憤怒的根本出發點是恐懼。這是個從動物本能角度開始進行揭示的命題。而對於人,對於光鮮的現代都市人,憤怒,或者說生氣,大抵不是食物被搶,面臨現實的飢餓,或者天敵來襲,面臨純肉體化的滅頂之災這樣的簡單原因。只關心溫飽層次的生存問題的人,根本沒機會坐進這樣的餐廳,更沒資格跟他對話。跟他對話的人的恐懼十之八九都跟「不可告人」聯繫著,眼前這個小女子,恐怕也跳不出去。如此,他的判斷就應該不錯了:他們,跟不知什麼來頭的老外,也在關注喬楚Thomas的這個「項目」。而且,他們從他身上發現了「不利因素」,而這個「不利因素」,讓他們害怕了。
這麼想著,忽然腦子裡閃出一個極有想像力的念頭:該不會,他們是Thomas一夥派出的另一路人馬吧。怕喬楚和自己不得力?可能啊。而且,等等,他們有兩個「唐」,玩「背靠背」也可能啊。可如果這樣,怎麼會剛剛知道他拿了定金呢?又幹嗎故弄玄虛地再來找他一次呢?試探!警告!!完全可能。他們是誰,黑手黨!那可壞了!
他幾乎坐不住了,心裡被什麼又尖又硬的東西抓繞著,一陣陣生疼。他想趕緊聯繫一下Thomas,問問到底什麼意思,或者做個深度試探,又或者先跟喬楚商量商量,再做試探。
「佟嘉玲」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知道「炸彈」已經「炸」開了,該到「打掃戰場」的時候了。
她問:「還來點兒什麼?」暗示:該結束了。
Jack如夢方醒地說:「噢,不來了不來了,太破費了。」說著看了看勞力士金錶,「哦——很晚了,耽誤你了,抱歉。」
「不晚。」「佟嘉玲」向服務員示意買單,「只是不想老在這兒坐著,那邊有個人老盯著我,好像不懷好意。」
Jack很「仗義」地一邊說「誰呀,花痴」,一邊猛回過頭去找。沒看見什麼「花痴」,倒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忽地閃進了暗處。可能是他回頭回得太突然了吧,沒來得及躲好,還是讓他抓住了印象,頓時渾身僵住——雲笑菲?!
發現雲笑菲,並且由「佟嘉玲」嘴裡得知雲笑菲一直「盯著」,還「不懷好意」,Jack的心全亂了。草草跟「佟嘉玲」道了別,逃命一般回了公寓。聽見敲門都沒敢開。可敲門聲一直不斷,大半夜的,再引起別人注意就不好了。他有理由相信,已經「神經」了的雲笑菲,決不會輕易放棄,倒更可能歇斯底里大發作,那可就更好看了!而且,她這麼敲門,自己也不可能跟喬楚或者Thomas聯繫,甚至不可能好好思量一下路數。所以,「抵制」了一陣過後,他還是決定去開門。
門開了,「笑菲」的「笑」字才出了個口形,整個人就僵住——面前的這張臉,比雲笑菲更讓他不知所措,是——「佟嘉玲」!
「怎麼是你?」他好不容易收回了尷尬,挺驚訝地問。
「那您以為誰啊?」「佟嘉玲」毫不客氣地推了他一把,不請自入,回過身看他,倒好像要把他送出門一樣。
Jack又尷尬了,徒勞地沖門外張望。「佟嘉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帶著說不出的,難以想像的冷漠:「怎麼,不關門?」
他長長地嘆了一聲,輕輕把門關上。「我以為是我女朋友呢。」
「就是那個女人?一直盯著我看的那個?」
他回過身,不看她,深深點頭,又搖頭,一付無可奈何的樣子。
「佟嘉玲」看著他搖搖晃晃往屋裡走,冷著腔調問:「用不用脫鞋?」Jack頭也不回地做了個表示無可無不可的手勢。她想了想,還是把鞋脫在了門口,打著赤腳跟他進了書房,不請自坐,擺出很矜持的姿態,問:「不想知道我來幹什麼么?」Jack搖搖頭,不說話。俄頃,做出往往只有無賴才有的一個帶著猥褻色彩的動作:「I don』t care——想說就說嘍,別指望我有什麼好奇心。我累了,很累。」
「以後會更累。」說完,她不再看他,兀自翻弄手包,掏出手機,翻看了一陣,餘光瞥見他聳肩、拍大腿、無奈仰天、低頭沉思、佯裝看電腦等一系列動作,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把手機放回包里,又復現出小女孩般的神情,欠著身子看他,五秒鐘後竊笑,再五秒鐘後,猛地舒展了四肢,身體側歪,拿赤腳輕輕蹬了一下離得最近的他撐著座椅扶手的小臂,「真不理我了——」
Jack被這一蹬,頓時活泛了許多,幅度很大地轉過身,「我說小姐,跟你說過了,不好拿老Jack消遣的。我會認真的——」
「呸!誰稀得消遣你。我也認真。不是會,就是。現在就很認真。」
「具體指什麼?」又是那個無賴般帶著猥褻意味的動作。
「你想指什麼?」
善於捕捉細節的Jack注意到,她的稱呼由「您」變成了「你」。儘管他自己在說話時不能很好地區分這兩個字,也不習慣用「您」,但還是聽得出來的,而且知道,北方人,尤其是北京及周邊的人,把這兩個字分得很清楚,通常分別針對使用,決不輕易混淆。這一改口,不能簡單地認為是「沒注意」。這個判斷,加上她的反問內容本身,再加上被赤腳蹬過的小臂上殘留的溫熱的、似乎帶著淡淡潮氣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隱隱燃起獸性。
他清清喉嚨,可聲音還是很嘶啞:「我女朋友,有點兒……怎麼說呢,有點兒……那個……」
「關我什麼事啊。」她站起來,往跟前湊了湊,語氣嬌嗔。
「是不關你的事,我只是說,我想……」女人的體香已經進入了鼻孔,陌生的,充滿著健康生命力的體香。
「那說明她在乎你唄。說明你有魅力唄。」她出其不意地欺近,一把從側後方攔胸摟住他。他掙了一下,很「象徵」,馬上就「束手就擒」,保持在了一個側頭就能看見她,不動就能享受酥胸在背上若即若離的「按摩」的姿態。
「合作吧大佬——」她俯低身子,呼出的氣息噴得他臉發癢,小巧結識的胸峰完全貼上他後背。
「合作什麼?」他有點兒緊張,有點兒想動作,但到底沒敢。
「生意。那宗生意。」她像是在說悄悄話。「別端著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不知道老外是誰,也沒見過。我只知道,老外也好,誰也好,真正看到的是錢,不是人。甭管是誰,敢幹這種事兒的人,鐵定不是吃素的,就咱倆,都不夠給人塞牙縫兒。實話告訴你,我介入這事兒時間可不短了,可以說一開始就介入了,知道他們好些事兒。現在想想,當初拉我入伙八成是不得已的。我想賺錢,不想送命。」
「這誰都一樣。」他身子動了動,自然多了,抽出一隻手想去摟她的腰,她順勢一扭身,竟坐在了他腿上,雙手摟住他脖子。「就是啊。本來我想給你留點兒好印象,幫你入選,等事情定了,就跟你幹了。可他們變了。你知道嗎,當時感覺可不好了。倒不是說對你怎麼不怎麼,是他們變卦時候的態度,讓我覺得特靠不住,特危險。」
「那還不快溜。」他輕輕攬住她的腰,真棒,一點兒贅肉都沒有!
「這不是正在溜嗎——」她稍稍調整了一下姿態,表面看是讓他能更舒服地摟著腰,實則封死了從他的手到自己胸部之間的路徑。
「我是這麼想的——你不是已經介入了嗎,那就是他們的競爭對手。他們是真找不著人,這我有百分之百把握。理論上講,有他們找人這工夫,你要是利落,就把他們甩後邊去了。你收了定金,想退出肯定是難了。幹嗎不幹。我能讓他們那邊慢下來,給你爭取時間。」
「條件?」他輕輕拍拍她,既親昵又溫存。
「翻倍,八萬歐元,外加介紹好職位,當然是等我留學回來。」
「胃口不小啊……不過——合理!可是,你有把握么?」
「把握談不上。因為這事兒不光一頭兒,還有國外那頭。這邊兒國外的線,具體姓什麼叫什麼不知道,但能力和方式,我大致還了解。如果跟你那邊勢均力敵,或者不如你那邊,就有把握了。這得對比。」
「可以,提供你那邊的信息。我來對比。」
「行,不過要快,我一早就得飛深圳接頭,先把這兒的另一個人廢了再說。要弄,最好現在就開始,我好有數。」
Jack想了想,又想了想,沉吟片刻,緊了緊摟著人家腰的手:「主意不錯。現在開始。」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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